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语微刚刚醒来,就听见床边有熟悉的声音,还没来得及说句话,就听得那声音在训斥自己的表姐表哥和嫂嫂。
她试图睁开眼睛看清楚这一切,不过在她意料之中的是,她什么也看不见了!她试图动动自己的双腿,只可惜还是在她的意料之中:她下半身瘫了!这意味着什么呢?她不禁闷闷地想,或许是意味着自己的父母会急得满头白发、哭的稀里哗啦吧。
她动动嘴唇,想要说话;只是一个月没有进水,护士也是偶尔拿棉签沾了水擦擦她的双唇而已,如今醒来,却觉得甚为干燥,连唇也打不开了,只能发出嗡嗡的声音,像极了自己讨厌的苍蝇。
床边的那些人这时候才注意到莫语微醒了过来,连忙叫护士、打电话,好像自己才是那个刚刚大病一场的人似的。
“雨薇,你感觉怎么样?”雨薇的大舅妈轻声问道。莫语微这是才得以确认,刚才训责自己表哥表姐和嫂嫂的人就是大舅妈了。
这是一个很和谐的家庭,每一个人都是真心相待的,所以莫语微从不怀疑大舅妈口中的试探是抱着希望她死掉或是伤的更加严重的念头的。
雨薇张张嘴,只是两唇贴得过紧,竟然就这般脆弱地被撕破了皮。一旁的嫂嫂急忙端了杯温水递给她,倒是一副还不知道雨薇已经失明了的模样。雨薇只好睁着眼睛被他们扶起来坐着,然后自己伸手在胸前乱晃,像是一个刚开始学习游泳的旱鸭子似的。
“你、你、你真的失明了?”表姐白琴瑞几乎是口齿不清地问。事实上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的情况,只是他们一时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或者说,他们早被告知了这样一个事实,只是家中的所有人都刻意没有接受。
这是一个包袱,无尽的包袱,尤其是对于一个普通的家庭来讲。
暂时不能发声,雨薇只好默默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的确已经失明了。据说世界上有些民族的身体语言和大众地默认不相符合,就比如说:一般人们认为摇头表示“不是”,点头表示“是”,可是偏偏有的地方反其道而行之。不过,这些都是祖先留下的东西,作为晚辈倒是很难置喙什么。此刻的亲人心中一定万分期望这只是一场梦境,终究会醒;或者这是现实,但是不过是雨薇跟他们开的玩笑罢了,雨薇一定用的是那些少数人的肢体语言。
可是不论大家多么期望雨薇的失明是假的,都掩盖不了这是真相的事实。随即而来的医生告知了这个沉痛的消息:莫语微一辈子都不可能再看见东西,也在没有可能站起来了。这个消息的宣布本不应该在她这个当事人的面前,可是在她的执意要求之下,医生也只好答应了。
如她所料,自己的父母哭的稀里哗啦的,自己的舅舅舅妈也是抽噎的不行,表哥表姐还有嫂嫂大概是已经呆楞住了,亦或是早已经哭到没有泪水了。
“都怪阿其出去的时候没有保护好雨薇……”二舅妈说的有些断断续续,声音时高时低。
阿其就是表哥,是二舅妈的儿子,不过比大舅妈的女儿——表姐白琴瑞要大一些,他的名字叫做白泽其,通常雨薇都叫他阿其哥哥或者老哥。
家里面上至外公外婆,下至表哥表姐、嫂嫂都一致认为是表哥表姐还有嫂嫂的错,尤其是表哥,他们三个人就是害得雨薇变成这幅模样的“罪魁祸首”!
“今天天气怎么样?”这是莫语微说出的第一句话。其实她早就料到自己会变成这幅模样的,现在不过是成了现实,岂会有接受不了的道理?不过其他人就比较错愕了,有的人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雨薇的语气十分平常,就跟她还是普通人时一个样。
“今天天气很晴朗。”嫂嫂何凤仪顿了顿,随即转过弯,回答了雨薇的问题。
“老哥老姐还有嫂子,可以陪我去晒晒太阳吗?”莫语微虽然说了问句,可是怎么样听起来都是不容置喙的陈述句啊!
病者为先,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哪怕是雨薇想要向自己的哥哥姐姐问罪,作为长辈的他们也不得不同意。
“这是轮椅。”大舅舅语气不大好地说。因为他们潜意识里认为雨薇吉人天相,不会瘫痪的,所以这把轮椅还是刚刚才从医院买来的,不过医院的东西嘛,自然是比市场上的贵一些了。或许对于那些富贵人家来说,这点钱算不了什么,但是对于像他们这样的普通百姓,自然得省吃俭用,尤其是雨薇的医药费还在筹措的时候。
雨薇的父亲和白泽其一起将莫语微横抱着,然后轻放在轮椅上,由嫂嫂推着出去了。一路上,四个人都没有说话。
那场车祸发生的时候还是冬天,如今晒到太阳,雨薇突然觉得自己置身于春日的艳阳之下了。虽然一片漆黑,但是闭上眼睛,还可以闻到泥土混杂着野草的气味,倒是十分清新。
“现在是春天了?”雨薇不禁开口询问,倒是开心极了的模样。
“是啊,昨天刚刚立春。”表姐接过话,“你找我们出来可是为了车祸一事?对于那件事情,我们真的很抱歉,没有保护好你,还反而受到你的保护,还害得你变成了这样。我们真的很不称职。”
“这种事情岂有对错之理?”雨薇不禁笑了,“不要觉得我有多么的乐于助人、舍己救人,人性永远都是自私的。说句实在的,我那天不救你们,你们会受伤,甚至于重伤致死,最少也会受些皮肉之苦。而我所座的位置刚好是那辆卡车袭击的重点部位,所以那时就应该明白自己的眼睛什么的保不住了,况且当时左脚脚踝被卡,也注定了左脚被废掉的结局,这样算起来,我不过是用一只可能受伤的脚救了三条可能会失去的生命,我不觉得这不划算,不是吗?
“可能舅舅舅妈、外公外婆训斥你们,说是你们的责任,但事实上并不是。老哥你既没有酒驾也没有超速,不过是正常地开着车子,卡车自己撞了上来,你还反应灵敏地试图躲避;若不是你,我们四个人根本就不会有一个人能活得下来!
“嫂嫂和姐姐或许觉得自己没有尽到保护我的责任,但是,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好吗?我并不是只有十来岁的小屁孩,还需要别人的保护;更何况就以当时的情形来说,你们即使想要保护也已经来不及了,纵使来得及,你们坐的位置也着实保护不了我。
“有些事实,没有过多纠结的必要。我救你们,至少你们是这么认为的;那么你觉得我的目的是什么呢?是希望每天有人在我耳边嗡嗡地道歉,说什么这是你们的错,把我伺候得跟公主一样,还是可以每天听到你们的欢声笑语?
“我对别人的哭泣一向是难以接受的,要知道我老妈就是这样,每次都得我去哄哄她,可事实上我才是那个受了伤的人吧?这样在我面前哭泣影响心情,真的好吗?其实我也明白,我们都是家里的独生子,我父母的行为完全是在预料之中,但是最不好受的应该是我才是吧?”
雨薇虽是一个多月未曾下床,身体虚弱,却丝毫不影响她此刻长篇大论的铿锵有力。她的舍友还时常说她学习会计简直就是埋没人才的,以她的水平,应该选择当演讲师的。不过今天她不是为了演讲,而是为了疏导自己的哥哥姐姐,虽然以他们的水平可能并不需要,但是雨薇只是想做些自己目前可以做到的事情。
他们三个人倒是沉默了。雨薇也不逼他们,谁让他们已经接受家里人一个多月的洗脑了呢!每一个错误都会有一个责任人来承担,家里人找不到卡车司机,自然就把他们三个“培养”成了承担这场事故的“责任人”了。不过,既然这不是事实,那么就不是雨薇想要看到的场景。
莫语微自己推着轮椅慢慢地往前,因为不清楚地形,所以只好象蜗牛一样一点点移动,害怕撞到别人或是什么柱子一类的坚固的东西。
其实很早很早之前,莫语微就有想过自己若是失明了应当做些什么,还曾兴致勃勃地写了一篇关于海伦?凯勒《假如给我三天光明》的读后感——《假如给我三天黑暗》,试想自己若是失明了三天,自己会做些什么。
不过理论只是能带给她心理上的安慰,其实在她昏迷的日子里,她的意识还是存在的,偶尔也能听到外界的声音,但是外界没有观察出她的动态罢了。当她得知自己失明的时候,她也曾在内心里咆哮过,斥责上帝的不公——有付出才有收获,可是自己付出了双眼、付出了双腿,却也没见到收了什么果子。大约是半个月后,她才逐渐想明白自己的处境,尽量平和自己的心态,最终才达到了如今这样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