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再次和她相逢,是在两年之后。
冷冷清清的殡葬场,我看着她被殡葬场的工作人员放在一个水泥台子上翻来覆去粗糙的擦拭,而后青白的身子被匆忙的塞进一个她曾经最爱的那条白色上绣蒲公英的裙子里,而后白到透明的脸被画上不浓不淡的妆,脸颊红扑扑的,像是曾经她睡着了的模样。
她像是和睡美人一般,被放上一个推车,被推着,缓缓路过我身边,像是花朵绽放着最后的娇艳,然后就要濒临凋谢了。
我目送着她被那群工作人员送进到那个昏暗暗的有着大烟囱的房间里头,晴老师哭的像个泪人一样由晏老师扶抱着在怀中,最后,我隐隐约约透过门缝看到穿着美丽裙子的她,消失在充斥着烈焰的一个窗口里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打开了门走了出来,他捧着一个雕花木的小盒子走了出来,晴老师将它接了过来,但是晴老师他们不知道的,夏天她居然在很早之前就写好了一篇遗书,估计是她最绝望的那段时日里了吧。
在这封遗书里,她拜托着看到信的人,去嘱咐殡葬场的人将她的指骨火化之后熔成三个小骨哨,而后要将骨哨留给老师他们和我。她说她想守护着我们,纵使不在了也想要感谢始终陪伴她的这些人。
“谢谢他们没有放弃我”。她在遗书中如是说。
我不知道她那时候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写下的遗书的,她感谢着一切,感谢遇见我,她自己却从来不奢求什么,我也从来没有想过,我会是第一个看到它的,信在一个只有我和夏天知道密码的盒子里,我将遗书的内容告诉了殡葬场处理火化的老人,老人默默说了一句好孩子,就把这件事情做了。
而后,我随着老师们一起,将天天的骨灰带到了佛寺里寄放,我带着那个骨哨,也另外两个给老师们了,我没有将这是夏天遗骨的事情告诉老师,只是说这是她的遗物里想要送给他们的。
天天她,没有葬礼,甚至于她最后的这一段路,也只有老师他们和我三个人,不知道这样究竟是太过于惨淡,还是这就是天天期待的结局。
她,死于福尔马林中毒,原因是,她母亲本来想送她上学,顺便去大学所在的城市找那里闺密好好炫耀一下,结果因为她擅自离开掉了面子而被她闺密嘲笑,一气之下跑到学校直接当着她们班所有同学的面上甩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她没有防备被直接打了出去,头直接磕在了柜子上,半天没有爬起来,而她妈妈,看她摔倒的样子,没有将她拉起来,而是直接直接一顿没有脏话的臭骂而后扬长而去。
她因为这次的头部被猛地冲撞,而在解剖课的时候,掉进了装浸尸体的解剖池中,而后,便再也没有上来。她的父母只有他父亲,打电话拜托了晴老师和晏老师夫妻两个,请他们帮忙收尸。
当晴老师他们赶到学校,知道了事情经过,直接一个电话打给了她母亲,结果她母亲的电话居然也是她父亲接的。
“晴老师,你是接到了夏天了是吗。”她父亲声音有些沉重。
“天天她的母亲,难道,不会有一些愧疚吗。”晴老师冷笑着,在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夏天母亲轻柔的哄着哭闹孩子的声音。
“夏燃,阿,也就是夏天的弟弟他突发高烧,他还太小,而且,我们过去也挽回不了什么,孩子实在是病的严重,我们不能再失去了,我跟她母亲实在是走不开,这次就麻烦你了。”男的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似乎是有些为难,也许心虚更多,声音逐渐越来越轻。
“她出事的时候,你们最为珍视的孩子在重病,你说,这是不是你们一直漠视天天,冷漠天天的报应阿,到现在发生了这样事情,夏太太居然还能安心哄孩子,这种淡定我真是五体投地。”说完,晴老师就立刻撂了电话。
晏老师在她最后一句电话哽咽时候,才发现晴老师握着电话,泪流满面,他连忙将晴老师环抱安慰。
“我们很抱歉,是我们教学设施有着纰漏没有保护好同学的安全,我们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对于夏天同学的这次事情,我们也十分痛心,你们是夏天的父母吧,对于这样的事,我们的责任无从推脱,请二位节哀……”院长将手中的死亡通知单和让递给了他们,并且让人将夏天宿舍里少的可怜的东西整理好,帮忙搬到了晴老师他们的车上,最后,院长深深地向晴老师他们鞠了一躬。“夏天的遗体,学校会出车帮忙送回她的家乡,我们深表遗憾,十分抱歉……”
就这样,晴老师他们忍着悲痛,将夏天的尸体寄存在殡葬场的冰柜里,而后去公安局注销掉夏天的身份证,当公安局的工作人员告诉晴老师已经可以了的时候,晴老师在公安局的办公大厅失声痛哭,那么好,那么乖巧独立的孩子,再也没有了。
“别哭了,别哭了……”晏老师轻声安慰着她,而自己的声音却哽咽了起来。
“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她明明答应过我,会回来给我带特产,会学做饭,给我做我最爱吃的蛋卷,明明前天,她还跟我视频,活生生的一个孩子,怎么就突然没了呢,怎么就怎么叫也叫不醒了呢。”
我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处理过了其他的一切事情,只剩下火化,然后带她回家。晴老师在殡葬场挑了一个最古朴的骨灰盒,上面的雕花是那孩子最喜欢的玉兰,晴老师接过它的时候,双手颤抖,却又小心翼翼,她微笑着抚摸着上面的雕花,泪水却逐渐落在了上面。
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嚎,没有痛诉她的不好,只有相顾无言的隐忍,和红着眼眶默默流泪,我安抚着老师他们,没有让他们亲自去面对夏天留给我们最后的东西——没有灵魂的躯壳,没让他们看见她被折腾,被粗鲁对待的一面。他们年纪大了,承受这个,比想像来的痛苦的多。
最后她栖身的佛堂,也是我们这里最古老寺庙,晴老师将她郑重的放在一个老僧人手中,看着他虔诚的将她放上灵骨塔,到最后,我们看不见那个古朴的她最后沉睡的盒子,只能看到外头那铭牌上刻着的小小的名字——夏天。
那天夜里,下了一场透雨,天一下子就凉了下来,夏天结束了,夏天,也结束了,她今年22岁了,她永远,都是22岁了。
我有时候甚至会有幻觉,有时候走在路上,会隐约听见她在叫我,可是一回头,却都是陌生的人在身周错过,她真的,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