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元和回忆 李正山等整理
1936年6月，我们海原县高崖乡草场村来了红军，这是一支小小的队伍，穿着破旧的衣服，戴着有红五星的灰布八角帽，扛着各式的枪。他们待人和气，不打人、不骂人，买东西付钱，给村里人扫院、打水，还给大家讲穷人为什么受苦、为什么受官府和有钱人的欺压，告诉大家这是不合理的，是剥削和压迫，号召大家组织起来，推翻富人欺压穷人的社会，建立一个人人有地种，人人有饭吃，人人平等的新社会。从他们口里，我第一次听说穷人受苦不是命，第一次听到“剥削”和“压迫”。虽然我当时还不太理解这两个词的深刻含义，但那个人人有饭吃、人人平等的新社会已深深地吸引了我。于是，我和村里的张元吉、高登举、曹颜义、刘四有几个年轻人，瞒着家里参加了红军。那年我才17岁。
到了部队后才知道村里去的只是红军的宣传队，大部队还在北面呢。我们被分到了红一方面军一军团某部新兵连，连里先是嫌我个头小，不要，但最后还是收下了。刘四有、高登举被分配到机枪班。
一个月后，我和曹颜义、张元吉、高登举都很想家，就私下商量逃跑，怕被红军认出来，便脱掉军衣，跑回到乡里，但不敢回家，就躲在西山里。过了几天，又想回部队去当红军。不久，红军又到家乡一带活动，我便从山里跑出来，第二次参加了红军。正巧，接待我的正是我们新兵连的特派员，他让我回家拿上东西归队，我回到家里，把情况向父亲说了，父亲没说什么，只是切了一个大西瓜让我吃了。临行前，他拍着我的肩膀嘱咐道：“你硬要去，我也同意，但要好好干，干出个名堂来！”就这样，我告别了亲人，又踏上了征途。这次，我先后被分到了营部和连部当勤务兵。为了迎接二、四方面军北上，我们部队奉命沿七营、黑城一带向甘肃会宁地区进发。当时，固原一带驻守的是马鸿宾的部队。为了抢时间，我们一路小跑，尽量避免和敌人交火。在会宁围攻一家土豪时，我的头部受了轻伤。红军三大主力胜利会师后，部队进入打拉池休整，然后继续向东转移。当部队到达海原关桥乡贺家堡时，驻扎在海原县城的马鸿宾三十五师和东北军骑六师从城里冲出来，企图拦截我们。我们迅速投入战斗，歼敌千余人，缴获了许多战利品，其中有许多战马。但为了争取东北军抗日，这些战利品最后都送还给了东北军。战斗结束后，部队稍事休息，又向东走出石峡口，最后驻扎在距我们家不远的三分湾。
部队住下以后，连长和指导员派人把我叫到了连部。刚一进门，就见连长笑呵呵地迎上来，拍着我的肩膀问道：“到家门口了，你不想回去看看？”“想！”我几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是啊！怎能不想呢？虽然我已是一名红军战士，可家总有一些让人割舍不下的东西。记得刚离开家的那几天，在艰苦的行军之后，常常想起家中那热乎乎的炕头。
“那好，你就回家去看看。不过，你得当天去当天回来。”连长说完又在我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可我一个人去不行！”听说让我回家，我忽然又害怕起来了。听说那里也住了好多部队，我又不知道是那部分的，如果他们问我什么我回答不上，把我抓起来怎么办？我把这个担心告诉了连长，把连长和指导员都逗乐了，连长大笑着说：“你这个小鬼胆这么小。”“打仗的时候是大伙儿在一起，我胆子自然就大了，现在让我一个人回去，这……”我有些不好意思了，又担心连长会批评我胆小。但连长并没有批评我，还是笑着说：“那好，就让你们班长陪你回去吧。”
我和班长回到家里，村子里也到处住着部队。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并没有人盘查我们。家里人见我回来了，高兴得团团转，父亲陪着班长四处看了看，母亲忙着给我们做好吃的。说是好的，也只是一顿黄米糁米，但在那时这也是十分难得。我们行军打仗能有一顿黄米饭吃也确实是一种难得的享受。下午归队的时候，大哥、大嫂拿着一只煮熟的鸡让我带上。我觉得自己已吃过一顿黄米饭了，便把那只鸡送给了连长和指导员。我对他们说：“我家里人送你们一只鸡，请收下”。指导员笑着说：“你们家的拥军工作做的真不错，农家人觉悟蛮高的嘛！”第二天，我们部队奉命沿老爷庙（今海原高崖乡境内）至石峡口一线执行警戒任务。
当时，红军三大主力在甘肃静宁、会宁地区胜利会师后，主力即向北转移到海原、打拉池（今甘肃靖远境内）地区休整。但是蒋介石集团并不甘心他们的失败，在红军主力向海原、打拉池地区转移时，蒋介石调集重兵分四路向红军展开追击，企图消灭红军于黄河以东地区。鉴于形势危急，中央军委急电西征总指挥部及各方面军，决定进行海（原）、打（拉池）战役给敌胡宗南部以歼灭性打击，使其停止追击。同时，积极争取东北军共同抗日。但由于张国焘不顾大局，擅自调离部队而使海打战役未能付诸实现。随后红军主力继续经海、打地区向东转移，并决定在海原、打拉池大道以北寻找战机，消灭胡宗南部两三个师，以迫使其停止追击，继续执行宁夏战役计划。后来，由于张国焘延误战机，敌情发生变化，隔断了河东红军部队的联系。
由于对我军形成夹击之势，红军只好放弃了原来的夺取宁夏的计划，继续向东转移。我们部队向东转移走了一天一夜，到了山城堡（今甘肃环县境内），集结隐蔽，准备相机歼敌。
那时敌人占领同心城以后更加骄纵，认为红军不堪一击，已向盐池方向撤退。因此，竟以胡宗南部第一军孤军深入，急速向惠安堡、盐池方向前进。主力两师直逼盐池，其七十八师经豫旺堡、古城，20日进至山城堡。
11月21日下午，当敌七十八师进入山城堡伏击圈后，我一、二、四方面军从东、南、北三面向敌人发起了猛烈的攻击。经过一天一夜的激战，到22日上午战斗结束，共消灭了敌人一个旅的全部和一个旅的两个团。与此同时，向盐池、定边方向进犯的敌人也被我军击溃。
山城堡战斗是红军三大主力会师后进行的一次重大战斗，经过这一战，沉重的打击了敌人的嚣张气焰，停止了敌人对红军和陕甘根据地的进攻。
山城堡战斗结束后，我们部队转移到甘肃环县境内。
有一天，大概4点多钟，忽然传来紧急集合的命令。部队集合好以后，首长激动地对战士们讲道：“同志们，蒋介石被抓住了！”当时大家都被这以外的好消息惊呆了，以至于无法相信这个事实。等首长介绍了西安事变的简单经过后，整个部队沸腾了。战士们忘记了一天行军的疲劳、饥饿和寒冷，大家紧紧地抱在一起，笑啊跳啊！有的人甚至激动得哭了。这时大家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这下可好了。打了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苦，终于把蒋介石抓住了。杀了蒋介石，天下是我们穷人的了！”随后，部队出发向庆阳开进。当时，为了粉碎何应钦出兵河南，进攻西安的阴谋，我们部队开赴潼关，又开到了商州。过了大约个把月时间，经过党中央的努力。“西安事变”和平解决了，我们部队又撤回到了甘肃西峰镇。我们刚从陕南撤回到西峰时，有一天师里召开大会，魏政委问我们大家：“同志们，蒋介石该杀不该杀？”大家异口同声地喊道：“该杀！”但是魏政委又向大家解释说：“蒋介石不能杀！在外敌入侵、国难当头的危急时刻，杀了蒋介石，还有汪精卫、何应钦等许多蒋介石的人物，内战还会打下去，这势必给日寇造成可乘之机。我们要放了蒋介石，争取更多的力量抗击外敌的侵略！”当时，大家有想通的，也有想不通的，但大家接受了。
“卢沟桥事变”以后，中华大地掀起了全面抗战的高潮。为了更好地团结国民党共同抗日，国共两党经过协商，决定统一编制；中国工农红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简称“八路军”；我们师改为三四四旅，归一一五师指挥。
但在开大会宣布改编换装的时候，广大指战员可真有点接受不了。当首长在台上讲完国共合作与抗日的关系，讲了改编的意义及重要性，宣布换装时，台下的战士们久久没人响应。平时打仗，几乎不用动员，战士们都个个生龙活虎，斗志昂扬，可今天，动员了半天，战士们却没人行动。首长动手了，他摘下了我们红军缀有红五星的军帽，换上了战士们认为是国民党发的新军帽。台下不安了，有的人开始摘下军帽，更多的人迟疑着，有的人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竟失声痛哭。渐渐地、更多的人摘下了军帽，脱下了军装。但有许多战士上交了旧军装，却把那顶缀有红五星的军帽打进了背包。这是一个艰难痛苦的过程。起初，战士们都觉得我们是向国民党和白军“投降”了。想不通，有的战士公开提出不干了，要回家种地，有的竟不辞而别，但是最终大家还是被指挥员耐心细致的思想政治工作说服了，坚信党和毛主席的决策是正确的。
改编以后，部队开赴抗日前线。开始，天公不作美，我们走了大半个月，雨下了大半个月，脚底下到处都是烂泥，可沿途的群众对我们都特别热情。从陕西过了黄河，天晴了。我们在侯马车站上了火车向太原开进。还不到太原，空中便时时出现日本鬼子的飞机。一遇到敌机，火车便马上停下来。战士们下车就地疏散隐蔽。就这样走走停停，部队才开到了太原。
部队一进太原城，便被拿着毛巾、肥皂、牙粉、鸡蛋、大饼等慰问品的群众和学生包围了，他们一边向我们手里、口袋里塞慰问品，一边高呼救亡口号，欢迎我们开赴抗日前线。
△张元和：曾任江西省军区副司令员，已离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