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武涧东面的刘邦还能适应广武山的生活,想打就打,不打就跑,反正粮草充足,衣食不愁。时间一长,刘邦也学会了中国象棋,经常无事拉着张良走几盘。刘邦天赋不错,很快成了象棋高手,将张良杀得大败,得意地哈哈大笑。当然,战局不利,心情不好的时候,刘邦也会犯老毛病,将郦食其、叔孙通等儒生痛骂一番。
郦食其没有和刘邦计较,汉王就这德行,怎么计较?按说郦食其年纪也不小了,得到的封赏也够自己回关中安享晚年,但他一直还是跟在刘邦的身边出谋划策。说对了,就得到封赏,说错了,就得到汉王的痛骂。郦食其不以为意,继续为汉王贡献自己的才智。现在,楚汉对峙,中原战场没有什么机会了,于是郦食其将眼光投向了东面的齐国。只要成功说服齐国投降汉王,自己就算是立下了天大的功劳,也将在自己的谋士生涯中留下辉煌的一笔,而郦家的门楣也会因为自己而得到无上的荣光。
刘邦同意了郦食其出使齐国的要求。虽然已命令韩信攻打齐国,但如果郦食其能劝降齐国,岂不更美?刘邦送走郦食其,并没有命令韩信停止攻齐的计划,因为完全没有必要。一则郦食其能否劝降成功还是个未知数;另外,如果郦食其成功,他的好朋友韩信自然也就罢兵了。令刘邦和郦食其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汉王的这个疏忽结果却让郦食其丢到了性命,而且最后还搭上了齐国五百多条壮士的性命!
郦食其的外交努力非常成功。老先生谈古论今,分析天下大事,人心向背,将年轻的齐王田广忽悠的连连点头。田广表示自己原则同意归顺汉王,但还要征询丞相田横的意见。当初在齐国即将被项羽毁灭之际,田横集合了几万散兵,在城阳起事,抵抗项羽。后来项羽因为彭城失陷,回兵攻打刘邦,撤出了齐国。田横乘此机会,收复了齐国的全部城池。田横是个讲义气的人,他没有听从手下拥立自己为王的建议,而是拥立了已故齐王、自己的哥哥田荣的儿子,也就是自己的侄子田广当了齐王,自己则当了丞相,掌管齐国的军政大事。
当初,刘邦攻陷了彭城,项羽不得不回头和刘邦作战,所以退出了齐国。项羽不敢两线作战,开始和齐国修复关系。齐国也不愿和凶猛的项羽为敌,所以两国相安无事。但田横对天下形势十分清楚:虽然现在楚强汉弱,但刘邦占有天时地利人和,形势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而齐国现在也到了进行抉择的时候了,因为韩信已经平定赵燕两国,正率军东下,准备攻打齐国。田横不敢大意,连忙派大将华无伤和田解驻兵历下(今济南)以抵御韩信。现在的韩信名满天下,能否抵挡住韩信的攻击,田横心中无底,只有做好拼死一战的准备。现在,既然刘邦派使者来劝降齐国,那就不如和刘邦结盟,也许这是对齐国最好的选择。这样,郦食其就代表刘邦和齐国签订了盟约。
齐国上下一片欢腾,庆祝这个重大的外交事件。田横将这个消息通知了历下的驻军,撤出了战争戒备。田广以最高的礼节来对了郦食其这个汉王的使者,天天宴席款待,把酒言欢。
郦食其的心中充满了喜悦和自豪。作为一个职业的谋士,他知道自己今天的成就将使自己的职业生涯达到顶峰。齐国可不比小小的赵国和燕国,它东有琅邪、即墨的丰富物产;南有泰山的天然屏障;西有黄河的险阻;北有渤海的鱼盐。中间纵横两千里,可养雄兵百万。一句话,齐国的物产和地位和关中不分高下。现在,凭老夫的三寸不烂之舌,竟然不费一兵一卒,就让齐国归顺汉王。这是什么样的成就?可见老夫的才干足以和当初秦国的张仪媲美。
可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打碎了郦食其的美梦。这个人就是郦食其的同行,韩信的谋士蒯通。韩信得到自己的好朋友郦食其劝降齐国的消息,便命令部队停止了前进。
蒯通当夜就面见韩信,问道:“大军为何不走了?”
韩信说道:“郦食其已经劝降了齐国,我们不必和齐国开战了。”
“汉王给将军下达了停止进攻的命令了吗?”蒯通问道。
韩信说道:“这倒没有。”
蒯通面露喜色,说道:“这就好办了。我建议将军趁着历下疏于防范,立刻发动进攻。”
韩信心中一愣,说道:“从军事上说,现在确实是千载难逢的战机,但有此必要吗?”
“十分必要。”蒯通说道:“那郦食其坐一个小车,凭三寸不烂之舌就劝降齐国,收复了七十几座城池。而将军率领几万人,苦战一年多才收复了赵国的五十几座城池,难道您作为汉王的大将军和相国,论功劳还比不上一个小小的老书生吗?”
韩信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郦食其对我不错,我进攻齐国,岂不要将老先生置于险地?”
蒯通冷冷一笑,说道:“那郦食其以天下第一的说客自居,自然有脱困的办法,将军倒不用多虑。况且,将军多年征战,劳苦功高,难道就不想替自己的未来着想?”
“什么意思?”韩信问道。
蒯通继续说道:“将军的功劳和才干足以称王。前者,将军打下赵国,建议汉王封了张耳的赵王。现在,面对辽阔而富饶的齐国,难道将军没有自己的想法?”
这话说到韩信的心坎上去了。自己苦读兵书,当初蒙受胯下之辱,难道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吗?现在齐国的王位就在眼前,焉有不取之理?
韩信下达了进攻的命令。大军渡过黄河,突袭历下的齐军,进而长驱直入,一直打到了齐国的国都临菑城下。
田广正和郦食其喝酒,得到韩信攻齐的报告,大惊失色,忙问郦食其的道理。郦食其也是大吃一惊,手里的酒杯都差点掉到地上。老先生马上明白过来:韩信有私心,自己老命不保。抱怨韩信已没有任何意义,开弓没有回头箭,韩信已无撤兵的可能。现在怎么办?是像个胆小鬼祈求齐王饶命,还是保持汉王使者的荣耀和圣人门徒的尊严?昔日子路慷慨就义,留下君子死而冠不免的美谈,如今老夫正可效仿。况且自己一大把年纪了,作为说客,能这样死去也是一件荣耀的事情。自己对得起汉王刘邦,对得起郦家祖宗,对得起自己一生的学识。想到这里,郦食其淡定了许多。
那田横没想到自己戎马一生,却被郦食其这个老家伙骗了,恼羞成怒,一把抓住郦食其的衣领,说道:“你赶快给韩信传话。如果汉军停止进攻,我就饶你一命,不然,我就活活地把你给煮了。”
郦食其哈哈大笑,说道:“成大事者不拘泥细节,修大德者不怕指责。老夫拜在圣人门下,岂受尔等差遣。老子就这样了,你爱干嘛干嘛。”
田横大怒,煮死了郦食其,将队伍撤退到高密一带。田横火速派人向项羽求救,愿意献出半个齐国的地盘,求项羽派兵攻打韩信。
后院失火,非同小可。项羽不敢怠慢,立刻派遣大将龙且带兵帮助齐国,剿灭韩信。龙且对这个差事非常满意,自己跟着项羽征战多年,终于有了开拓自己的地盘的机会。只要自己打败韩信,半个齐国就是自己的了。这个条件可是田横明确提出,而项羽亲口答应自己了的。打败韩信,还不是小事一桩?龙且对自己从前的这个手下还是有所了解:当初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郎中,经常向项王出点计谋,也不被采纳。钟离昧倒是对这小子印象不错,我倒没有看出来他有什么过人之处。不错,这小子投奔刘邦以后,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博得了不小的名气,那还不是因为我等被刘邦拖在了荥阳成皋?如今本将军杀回齐国,定将这个钻人裤裆的胆小鬼打回原形。
龙且的军师却不这么认为。他认为应该重视韩信,别看韩信以前是个小兵,但现在已不可同日而语,其以汉军大将军的身份攻代国、破赵国、降燕国、灭齐国,已成为楚国的重大威胁。这说明韩信确实拥有出色的军事才能。好在韩信孤军深入二千多里,没有后援,齐国又还没有安定,只得速战速决,急于和我军作战。所以,军师建议龙且:我军应该反其道而行之,避免和韩信正面作战,深沟高垒,坚壁不战。同时,要齐王田广派手下的亲信到那些沦陷的城市活动,告诉他们齐王还活着,现在还得到了强大的楚国的支援。这样,齐国的各地又都会反抗韩信。等到那个时候,韩信就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自会束手就擒。
龙且哈哈大笑,说道:“对付韩信这个胆小鬼,何必这么复杂?再说了,我来齐国,一来是替项王解围,二来也是为了我的半个齐国。不战而胜,我的功劳在哪里?如何服众?我就是要和韩信大战一场,击溃汉军,将韩信踩在脚下,成就自己的大业。”
军师大惊失色,说道:“韩信用兵,诡计多端。将军千万不可大意啊!”
“雕虫小技,只能糊弄陈馀、田横。我倒要看看这个韩信在本将军面前还能弄出什么花样来?”龙且不以为然地说道。
龙且急于会战,韩信求之不得。这样,汉西楚东,两军在潍水两岸摆开了阵势。前文已经交代了,韩信是用水的高手,这次做的更绝。趁着龙且到来以前,他命令士兵连夜做了一万多条大口袋,装满泥土,在潍水的上游筑起了一道大坝。韩信站在山头上,借着月光,看着士兵忙碌的身影,不由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淮水边和小伙伴玩水筑堤的情形,只是这次场面更加宏大,后果更加严重,关系到数十万生命的沉浮和当今天下的走向。
黎明时分,战斗打响。韩信率领部队涉过潍水向楚军杀过来。龙且原本担心韩信不敢和自己作战,现在看见他冲过来了,心里暗喜,亲自挥舞长剑,带领队伍向汉军冲杀过去。龙且是项羽手下两大猛将之一,有万夫不当之勇,这么一阵猛冲,立刻将汉军冲了稀里哗啦。韩信抵挡一阵,就带领手下纷纷向潍水西岸退去。
龙且大喜,心想:“果然不出老夫所料,韩信还真是一个胆小鬼啊!胜负在此一举。”龙且挥舞长剑,带领凶猛的楚兵,发出震天的呐喊,趟过浅浅的潍水,向韩信的大营冲去。楚兵的先头部队刚刚冲过潍水,就遭到了汉军的顽强抵抗,打着打着,猛然听到了身后涛涛的水声,回头一看,惊恐万状:只见汹涌的河水奔腾而下,河水暴涨,堵住了自己的退路。原来韩信已经命人扒开了潍水上游的大坝。汉军见此情形,信心百倍,勇气大涨,发出震耳的吼叫,杀向这些过了河,回不去的楚兵。此时,韩信敲响了战鼓。伴随着这催命的鼓声,过河的楚兵被全部歼灭,包括那个一心要当半个齐王的楚国大将龙且将军。
潍水东岸的楚兵眼睁睁地看着对岸的屠杀,束手无策,胆战心惊,最后一哄而散。韩信乘胜追击,一直追杀到城阳,将剩下的楚兵全部俘获。田横带领手下的门客逃到偏远的海岛,再也翻不起浪来了。整个齐国,全部落入韩信的掌控之中。
潍水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缓缓地向远方流去,不舍昼夜。
韩信派使者向汉王汇报齐国的情况,说齐人反复无常,为了稳固齐国的局面,希望汉王封韩信为临时代理的齐王。
刘邦正在广武山和项羽对峙,过着不安定的生活,听了韩信使者的汇报,心中大怒:好你个韩信,老子在这里坐卧不安,日夜盼望你平定齐国后从后面打击项羽,替我解围。你却不管我的死活,要当你的齐王。再说,齐国本来已经被郦食其劝降了,你却执意要打。哦!我看出来了,你小子想给自己弄快地盘啦!想到这里,刘邦啪地一拍几案,破口大骂:“你娘的韩信,老子看走眼了,你怎么是这么个东西……”张良、陈平大惊失色,一个拽刘邦的衣襟,一个猛踩刘邦的脚面。那刘邦是何等聪明的人,一下子明白了他们的意思:现在的韩信已拥有了足够的实力,不可训斥,不可敌视,只能拉拢和安抚。如果把韩信惹毛了,他带兵过来帮助项羽,我刘邦可算是彻底玩完了。但骂韩信的话已经说出口,收不回来了。好在刘邦确实了得,又拍了一下几案,接着前面的话茬继续骂道:“他娘的,老子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婆婆妈妈的人!男子汉大丈夫,攻城略地,平定齐国,理该称王。还要个什么临时代理?”
刘邦委派张良出使齐国,立韩信为齐王。韩信十分清楚张良在汉军和汉王心中的地位。现在张良亲自过来立自己的齐王,可见汉王的诚意。韩信心中充满了感激。当然,张良也不是白来,完成封王仪式后,带走了韩信的大量精兵。韩信乐呵呵地抚摸着齐国的王印,没有丝毫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