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居美国28年了,被朋友埋大地雷的记录只有一次。那是20世纪90年代初期,马里兰州有一女一男曾绞尽脑汁地“设计”过我丈夫。电话里,那女人呼吸急促地告诉我,她已参股其中的豪华中餐馆急待出售,因大老板在大陆开辟了新的发财之路,所以华府首屈一指的欧美式装潢的高级餐馆,其售价仅为15万美元左右,真是跳楼价儿呀!她说机会难得,让我们赶紧将其抓住。我说我们没有那么多的钱,也没经验管理那么大那么高级的大餐馆。她说,只要用我丈夫的名字盘下来,钱的事会有人帮忙,至于管理,她会与她现在的经理鼎力相助。
人说:听人说话只信一半是精明;知道哪一半可信才是聪明。
深度坦白:不是著名的大骗子,喷了出圈儿的大谎言,一般情况下,我是听啥信啥。
那年,8月中旬的一个下午,按约定时间,丈夫和我迈进了那家大餐馆。我俩这一露面儿,花枝招展的小股东即喜出望外地扭了过来,先倒茶,后“演戏”:“要不是看在咱们是好朋友的分上,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怎会先告诉你们呢!”小股东话音刚落,他们事先找好的“托儿”就带着一帮喽啰破门而入了。那位身板壮实、脸色褐红的男子抬手冲我们打了个招呼,就找经理要账本看。那阵势,那感觉,他是来和我们争抢的。男经理进入角色了,他重重地按着我丈夫的肩,压低了声音:“我希望你能接下来。你接下来,我就放心了!”
气氛造足时,大老板娘突然出现了。涂着个灰眼圈儿的她,用那种假不指着的眼神瞟我们,研究我们。男经理趋前一步:“吴先生曾是北京某剧院的琴师,吴太太的小说也在台湾地区《中央日报》连载过。”听了下属的简介,她垂下两个浮肿的单眼皮,极其失望地离去了。
我俩前脚走出豪华的中餐馆,后脚它就关门大吉了。没踩上“地雷”的重大缘由:咱缺乏锐气,缺乏承受风险的能力。
此一,乃偶发事件。生活中,憋足了劲地坑害熟人和朋友的并不多见。反过来,指望着知己好友每月为咱付房屋贷款的也从没听说过。朋友之间,在乎的是相互尊重,心里有。以此,去丈量熟人和朋友的距离,应准确无误。
丰碑树在邮票上
炎黄子孙的头像能印在美国发行的邮票上,廖家艾女士当属第一人。而她,竟是我们赴美的邀请者。
美国联邦邮政总署,于2014年9月26日发行了一套以名厨为主题的限量版永久邮票,纪念五名享誉美国烹饪界的名厨师,以表彰他们对美国饮食文化的贡献,且深表敬意。在这五位名厨中,廖家艾,英文名Joyce Chen,赫然其中。
1949年廖家艾跟随美籍丈夫赴美定居。1958年她以非凡的胆识、超前的意识在波士顿剑桥地区开设了首家中国餐馆,把北京烤鸭、木须肉、酸辣汤和锅贴等北方及上海美食介绍给美国民众,并在生意清淡时,颇具智慧地推出自助餐。
后在20世纪60、70年代,她又开了数家中餐馆,还拥有平底锅的市场销售专利。与此同时,她除在成人学校开办中餐厨艺课程,还是首位在公共电视台主持烹饪节目的亚裔名厨。
如此人物怎会与我家沾边儿?话说从头。
1980年8月8日至11月7日,我夫吴博洲随北京京剧院赴美巡回演出时,在最后一站波士顿,他缘遇廖家艾大姐。尽管她早年就离开了中国,但那缕眷恋故土的情丝却始终无法剪断。当她获悉家乡的京剧院要来自己侨居地演出时,到剧场看戏,刻不容缓。
年逾花甲的老人,难掩喜悦地重温了国粹的夺目风采,见到了来自远方的同胞,她的心像是乐开了花。为表达那份血浓于水的民族情感,看完演出,她当即作出决定:在Joyce Chen Restaurant宴请全体演职人员。
她的心愿能如期实现吗?
往日,一提“华侨”二字,人们即谈虎色变。在大多数人的心目中,一听谁谁是华侨,那人不是特务就是间谍,赶紧躲远点儿不吃亏﹗
廖大姐出现了,她是老华侨﹗她要见剧团领导,领着老华侨去见领导,这不是自挖陷阱吗?不能靠前,只能退后,躲了,闪了,才是真正的明哲保身。
吴博洲见老太太挺着急,站在剧场门口等了问,问了等,便大胆上前把她请到了带队的张院长面前。院长当场接受了“老华侨”的盛情邀约,“红娘”吴博洲就此获得了廖大姐的好感与信任。
从那天起,廖大姐再到剧团就直接找吴博洲了。来往中,他俩成了朋友。
1981年6月15日中午,丈夫接完电话甚是兴奋告诉我,廖大姐来北京做电视宣传片《Joyce Chen在中国》。她要见我们。
转天,在北京饭店的接待大厅里,我稀里糊涂地握住了“老华侨”的手。自此,大姐在京期间常邀我们一家去北京饭店与她面叙。
廖大姐出身名门,排行老七。每每,一踏进她的房间,总有一大帮男男女女围在她的左右,七姨、七姑地叫着,聊着,嘻嘻哈哈地欢聚着。而与其非亲非故的我,深知自己是“哪根葱”。如此这般,我改属“黄花鱼”了,进门就溜边儿。若是饭前被约,我一次不落,提前做饭,把孩子伺候饱了,再去“参见”廖大姐。
尤为不忘,在廖大姐将要返回美国的前两天,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赵燕侠女士把宴请“老华侨”的任务交给了她的同事吴博洲。那日,从北京饭店接廖大姐到西单恩成居赴宴的“大将”竟是我与我儿小洋洋!向以“甩手大掌柜”闻名的宋晓亮,那天还真把“桂冠”给摘掉了。出门前,我特意从抽屉里摸出十来块钱,放在衣兜里。
廖大姐的住地与就餐处,一条长安街即可承载。下车后,计程车司机开价10块钱。我想都没想,随手从口袋里掏出那唯一的“整票”递给了开车的老伯伯。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特露脸儿,在“老华侨”面前。
当我把“老华侨”请到了赵阿姨面前,受本能所差,忙跟赵阿姨说:“博洲还没到,我上外面去等他。”
美丽的谎言一出口,我抓着小儿的手,匆匆踏上回家的路。当途经辽阳春饭庄时,我问孩子:“你想吃什么,妈妈给你买。”
小儿踮着脚尖儿扒着橱窗看:“妈妈,买两个火烧,再买包炸小虾儿吧。”
我捏着仅有的两块钱:“好好,钱够了,够了。”
孩子吃饱了,睡着了。我也在不自觉中,窝在沙发上眯瞪了。
突然,屋门大开,在丈夫的引领下,廖大姐一行出现了。我慌忙起身,尚来不及说啥,廖大姐开言了:“你们家好干净,好凉快,好舒服!”
“外面特热,走了一身汗。”跟来的詹女士说。
“他们陪我去参观红庙小学了。”廖大姐接过我递给她的芭蕉扇,边扇边说,“博洲说,你儿子是我的校友。”
“这么巧?”我乐。
廖大姐把目光转到我脸上:“你为什么不留下吃饭?”
深知我心的丈夫急忙转移话题,他指着带回的那一大包:“赵阿姨见你领着孩子走了,特意把每一样好吃的都给你们留下一包儿。”
我无言无声,只有感激在心。
一万个没料到,我的本能行为竟被廖大姐在暗中观察着,考验着……
那是惜别“老华侨”的最后时刻,我刚要上电梯,廖大姐一把将我拽在怀里:“咱们美国见!”
美国见?!
那年的10月底,廖大姐来信了:“博洲:寄来邀请信两封。正本你留下,等着去领馆签证用;带上副本速去公安局办理来美护照。Joyce Chen。”
奇迹从天而降了﹗
1982年8月14日上午,丈夫登上了飞往美利坚的波音747。四年后的10月18日,我和儿子迈进了新大陆。
廖家艾,Joyce Chen!在波士顿地区,您率先推介中国美食文化,继而宣讲传播,遍及新大陆。您对中美两国的奉献,厥功至伟!您对我家的鼎力相助,恩同再造!
廖大姐,请您在天国俯瞰这套新邮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