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到傍晚，但是已有朦胧的夜色降临了。太阳已经下山，月亮在黑云中悄悄露出头来。
夜色如墨，黑的就像墨襄的脸，王祤已经回来足足两个小时了，墨家上下人估摸着他都见了个遍，但是唯独恰巧的没有和墨襄碰上。
“六师弟出去这一趟不知有何收获，最起码胆气是大涨了。”墨襄淡淡的说到。
墨襄坐在房中此时站在他身边的是并不是那个经常对他怒目而视的青衣侍女，而是一个相貌丑陋的独眼的瘸子。
这独眼瘸子并不答话，这本是一件很失礼的事，特别是周朝的礼乐制度甚严，如果墨襄想要处死这个瘸子仅仅是他这个失礼的举动就已经足够。
独眼瘸子之所以不答话是因为他面前的茶炉已经沸腾开来，在茶水滚过三滚之后他在壶盖上轻轻一击掌，茶水如腾龙一样从茶炉中飞溅而出恰好落在杯中，滚烫的热水在杯中转了两转之后并没有就此转凉而是化为一阵烟雾消失在空气中。
这还只是开始，接着这独眼瘸子那双满是老茧的双手如同穿花的蝴蝶一样舞动起来，沸水不断的从茶炉中涌出，置茶温杯等步骤一气呵成，最后当这独眼瘸子恭恭敬敬的将一杯香茗放到墨襄眼前的时候不知不觉中茶香已经溢满了整个房间。
这个独眼瘸子的茶道公敌倒是一等一的强，只不过却登不了大雅之堂，因为品茶本应是件雅事，应当由貌美如花的侍女亲手奉上，才能称得上一个雅字。
甚至在不少贵族家中还专门驯养有不少专门沏茶的侍女，她们的人物可不仅仅是沏茶，她们在沏茶之后还必须含茶在口，口对口度给尊贵的宾客，宾客不仅可以品尝到香茗更是连香唇和香舌一并享用。
别看说起简单，但这可是个技术活，侍女口对口度给宾客的时候不仅要摆出任君采撷的样子，口中的茶水还不能洒出半滴到宾客的衣服上，否则轻则杖责，重则香消玉损。
墨襄身边虽然侍女无数其中不乏茶道好手，但是就只有这个独眼瘸子泡的茶最合他胃口。
这个独眼瘸子本就是个厨子，优秀的厨子会对配料和食材有极高的要求，厨子来泡茶当然也对温度水质的要求同样极高，这么多年在墨家后山上的修身养性有没有让这个独眼瘸子的功力再更上一层楼墨襄不知道，但是这么多年这个厨子对温度的把握实在是妙到了巅峰。
“胖六这人哪有什么胆气可言？以前还知道满脸推笑的往这边凑，如今却连过来的胆气都没有了。”那独眼瘸子笑道。“依我看来他出去了这一趟却是连本来的那点胆气都被磨平了，装的越忙其实只是因为胆子越小罢了。”
王栩是真的很忙，他是信奉金钱是人与人之间交流桥梁的人，所以他一回山就在诸位师兄师弟之间游走着。
他要送给二师兄由孔门七十二贤合力编著的论语最新集注尧日篇，他还要送给三师姐周地花香坊的胭脂水粉，四师兄养由基的一张好弓和三根重金难求的破甲箭……。
上百名师兄师弟，就算是刚刚入门的新弟子他也有礼物相送。
王祤是商人出身，眼睛最是锐利，他谁需要什么他早已已了然于胸，而且他这次出手大方，从不计较别人怎么想，所以众多墨家子弟对他的印象都很好。
王栩其实是个很小气的人，就连山下的稚子都知道墨家有个胖子视财如命，不过他这次当然出手很大方，因为花别人的钱总是不心疼的。
墨襄之前听说王祤在曹国出手阔绰堪称一掷千金时还有些将信将疑，但是这番见了王祤回来时运送礼物的那如同长龙的车队，虽然墨襄对人并不吝啬，但也禁不住有些肉痛。
“六师弟有些变了。”墨襄长长的一叹。
“变大方了？”那独眼瘸子笑道。
“不！是心变野了。”
“他也就经商上有两分天赋。”独眼瘸子似是不屑的对着墨襄说到。
“谁知道呢？”墨襄眯起眼。“世上有两种事最让人拿捏不定，一种是神鬼之说，这种事有时灵有时不灵，所以让人心生畏惧。一种是疯言疯语，这种话九假一真让人不信悔之，信了亦悔之。”
“难道你还真的信了王胖子的穿越一说？”独眼瘸子故作轻松的笑道。
“当然不信。”
“不信你还放他出去？”
“因为人总是要有些梦想的。”墨襄似有所追忆。“但是梦想就如同泡沫，不伸手摸一摸怎么会知道这种东西看起来近在咫尺实际上却远在天边？”
“曹国就毗邻着卫国，卫国可是那个剑圣的地界，你将胖子放去曹国不是将一切都摆在别人眼皮子底下？难道你就不怕受他牵连？”独眼瘸子大奇。
“若是连这都做不好还要有什么梦想可言呢？”墨襄反问道。
那独眼瘸子看了看墨襄，然后不再言语，只是将墨襄喝剩下的茶根倒掉，重新满上一杯新茶。
这个独眼瘸子是墨家的厨子，名叫庖丁，庖丁本为乡下的破落户，因为穷人家的孩子不仅朴实而且能吃苦，所以当初掌柜的只许诺了三餐管饱和一点点微博的薪水就将庖丁招进了桂香阁做伙计。
但庖丁人长的又黑又壮而且还沉默寡言实在不是在前台的料子，但是掌柜的又舍不得庖丁这把力气，所以在后厨中最苦最累的宰牛的工作就被交给了他。
不过庖丁虽然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但是却是个勤于总结和观察的小伙子，他不仅仅解牛的技术越来越好，还将桂香阁大厨的手艺学了个七七八八。有了这一手本领的庖丁逐渐在梁国最大的饭馆桂香阁中站稳了脚跟。
大厨和伙计的待遇完全不同，所以朴实少年庖丁在人生地不熟的建康也逐渐的站稳了脚跟，日子逐渐的富裕了起来。
促使庖丁发生改变的是他在桂香阁担任主厨两年之后，都衣锦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但是庖丁并没有回乡炫耀的心思。他父母早亡，从小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不过邻家有位老者对他很好，那老人是个采药人，经常寻些能吃的草药给庖丁补补身子。
庖丁本来寻思着将老人接到建康城中让他享享清福，谁知回去一打听却得知老者居然死了，是有日梁王叔的马车出行，年老体衰的老者躲闪不及，被车轮活活碾死。
村里人告诉庖丁那老者本来可能还有得救，但那马车撞了人之后只有个穿着家丁服饰的人探出脑袋叫了一声“晦气”然后丢下几两碎银就扬长而去。乡下的医生医术浅薄，那老者熬了两日便一命呜呼了。
村里人将老者葬了，就葬在村东头的山岗上。
庖丁带着原本给老者准备的酒菜走过去，看着那座孤坟上长满的野草一滴眼泪也没流。他只是在老者坟头枯坐了一整天，当晚便乘车离去。
庖丁留下了几碟小菜和两把纸钱。纸钱还是从村里人那里借的，他带走了一坛老酒和老头坟前的一束野草，酒是老头生前埋在自家宅院的大槐树下的，说是他日庖丁娶妻就打开喝个痛快。
在庖丁走的时候别人都戳着他的脊梁骨骂，说老人当初把你当儿子养，你没尽一天孝也就罢了，连他死你连做做样子都不愿，那老头真是白瞎了眼。
庖丁没答话，坐着马车一路疾奔而去，自始至终都没回头。
月余后有人连夜进入梁王叔府上，一夜杀尽梁王叔府上三百二十四口人，死者全是被一刀斩首，三百二十四个头颅在梁王叔府前堆成了一个大大的祭字，梁国国都血腥之气数月不散，曾经繁华一时的梁王叔府前只有一束枯草随风摇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