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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覆巢之下(1)

昔日县太爷升堂审案的县衙门在战火中化作了灰烬,这意味着古镇作为一县之首府的气数已尽。人民政府于公元1954年把县机关搬到了另一个镇。古镇就此结束了作为县城的历史。如果要给老县城开个追悼会,悼词该这样写:她诞生于唐长庆二年(公元822),历经唐、吴越、宋、元、明、清、民国等朝代。曾经阔过,但终究衰落。曾是全县政治经济和地理上的中心,又因闭塞而被边缘化。最终因年老色衰(城墙坍塌)、脉络不畅(水路阻滞、公路崎岖、铁路不通)、患心脏病(县衙被毁)医治无效,不幸去世,享年1132岁。

古镇是否是县城,对镇上的老百姓来说也无所谓,该吃饭的还是吃饭,该喝粥的照旧喝粥。直到几十年后,新县城撤县设市,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市区的繁华越发显得老县城闭塞落后,卖掉古镇的一个大宅院也换不来市区的一个车库,镇上的居民始如梦方醒有了切肤之痛。当然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镇政府成了古镇的最高权力机关。昔日祝和斋曾主政的镇政府大院始终没变,只是名称在变,本来叫镇公所,解放后变为初级社、高级社,到后来又变为人民公社。

古镇人民政府贺永昌副书记的案头摆放着一封信,就是祝和斋写给地委而后又退回来的那一封。他抽着烟,心里盘算该如何处置这事。信他已仔细看过,满纸的狡辩,为自己鸣冤叫屈。上级的批示却有些模棱两可,什么“酌情处理”,叫人摸不透是褒还是贬。可他想从中作些文章,“酌情”可由办理人说了算,“处理”是必须的。他想你祝和斋还想为自己翻案?太天真了。你是孙猴子总逃不过我如来佛的手掌心。你平反了那我岂不是错了?没这么便宜的事,非得给你点颜色看看,要不然下一步你还不闹得沸反盈天。不过这事还得借助于申彦书记之手。

镇里一把手申彦书记的办公室比贺永昌的要考究得多。办公桌是用厚重的红木制成,幽幽地发出暗红色的光,木质的清香很远就能闻到。座椅是一把老式太师椅,做工考究,雕刻精美,它的高大宽阔让坐在上面的人平添几分显赫和尊荣,就是牵一条狗坐上去也让人感觉威严得不敢仰视。贺永昌每次进来总要向宝座望上几眼。可是早先被祝和斋占据,现在申书记又四平八稳地坐在那里。

申书记四十来岁,比较讲究仪表和衣着,三七开的西洋发梳理的一丝不乱,脚上的皮鞋和身上的呢绒大衣使他显得与众不同。他年轻时读书不少,是干部队伍中少数几个有学问的人,学富五车必然才高八斗。在他看来,做个小镇的一把手就像是庞统做县令——大材小用,小试牛刀而已。他觉得自己做不到“治大国如烹小鲜”那般举重若轻,但当个县长,治理个把小县是绰绰有余的。

贺永昌进来,递上那封信的同时也丢出一支香烟,说:“申书记,祝和斋的信你看过没有?问题严重得很呢?”

申书记划着一根火柴,低头把烟点上,深深地吸一口,随即两道白烟从鼻孔中喷出。他拿烟的姿势也跟贺永昌不同。贺永昌跟别的烟鬼们拿烟,都是用大拇指和食指抓。而申彦不,他是用中指和食指尖轻轻地一夹,平添几分优雅。他伸手向前面的木凳一指,示意贺永昌坐下,漫不经心地回答:“看是看了,他也就是为自己叫屈,肉痛那几块断砖碎瓦,也没什么,泥鳅掀不起大浪。”

贺永昌不情不愿地坐下。那条凳子太小,跟太师椅不成比例。两人如此坐着往好处想,是小学生正在挨老师训斥,往坏处想,那是犯罪分子在接受审讯。贺永昌就是看不惯他的那种派头,一副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样子,自恃喝过一些墨水就目空一切,似乎古镇除了他都是傻子,世人皆醉唯他独醒。

贺永昌现在有求于他,也就顾不得这些。他说:“我看这事得往高处看,并不是保护文物那么简单,这是右派分子向无产阶级的疯狂进攻,是被打倒的地主剥削阶级不甘心他们的失败,向革命阵线反攻倒算。”

“有这么严重吗?”申彦不屑地望他一眼。他最看不惯贺永昌总拿着鸡毛当令箭,屁大的事也要上纲上线,太没有政策水平。他背地里就跟人讲,老贺这种大老粗只会今天批这个明天斗那个,打打杀杀弄得鸡犬不宁,只施苛政不用仁政,没看过书,不懂水可以载舟也可以覆舟的道理,实足一个土八路,土老冒,做个占山为王的山大王还算凑合。

贺永昌意识到,要说服申彦,光讲些大道理没用,一定要把事情跟他个人的切身利益挂上钩才有效。他说:“申书记,这是谁是谁非的问题。如果他是对的,那反右运动不就错了?我们不就冤枉他了?如果我们镇政府搞错了,那是我们工作的失误。你可是镇里所有事情的把关人,不等于说你搞错了吗?你说对不对?”

“唔,照你这么说来,也有道理。政府怎么会错呢。”申彦想犯不着为这种小事跟老贺唱对台戏,还抹黑了自己的政绩。就算冤枉了祝和斋又怎么了?小小一个中学教员!反右是近期最重要的阶级斗争,连钱伟长、费孝通、刘海粟这样的大人物都可以成为右派,他一个中学教员当右派一点也没委屈他。平日两人里貌合神离、明争暗斗,但在对付祝和斋的事情上,申彦经贺永昌的提醒,双方保持了高度的一致。

“那你看怎么办?”申书记问。

“我看应该让他去农场待几年,给他点教训。”贺永昌见申彦已被说服,便开出了他的价码。

申彦不再提出异议,他们叫来文书,起草了一份报告。说右派分子祝和斋思想顽冥不化,对封建残余一套仍死抱不放,还写信攻击县社各级政府,为自己的反动思想鸣冤叫屈,为地主资产阶级翻案。是个典型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分子,是个顽抗到底的极右派。要求上级对这种人给予严厉惩罚,劳动改造。

这样的请求,县委批准速度是很快的。贺永昌很快作好布置,派专人护送祝和斋到县里,跟别的右派汇合,一起遣送去农场劳动。

得知消息,祝和斋惊呆了,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但事已至此,天命难违。他不争辩了,他接受了,他想他对学校对家庭已没多大作为,他不愿意拖累别人,离开或许也是一种选择。

到县里与另外三个右派集中在一起,先乘火车到宁波,又被赶上一辆货车送到海边的一个农场。这里有当地农场的职工,也汇集了来自全省的许多右派分子。不管以前的身份是医生、记者、编辑,还是像祝和斋这样的老师,如今都是体力劳动者,每天挑着粪肥给作物施肥,然后挖土清沟排水,拔草松土。祝和斋到达时正是小麦成熟的季节,农场组织职工和右派分子开镰收割,收割来的麦子挑到晒场里脱粒扬晒,收割后的田里再播种上水稻。

他们就日复一日地用汗水冲洗着头脑中的右倾思想,每周还要集中学习并汇报思想认识,对照上级文件查找反动思想的根源之所在。

祝和斋来到这里,虽然离家乡并不遥远,却天各一方,讯息不通。每天繁重的体力劳动让他一歇下来就倒头便睡,容不得他牵肠挂肚地思念。他从小没做过体力活,连家务劳动都极少做,身体也长得文弱单薄,挑着一百多斤的担子没几步就双脚颤抖冷汗直冒,但只得咬牙坚持。几天下来,白皙的皮肤晒成了古铜色,英俊潇洒的秀才变成了瘦削的小老头。

小麦收起了,早稻种下去了,很累,浑身没有力气。一天他突然感到身体不适,他想也许是累的缘故吧,过几天会好的。可晚上突然发起高烧,一晚上高烧不止,直烧得他头晕目眩。早上同室右派将他送到农场医务室,经医生检查被诊断为肺炎,又是打针又是吃药,嘱咐他要卧床静养。一连三天痛苦难耐,疾病折磨得他气若游丝,奄奄一息。他孤独地躺在床上百感交集。人在病痛时最软弱,最需要亲人的关爱。右派们也只有在生病了才有休息的权力,有时间思念亲人。

他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沉睡。迷迷糊糊朦朦胧胧间,仿佛来到了一个地方,抬眼看到破败的城墙坍塌的城门,很熟悉,咦,这不就是老家古镇?他沿着街路上的青石板,越过石桥,穿过弄堂,来到自己家里。他见到妻子正背对着他低头切菜。熟悉的背影还是那样窈窕端庄,清丽可人,就像他当初在白岙湖畔所见。他想喊一句:“一心,我的一心,你还好吗?”她突然转过身来,脸上憔悴不堪愁容满面。一见到他,就怒气冲天,随手拿起菜刀指着他,边痛哭流涕边骂声连连:“你这个不讲信用的东西,当初承诺嫁给你会让我幸福美满,会让我快乐开心,现在又怎样?你叫我一个人带着五个孩子如何过日子,家里没钱没米全家早晚都饿死!你害苦了我,我恨死你!”

他羞愧地跑出来,又被两个女儿拦住。皎月含泪说:“爹,我不嫁给那个癞蛤蟆,我的人生我自己作主。”他想说:“皎月新月呀,你们还是听你妈的话,找合适的人家嫁出去,也好跳出火坑谋条生路。”新月说:“爹我听你的,你自己多保重。”“嗯,好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新月年小但性格稳重无需太担心,该担忧的还是大女儿。皎月她自视甚高不肯低头喜欢异想天开,这样的性格处于顺境还好遇到挫折她将如何面对?

这时振华、兴华、盛世华兄弟来到了他的跟前。三个孩子面黄肌瘦饿得皮包骨头。盛华伸出芦苇杆似的双手,眼泪汪汪地说:“爹,我饿了,给我点吃的。”

兴华说:“爹,你上次的戏法真灵,我要你再变一次。这回我要你变出红烧肉、醋溜鱼、白斩鸡,还有桂花糕、豆酥糖很多很多,我要一口气吃得肚皮胀鼓鼓,而且要真的不能用蕃薯丝代替。”可他伸进口袋连蕃薯糕丝也拿不出一根来,只好双手一摊表示抱歉。

振华愤怒地瞪他一眼,说:“你没法养活我们干嘛生我们出来?从此我们不是你的儿子你不是我们的爹!”说着领着弟弟就要走开。他张开嘴巴喊:“振华,振华,你们别走,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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