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趟张凯的幼儿园。”张大爷停止了前进的脚步,“没法子,天不亮这臭小子就闹着要去趟幼儿园。”
“今天是星期天,幼儿园开门吗?”我自觉两眼瞪得老大。
“明知不开也得去。”张大爷一脸的无奈,“不让这孙子亲眼看看,他不答应。”
“为什么不答……”
4岁的张凯抢到了话语权:“要是‘沤园’开门我没去,就白交钱钱。”
我离京赴美已近28个春秋,想今朝的张家孙子正步入而立之年。虽说时光在星移斗转中已流走了1/4个世纪,但张凯所留给我的印记却清晰如初。准确地说,小家伙那句“白交钱钱”像是绑在了我的生命里。
闲暇时,我常托腮凝思,是怎样的教育和熏陶愣把一个小顽童给“激励”得不贪睡,不吃早点,连幼儿园都叫不利索,愣要在每个周日的清晨奔赴那里去“眼见为实”了?
怕白交钱=怕浪费。怕浪费是一个民族的基因遗传?怕浪费犹如文化胎记,抠不掉,剜不走;怕浪费,不分年龄,不以境迁,历久弥坚。
月前,一位朋友在电话里告诉我:“今儿的母亲节,女儿拖我去吃海鲜,我舍不得花那钱,可又拧不过她。无奈何,被丫头连撕带拽地给弄进了Red Lobster,不容分说地就要了两只大龙虾。”
“孩子孝顺你,依着他们心才对,我觉得。”
“理儿是这理儿,可龙虾那玩意儿除了两个死硬的大红夹子,还有什么呀!”
“那就大快朵颐大红夹子呗!”
“服务员忘给拿铁夹子了,看他们都挺忙,我就没好意思再支使人家。可眼看着大红夹子,我又不忍心下口咬。”
“干吗不忍心?”
“前阵子我刚把两个‘老牙’给拾掇好了,万一硌坏了,两千美元不就白花了!”
“那您就瞪眼干看着?”
“我吃面包,红虾店的小面包做得特好吃。”
“您把那一筐面包全吃了?”
“一小筐儿,也就是四五个吧。”
“一个都没剩?”
“剩了多糟蹋粮食呀!”
“谁知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
“得,咱俩一起《悯农》了。”
“别说,唐朝李绅的这首诗,可真是四海皆用。”
话说至此,一个彻底颠覆了《悯农》含义的画面,欻地在我面前展现了。
前些日子,我到家附近的mall里去买东西。走着走着,一个正在做面食的白人姑娘把我吸引了。
她,站在一个长方形的面案前,右手边有一大方像是用机器和好的白面。她用细长的钢刀刮过一块,弄成圆形,再用擀面棍擀成一张大饼,又把圆饼切成长方形,抹上油和椒盐,卷成长条,用刀切掉两头,然后把那个两头倍儿齐的面棍放进烤箱后,回头把所切下的面头儿收在一起,嘭的一声,全扔到身边的垃圾桶里。
我寸步难挪了,站那儿纹丝不动的主因:就是想看看她每做出一个粗细、长短等同一根油条那么大的soft pretzel能浪费多少面?看清楚了:扔的比用得多。
我很想凑上前去动手为她示范:将她切掉的面头都抓到一起,用手揉几下,不又是一个面团儿?再擀、再切、再卷,不又是一个soft pretzel?
我勒住了自己的冲动,记住了她的浪费,粗气慢喘地走出了那方“天地”。
回返的路上,我跌进自己为自己画下的问号里:和出一块面来,为什么要用一半扔一半?这是什么样的师傅教出来的徒弟?什么样的老板允许员工如此地糟蹋白面?这是什么样的文化能孕育出这种浪费无度的坏习惯?
一个问号没走出,另一问号又竖立眼前了。
一进社区,就见五六个彪形大汉站立在邻家的房顶上,手握长把铁铲正那儿噌噌地往下捅瓦片儿。
我的社区乃清一色的独立房子,为御雪重压,房顶全是多层次的。我所多怪的是:不管哪一户的哪一层,只要有一层被风刮走了几片瓦,掀走整个房顶,没商量。
一般人家,老瓦换新其基本花费:1万至3万美元不等。我跟自己说:年头不多的房顶哪儿坏补哪儿就得了,全部换新有那个必要吗?我家就是,4年前,车库上有三块瓦被风吹走一块,两块移了位,请人修好后,只用50美元钱!这么省事省钱又不造成浪费的道理,老美咋就不会懂呢?
说老美啥都浪费有点儿冤枉好人了,就拿吃法国大餐来说:有为数不少的衣着整齐者,主菜吃完,要用面包把盘中的汤汁全部擦净吃光,才肯罢休。而此举恰是对大师傅的一种尊重呢!
然而,“此举”,若在老中的餐桌上被谁效仿了,这一个“丢人现眼”哪够用啊!灾荒年间除外。
说到灾荒,我可要训自己几句了:凭什么要用你宋晓亮的“灾荒思维”去把老美扔面团儿、换房顶的正常运作视为浪费?还自作多情地把张凯那句“白花钱钱”绑在生命里?你二啊?
跟您明说了吧,包括张凯在内,人家用一句:我心坦荡,任你怎么想。傻了,不是?
看来,见怪不怪,尚需心胸和视野的配合。用平常心看无常事,我得找地方修炼去。
情暖雪国
北极旋涡,裹挟着天赐的冰冷,借助强大的轴心力量,凶猛地向新大陆疯狂地旋转开来。一夜之间,用“美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形容,应该没问题。
2014年的元月5日,我所居住的印州K市,便不容选择地被“北极旋涡”给甩进了北极冷气团,乖乖地做了它的“新团员”。
清晨,拉开窗帘,抬眼远眺:天昏暗,草地残黄,整个大气层被乌云包裹得一丝不漏。10时许,天空好像变成了一个大黑锅。大黑锅在渐渐下沉,下沉到人们需用自己的脑袋去顶住它。随即,“黑锅”下,一张漫无边际的“网雪”就铺天盖地了。天低云暗鸟飞绝,只有狂风在萧森的天地间,尽显威力:呼啸着,怒吼着,猖獗着。它吹破“雪网”,刮断青松,张牙舞爪地把温暖祥和的人间给撕得稀巴烂。
极强的北极寒流,在风雪交加的夜半时,终于把以往那如同白昼的K市,给搡进了黑暗中——停电了。
电,是城市的生命。在温度低于南极的酷寒中,暖器不转了,炉灶冰凉了,开水没有了,这对屋里住着老弱病残和小娃娃的人家,是一种怎样的制裁?还有像我们这样的社区,用水全靠自家的电井供应,只要一停电,那是连几滴凉水都滴答不出来啦!事态严重,在美国度过了28个冬季的我,被罕见的极地气温包围,尚属首次。
午夜时分,我爬出被窝儿,借助雪地透过窗帘所映进的一缕灰白色,摸到沙发旁,把冰凉冰凉的绒衣绒裤套在尚有一丝热气的睡袍上,赶紧把窗帘拉开一条小缝儿,片刻间,雪的光亮和着它的冰冷,一起扑进我家卧房里。
丈夫醒了:“屋里怎么这么黑?”
“停电了,也不知停了多久?”
“坏了,昨晚忘接点水了。”他腾地坐了起来,“要不我到外面去弄桶雪?”
“别遭那罪了,等等吧,也许一会儿就来电了。”话毕,我按着门框,扶着墙,小心翼翼地挪进了厨房,从左边一个抽屉里摸出了一根红蜡烛和打火机。它俩一对接,我举着暗夜里的唯一光亮,凑到不受电的约束、全凭上弦来滴答出自己准确时间的木钟前,瞪眼一看,凌晨2点18分了。天哪,这是一天最冷的时刻,这样的寒冷不知要熬过几个午夜才能回暖?
我欲转身离开,就听轰的一声,车库里的暖气设备启动了!来电了!来电了!那一刻,让我拥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我随手按亮客厅的大灯,静静地享受着中央空调在徐徐送暖驱寒的那份踏实与满足。我信步走回厨房,把那两种常备不懈的救急用品刚放回原处,户外忽地传来轰隆的铲雪声。
严冬的午夜,高寒的苍穹星斗冻得直眨眼,静寂的大地也在“北极旋涡”里,冷冷地入眠了。是谁,在空气都要结冰的极寒时刻,把双腿插进齐腰深的积雪里,一步三晃地蹚雪前迈?是谁,在香蕉都能冻成硬棍;T恤都能冻成硬板;罪犯越狱之后,因冷得受不了而情愿再入牢房的特殊时刻,挺身在冰雪间,扶杆接线,快速通电;开动铲雪车,让大街小巷,积雪靠边,为千家万户提供了行的方便……
天亮了,邮递员肩背信件包,在一踩一滑的小道上挪动;在无一丝温暖的邮车里转动着冰凉的方向盘谨慎慢开,挨冻遭罪只为你我能及早收到各自的信件。商店开门了;医生上班了;拉货的大卡车上路了;各行各业的维修人员也都一应就位,随时为民众排忧解难……
这就我们赖以生存的人世间,它是何等地温暖!
感激感恩中,我还要告诉您我家后院一只小鸟是怎样获得重生的。
7日清晨,我家房前屋后的积雪已被五六级北风给吹成了高山一座座,刮成了丘陵与沟壑。午饭前,丈夫在客厅跟我喊:“我出去一趟啊!”正在书房敲击汉字的我头不回,脖不转地回了一嗓子:“这滴水成冰的大冷天,你出去干吗呀!”他没回话,我也没再问,继续“各奔前程”。
约30分后,他打着哆嗦地回来了:“好了,它飞走了!”
“谁飞走了?”我边敲汉字边问道。
“一只红头红嗉儿的小麻雀。”
听罢此言,我霍地起身,快步冲到丈夫跟前:“往明白里说,小麻雀怎么了?”
他搓着那双冻僵的手:“一只小麻雀撞咱玻璃门上了,我闻声看去,就见它双脚朝天地躺在了雪地上……”
“你刚出去救它了?”
“不救,它一会儿就冻死了。”
“你把它弄哪儿了?”
“我双手捧着它那冰凉的小身子,一进车库它很吃力地看我一眼,而后就躺在我的手心里继续昏迷着,约两分钟后,它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我担心它害怕,就把它放在一摞报纸上。随后,我了一杯葵花子,又了一杯小草籽,返回后院分别倒进两个鸟食罐里去喂别的鸟。待我回到车库,那只小鸟忽地飞了。我这叫高兴啊!”
我被自家人感动了。我本能地扑到那道撞伤小鸟的大玻璃门前,但见,眼前那齐腰深的积雪已被丈夫挖出了一条大壕沟。这条壕沟从我家左侧的车库开挖,围着房子一直挖到后院架鸟食罐的地方,少说也有30米。我感叹,若不是那道大门在立冬前就用胶条把四边给封上了,丈夫怎会在冰天雪地里遭这大的罪!
我回过头去,看着他老人家那冻得通红的脸:“鸟爹,我替那帮鸟孩子们给你作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