赵大嚷嚷自打公社于家窝铺水渠大会战受到表扬回来喝醉酒后,又有几次也喝得趔趔趄趄。
这天下午开了一下午的春耕会,把备耕的事都安排完了,木匠刘三、小学校的王老师还有曹树林都来大队撺掇赵大嚷嚷喝酒。这回是曹树林整了四斤六十度的地瓜干酒,小学校的王老师拿来一包炒黄豆,四个人端着碗就着炒黄豆脚蹬脚地把四斤酒就喝下去了。曹树林端着酒碗,眯着小眼边笑着边嚷着,“你赵大主任能耐,我服我忒服了。你说,你说抓革命促生产,我们,我们是二十二管齐下,哈哈哈,你还说,你还说,苦干实干,加二十三干,十分的干劲十分的吃苦,再留三分的空,别都把劲整净了,啊,哈哈哈,你真高明,我算服了。”赵大嚷嚷扔嘴里两个炒黄豆边嚼着边说:“操,那还不都怨你,你,你把,把字都连一堆儿了,我把洋字码子跟字整,整混汤,汤了。”刘三端着酒碗朝着赵大嚷嚷说:“大哥,我佩服你,是,是条汉子,你说除了,除了养活孩子不,不中,啥,啥都干了,活人,活人不能让,让尿憋死,大,大会战那工夫,有人说干,干不动了,你说摸摸蹄子硬,硬不硬,硬就接着干,咱,咱漠北大队就,就没一个熊种!”
几个人喝着嚷着,闹得乌烟瘴气,然后又一个个跟头把式地离开了大队的屋子。
赵大嚷嚷最后关上门,还知道摸了摸门锁,可他脑袋总往门上撞,他摸着墙离开了大队部,这一次他喝的太多了,他顺着村中的土道走着。一阵冷风吹来,不仅没有让他清醒些,酒反倒往上涌得更厉害了。他只好扶着墙摸着墙走。漠北村各家各户的房子都是连成街的,房子看齐,院子的院墙也看齐,两趟街的院墙夹着中间一条土道。赵大嚷嚷就是摸着院墙横着身子往回挪蹭。
醉眼朦胧中他觉得好像到家了,谁呢,肯定是赵老蔫呗,别人还有谁?反正都是摸着黑,他看不清,认准就是他兄弟赵老蔫了。他觉得赵老蔫扶着他进了屋,帮他脱了鞋,又扶他上了炕,又帮他拽下衣服脱下裤子,把他拥到褥子上。褥子软软乎乎的热热乎乎的,谁又给他盖上了被子,谁呢?是自己的老妈给盖的吗?可是老妈不是死了好多年了吗?是老妈又回来了,那手那么轻那么软,是老妈,是老妈又回来了。他感觉到了,他们的身体挨在一起了,然后是一只手插在他的脖颈下,一只手轻轻地从他的胸脯向下抚摸着,然后又是滚热滚热的嘴唇滚热滚热的脸在他的脸上嘴唇上滑动着。有妈真好,真舒服。
后来他迷迷糊糊地像在做梦。小腾格里的沙窝中,柔软的沙土,绿绿的草地,草地上开着红的粉的小花,一会儿又变成了黄色蓝色的花,红色的叶,一会儿又是齐腰深的蒲草。他,赵大嚷嚷,还有个女人,年轻轻的女人,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女人,从那大辫子看那女人该是于桂云,可那是他兄弟媳妇呀,都光着个身子怎么行?他赶忙背过脸去,可那个女人光着身子一下子又跳到他的面前,并且紧紧地抱住了他。他想用力去看一看,可眼睛像是用糨子粘住了一样,怎么也睁不开。他使尽全身力气把眼睛睁开,那光身子的女人又转到了他的身后。他忙翻过身去把女人搂住他的胳膊死死抓住。他认出来了,是翠花,是他失去了的天仙一样的翠花!他的心一下子吊到了嗓子眼,又一下子像放开了的闸门,他想哭,他没有,却紧紧地和女人抱在了一起。
接着他觉得像是一场暴风骤雨,他在风雨中飘来飘去。又觉得像西辽河发大水,他在水中游来游去,有好几次他都觉得他的身体在奔泻的波涛中,他有说不出的快意,是他从来没感觉过的快意说不出多么欢悦的快意。一会儿,他又觉得不是在水中不是在沙窝的草丛中,像是落到一个大蒸笼里,热啊,热啊,汗水把他浑身都洗了一遍,但他热得痛快热得舒服,要是谁再让他跳一次这样的蒸笼他还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赵大嚷嚷不知道,他身边或他的枕边照样有一个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女人,她就是翠花婶,她终于盼来了这一天这一时刻,可她这一阵子也太费力了。她就像一个巫师,把一百几十斤重的赤条条的赵大嚷嚷变来变去,一会儿变到上面一会儿变到下面,她主动着也主宰着沉醉中的赵大嚷嚷。
自打她的男人孙大裤裆去了公社的砖厂,她就半宿半夜地在她家的院门口像一位执着的猎人守望着一个机会。
皇天不负苦人心,今天真的让她等到了。
赵大嚷嚷摸着墙过来,摸着他们家的前院墙过来,他摸得没错,但这个大胆的又早被欲火烧灼着心的女人几步跨过中间的土道把赵大嚷嚷轻轻一搀,赵大嚷嚷就稀里糊涂地进了翠花家的院进了翠花婶的屋上了翠花婶的炕,然后一切都在翠花婶的摆弄下进行了,翠花婶能不累得气喘吁吁吗,但她累得心甘请愿累得高兴累得快乐。
这个心计缜密又古怪又大胆****又极强的女人!
赵大嚷嚷睡得很香很香恍惚坐在自己家的炕上,炕上放着吃饭的桌子,老妈给他端来一大碗猪肉炖粉条子。他用筷子夹起一大块肥猪肉放在嘴里,没用嚼,那香香的肥肉片子就在嘴中化了。老妈笑着又端来一大盘子的白面包子,那白面包子粉白色的一层皮,包子的正中间还做了一个深红色的揪揪,老妈双手捧着送到他的嘴里。他心里很激动,这是他老妈有生以来头一回给他做这么好的吃的。他使劲地叭叽着嘴,在咀嚼着香味。
他睡得很死,现在就是来两个人把他抬着扔到院子里去,他都浑然不知。
翠花却一直兴奋得没有睡着,她不断地用手在赵大嚷嚷的身上抚摸着,有时甚至坐起来掀开被子摸黑看着,或把脸贴在赵大嚷嚷的肚皮上。十年了,她从十八岁跟孙大裤裆结婚十年了,她的记忆中只有那刻骨铭心的新婚的头两夜。她为这刻骨铭心的两夜一直守了十年,她为她并不中意的孙大裤裆守了十年煎熬了十年,这十年是她青春年少的十年,一朵鲜花张开花骨朵的十年。如今她决定不再坚守她要革命要造反了。
一直到鸡叫头遍时,赵大嚷嚷才睡醒。
他突然觉得不对劲,怎么身边躺着一个肌肤与他贴紧而且一只胳膊一条腿都压在他身上的人?他赶紧推开忽地坐起来,警觉地问了声“谁?”翠花婶一把把他拽倒,“是我,翠花,别人谁跟你睡?”赵大嚷嚷还要挣扎着起来,翠花婶的两只胳膊像两条蟒蛇似地紧紧把他的脖子箍住。翠花婶欷歔着说:“好人,你都不知道我想你那个滋味,有这一宿,明儿个我就是死也值了。”赵大嚷嚷心头一热,他心里一直有这个女人,在心中一直挥之不去的就是这个女人的影子,今天这个影子成了实实在在的人。
下弦月像个弯弯的镰刀斜挂在南天上,把清冷的月光挥洒在窗户纸上透进屋中。清冷的月光也均匀地铺洒在这对心仪已久的情人身上。翠花婶用脑袋顶着赵大嚷嚷那结实强壮的胸脯口中喃喃地说道:“你真行真好。”又轻轻地抚弄一下赵大嚷嚷那好像在酣睡的家什,娇嗔地说:“现在熊了?刚才那能耐呢?像擀面杖似的。”赵大嚷嚷架不住翠花婶的拨弄,觉得身体发热,血也往上直涌,要知道这夜之前他还是一位纯粹的处男。他翻身把翠花压在了身下,本能地尽情地发泄着,他似乎要把十几年对这个女人的向往相思一股脑儿地都发泄出来,把三十年的悲欢愁苦全都发泄在身下这个女人的身上。
公鸡们喔喔地唱第二遍了,这是漠北村最好的交响乐,此起彼伏互不干扰又响成一片。赵大嚷嚷起身穿衣服,翠花婶虽然恋恋不舍,但理智使她并没有过多地纠缠,只是在赵大嚷嚷的胸脯上用力地吮了一口。她也起身穿上衣服又忙着帮赵大嚷嚷提上鞋,这才抱着赵大嚷嚷一只胳膊把他送出院子,她抬起头,眸子在夜里在清冷朦胧的月光下闪闪发亮,她轻轻地说:“往后可来呀。”又轻轻地推了一把赵大嚷嚷,这才掩上院门。
日头爷出来了,这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赵大嚷嚷像往常一样推开院门上大队部去,他不由自主地向翠花婶的院子望了一眼,那院子静悄悄的。
早春的天气乍暖还寒,白乎乎的热气还在各家各户的屋门口往外喷涌着,漠北村不少人家还没吃早饭。零零散散地有几声狗叫声,再不就是嗓子还在发痒的公鸡又喔喔一声。赵大嚷嚷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从来没有过的轻松与亢奋。再过四、五天要开犁了,草地那二百亩地是种黄豆还是种高粱还没定准。最让他犯愁的是这帮子社员个个出工不出力。你看他们那懒懒散散的样子,上山干活去,离离拉拉,扛着铁锹的,拖着铁锹的,还有用胳肢窝夹着铁锹的,几十个男男女女队伍拉得有半里地长。干活歇着时,照例都是政治学习,让念过小学的社员轮着班读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红旗杂志的社论,可这帮家伙躺着歪着没一个人在那正经听。赵大嚷嚷每次气得都骂一顿娘,可那又管什么用。
开了一上午的会,大队管委会的人和各小队长参加,戗戗了一个上午,有说种高粱的,有说种豆子的。说种高粱的,粮食富余了可以烧酒。说种豆子的,豆子可以做豆腐,谁家都需要,豆腐渣可以喂猪还可以作马料。赵大嚷嚷同意第二种意见,所以表决时,第二种意见占了大多数,就定下了种豆子。中午回家时,赵大嚷嚷看见孙大裤裆在院门口扫街,孙大裤裆仰着脸老远就打招呼。赵大嚷嚷看没什么异常,便回应了一声,赶忙进了自己家的院子。
第二天一早,赵大嚷嚷扛着铁锨站在大街上喊了声“下地啦!”自己就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