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大队大队部的院子里挤满了看热闹听热闹的人们，好奇感驱使着人们把脖子尽量抻长一些好能看到人群里发生的什么事，至于他们在这事里边要怎么去想怎么去做，他们压根就没有想过。人群中只有曹树林和小学校的王老师在帮忙招呼，“人都闪开点，听红卫兵小将们怎么说。”边说边向外推着人们，让大队部的墙下留出点儿空地。尤其是曹树林还拿了根木棍子在红卫兵们的四圈划上线，边划边喊着，“靠后点靠后点，别超过线，得给红卫兵们留个空场。”他还不时地跑到戴军帽的女红卫兵跟前嘀咕两句什么。曹树林的革命积极性一直很高，大会小会凡是有人开会的地方总要有他在表现。
赵大嚷嚷被请来了，他首先捏着鼻子往墙根“嗵，嗵”地擤两下，这似乎是一种习惯动作了。每逢他要讲话说什么事情总要擤两把清鼻涕，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把话匣子打开。他两只大眼睛眨来眨去，眼珠子骨碌骨碌地翻着个儿。现在他遇到的难事是两帮红卫兵不是撒一气传单就走人，而都是强烈要求漠北大队广大贫下中农和“漠北贫下中农革命造反千钧棒战斗队”在大是大非面前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的关键时刻要支持谁反对谁必须明确地表明一个态度。赵大嚷嚷先是有点不知所措，又挠脑袋又蹭大腿的，他知道这两帮红卫兵哪一帮都不能得罪，谁知道往后哪块云彩有雨？过了一会儿，他觉得终于有说的了。他把两手往身后一背扯着嗓子先喊了一句：“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写文章，不像是绘画扎花，咱们漠北大队广大贫下中农和千钧棒战斗队必须一个不保留地支持红卫兵小将们的革命行动，这也是上什么缸走什么线的事。现在两帮红卫兵让我们漠北大队有个态度，那我就亮明个态度。你们说什么来着？”他瞅了瞅两帮对立情绪很大个个绷着阶级斗争脸的红卫兵又抬头朝着人群说：“他们有开会的，有不让开会的，开会的说开会的对，不让开会的说不让开会的对。操，把我都整糊涂了，不行你们就一个一个地说说，正好那天县里开会我们这里收听效果不好，整到半截还没声了，这回你们亲自说说，我们也好整个明白。”
在赵大嚷嚷的撮合下，两帮红卫兵终于达成协议，由撒绿纸传单的叫“百万雄师革命造反兵团”的红卫兵先说。一个臂戴红袖标，穿浅灰色衣裤的男生被其他几位同来的红卫兵架起来端着手里的传单高声念道：
“抗议！抗议！最最强烈的抗议！
九月十日，我百万雄师革命造反兵团在县委大礼堂举行批判刘、邓修正主义路线抓革命促生产大会。当我兵团的代表正在宣读致全县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一封******时……没容他再念下去，撒粉色传单的几个红卫兵嘀咕了一阵子，突然取消了原来的协定。他们觉得上当了，让人家先入为主，给贫下中农先打下了印象，再怎么驳斥效果也不会好。于是也是几个人一用力扛起一位粗喉咙大嗓门的男生，他也大声喊道：
“最最强烈的抗议！最最强烈的抗议！
百万雄师九月十日开的会议是一个假批判真保护走资派的会议，他们给走资派一不挂牌子二不戴高帽，让走资派在一边悠闲自在，请贫下中农们想一想，这是革命吗？我争造司红卫兵表示最强烈的抗议！最最强烈的抗议！”
其实谁先说谁后说，这里面真有点名堂。赵大嚷嚷早就看到了那个戴军帽女红卫兵就是给老蔫媳妇剪辫子又上他们家砸瓶子的红卫兵。他总比这些红卫兵娃娃的阅历和智谋要多一些，他没少和人打过架，还不知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道理？所以他一开始就问你们是不是一个一个说，你们要是一起说谁也听不明白咋回事，在征得两方同意后，他又问你们谁先说，双方争执不下都要先说。这时赵大嚷嚷说，你们听我说一句好不好？我问你们谁是开会的一方？撒绿传单的一举手说是我们。赵大嚷嚷对着撒粉传单的说，那你们就是不让开会的一方喽？撒粉传单的点点头。赵大嚷嚷高声说：“我们贫下中农最讲道理，干啥都讲个先来后到，要不毛主席咋都说依靠我们呢，那谁先开的会谁先说，好让我们听清楚了，你们说呢？”赵大嚷嚷以无可争辩的眼神直逼撒粉传单的，撒粉传单的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这才出现刚才的场面。
局面立时混乱了。那位拿着绿传单念的也干脆不照纸上的文字读了，一挥手把手中的传单扔掉，厉声地喊道：“我们会议刚刚开始，批斗走资派还没进入高潮，你们争造司就闯进会场，把批斗会搅散，让走资派乘机溜掉，请问究竟是谁在保走资派？”
撒粉传单的那位嗓子虽然有点哑，但嗓门大，几个扛着他的红卫兵往前走了几步，让两个喊话的人胸脯都快挨上了。两个人都大瞪着眼气冲冲地向着对方，唾沫星子都喷到了对方的脸上。看热闹的围观的漠北大队的人们也紧跟着缩小包围圈贴近了这两帮争斗得不可开交的红卫兵。撒粉传单的大嗓门沙哑着嗓子继续喊：“贫下中农战友们、哥哥、姐姐、叔叔、婶婶们，你们说百万雄师是革命造反派吗？他们保走资派的会议能让他们开吗？让他们开成会就是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犯罪！我们辽河县争朝夕革命造反兵团坚决造他们的反！”
突然翠花婶一声怪叫：“妈呀，这咋一股子燎毛子味？我们家裤裆也没来呀，是哪个王八羔操的又把我们家裤裆的裤裆点着了？这回让我找着，非剁了他的手不可！”
没等翠花婶的话音落地，只见撒粉纸传单那堆儿那位戴军帽的女红卫兵“哎呀”一声撒了手，原来她的军帽烧着了，不知谁把正吸着的卷烟烟头丢在她的军帽上，把军帽烧了一个大窟窿接着烧下去把她的头发也烧着了，烧疼了头皮。她在突然的变故中一撒手，大嗓门的男学生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一个跟头栽了下来张到地上。人群立刻乱了，曹树林急忙挤到跟前询问情况，大家有捡地上传单的，有问大嗓门红卫兵摔坏没有的，有的趁机往前挤挤看又发生什么稀罕事的，赵大嚷嚷大手丫子一摆划说：“我们漠北大队，我们千钧棒战斗队整不清你们谁对谁不对，我******都支持也都不支持，赶明儿个我去趟红石镇看看再说。”
一场变故让撒粉传单和撒绿传单的红卫兵本来刚刚展开的辩论争吵只好停下来，虽然撒绿传单的又说了一阵子，但看人们渐渐散去也就越说越没劲只好收兵。损失最大的是撒粉传单的，大嗓门红卫兵闪了腰，扶上自行车推着走了。那位戴军帽的女红卫兵军帽烧了扔在了会场上，头顶的头发烧了有一巴掌大黄乎乎的，把她气得还掉了泪。红卫兵们都跳上自行车向着红石镇方向走了。
红卫兵们走了，留在漠北大队的院子里一片狼藉。赵大嚷嚷招呼赵老蔫他们收拾院子，他自己仍很得意地说了句，“操******，想在我这儿找个甜酸，没门儿！”
可曹树林是个有心人，他成天就像一只猎犬把鼻子抵在地皮上四处嗅来嗅去。
他觉得今天的事情绝对不那么简单，很可能就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他将那顶军帽拾起来仔细地打量着，皱着眉头思考着，最后他把目光锁定在撒粉传单红卫兵站过的地方的一段烟蒂上，他猫下腰把这段烟蒂拾了起来。
这段烟蒂足有大姆指粗，就用粉色的传单纸卷成的，烟是漠北村人都抽的一种叫“小黄蛤蟆烟”的烟。很明显这根烟的主人不是为了抽烟而是为了放火。他把这根加粗的烟卷好点着可能还抽了几口，烟燃起来之后乘人不注意放到女红卫兵的帽子顶上。那时候的军帽还是布的不烧焦，烧着了帽子接着就烧着了头发。曹树林小心翼翼地拿着破军帽捏着烟蒂走到赵大嚷嚷面前说：“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是有阶级敌人故意破坏红卫兵这次活动。”赵大嚷嚷瞅了他一眼，眼睛转向满墙那些粉色的绿色的大字报若有所思地说：“好好查一查，别让阶级敌人钻了空子，咱们漠北大队可是抓革命促生产的先进典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