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房价又涨了，欣欣觉得没心思吃饭了，因为这是今年第几次涨房价她也不知道了。她在一家私营公司上班，工资没有涨，房价连续长，她今年结婚的计划难以实现了。虽然是春天，她觉得天气非常的寒冷，不正常，什么都不正常。国家的调控政策刚一出台，房价就和他们对着干，苦的是自己没有房子的年轻人。欣欣是租房族，来到这个城市打工就开始了租房子，到现在还是租房子，都已经是五年了，自己挣那点工资，到猴年马月才能够买得起房子呢？眼看就要三十岁了，自己还没有结婚，父母担心，朋友担心，自己也担心，自己不会成了剩女吧。其实她不担心的是婚姻，她和王斌已经谈了六年了，大四就开始谈恋爱，到了现在，他们已经是无话不谈了，要不是没有房子，他们早就结婚了。可是她不能结婚，她不是不理解王斌，而是大家都在盼望有自己的一套房子。可是这个国际都市里的房子就像一个看望不可及的梦，离他们越来越远了。王斌是搞软件开发的。白天上班，晚上就在自己租住的小屋里加班，就是想多挣点钱，为买房子做准备。可是加班挣的钱跟不上天天在涨的房价。他们几乎是为了房子而拼命的劳作了。
欣欣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在大学里曾经被大家选为校花。欣欣的美丽是大家公认的，她没有修饰，没有化妆，哪怕是轻轻的描一下眉她都没有干过。她从来不买贵重的化妆品，以为那太贵了。欣欣除了为房子着急，还要给自己的父母寄上一笔钱，虽然说父母坚决不让她寄钱，可是，欣欣不是啃老族，也不是那种不感恩的人。她每月有八千元的收入，一定要给父母寄去两千元。父母供自己上大学不容易，她要感恩，要养父母。她不让父亲去打工，可是父亲不听，还去了南方打工，母亲也去了工厂了。他们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她知道自己的钱父母都为自己存着，准备着自己买房子用。父母都是北方的农村人。村子里出现了欣欣，已经是村里的光荣。她想起当时自己拿到那所著名的学府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整个村子沸腾了，这是村子里的一个大盛事，也是那个小县城的大盛事，大家都为牛家高兴。父母就她一个独苗，她考上了全国最有名的学校，父母将来可以享福了。她也是这么认为的。大学毕业后，她顺利的被一家国营企业录用，这又给家里带来了欢喜。可是随着房价的快速增长，这种欢喜全部没有了。她不得已辞职来到了一家私人公司，为的是拿高工资，为的是能够买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这个城市是美丽的也是国际都市。上海的美丽和繁华让牛欣欣感到陌生和无奈。她总觉得自己是一个陌生人。虽然从北京来到这里打工，她有比别人幸运的工作机遇，她的文凭和工作阅历很快为自己找到一份工资不菲的工作，但是马上房价又涨了。上海的房间对她来说已经是一种伤害。她没有办法去想，去问，去争取。好在男朋友也在这里，他的父母也在这里。可是王斌的父母也是无房族。他们有一间非常有限的房子，这个房子就在以前的单位里。一家人就蜗居在那里。父亲是个下岗职工，没有事做，在一家私人公司看大门，工资还不够他自己的医药费。母亲是个清洁工。这是一个典型的社会底层家庭。王斌在一家电脑公司做软件工程师。他的工资几乎是很高的了，但是在这个城市买房子几乎是白日做梦。他们都是即将步入而立之年的人了。他们在这个城市里生存着，但是他们没有这个城市主人的感觉。他们总认为这个城市是别人的，和自己无关。他们辛勤的在这里工作着，为了茫然的明天，为了看不见的房子，他们很早的就起来工作，很早的就在马路上赶时间。
牛欣欣租住的房子是在浦东新区的一个郊外村庄里，这是这个世纪最后的一个都市村庄。世博会把这里马上变成了新的市区。这个村子里的人就靠着租房子过日子，欣欣和自己的一个同事同租一套二室一厅的房子，她们合用一个厨房，合用一个卫生间。那个同事也是自己的老乡。她们两个负担着每月三千元的房租，在这里是最便宜的房租。这里离她们上班有十站路程，她们两个每天一早就开始挤公交车。两个女孩互相帮忙。田民是个非常阳光的女孩，她比欣欣小五岁，刚刚二十二岁，大学刚刚毕业，在欣欣的公司做文秘，每月工资三千元，除了房租费几乎是所剩无几。但是她很阳光，她的父母是一家公司的高管，每月都要给她寄钱。父母让她回去，但是她非得在这个繁华的大上海打拼天下。她非常喜欢欣欣。她把自己最好吃的东西都要拿过来和欣欣分享，田民很美丽，她保持着苗条的身材。她没有男朋友，可是她的追求者很多，有她的同学，有单位里的男同事，还有网友。她不在乎他们。因为她觉得自己还很年轻，没有必要在婚姻上浪费工夫。她从来不去想房子的事情。她不心急，因为她刚刚毕业，时间有的是。她有自己的理论：“不去管他，我们的国家既然生了我们，他们总要想办法让我们生存。我们随遇而安吧。”美丽天真快乐是田民的性格。她非常喜欢唱歌，回家的路上，做饭时，甚至于睡觉前，她都会自己唱上一段。她留着学生头，美丽的大眼总是微笑着。她的皮肤微黑，但是很洁净。她一米七高，比欣欣几乎高上了半头。她喜欢穿最新的时装。她所有的钱都花在了服装上。时尚是她的代表。她到了那里都是很养眼的美女。
二
欣欣和田民截然相反，她是朴素的，她的服装几乎是从跳蚤市场上买来的。没有一件是时尚的衣服。但是她也是美丽的，她的美丽是不经意的美丽。她的皮肤是洁白的，光滑的皮肤和洁白的面孔给人一种淡淡的美丽。她到了那里，总给人一种汉白玉雕像的美丽。她安静，文静，不爱说笑。大部分时间都是田民在唧唧咋咋的说话，她总是含着微笑听着。她文静的看着远方，似乎在沉思什么。其实她什么也没有思索。她就是这种文静的女孩。在家里，在学校，在单位轻易不见她发言。大部分时间她总是安静地听着别人在说什么。她喜欢穿一些朴素颜色的衣服，单一颜色是她的选择。春天的时节，她就喜欢买一身运动装，很得体的运动装把她文静的美丽完全衬托出来了。她喜欢自己为自己打一条非常长的白色围巾，把围巾围在脖子上，把自己围得非常严实。她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地，一点也不让人感到着急。她的声音是甜美的，让人感到舒服的。她总让人感到自己很有修养，很有哲理。
在单位里，她负责的是设计，她在自己的部门里负责技术工作。她从来不大声说话，和同事说话总是慢条斯理的，用商量的口气说话。在这个楼道里，大家都喜欢牛欣欣。租住的房子就在一片蔬菜的旁边，这是唯一的空地了吧，这里离市区很远。这里的田野开始开阔。早上还能闻到庄稼苗的清香。菜农们很早就在忙碌。高大的楼房在这空旷的田野里显得非常的孤单。但是不远处就是高楼林立的市区，不远处就能够听到机器的轰鸣声，这里离工业区很近了。想安静是一种奢望。在这个时代里，那里能够再找到安静的地方呢？欣欣喜欢下班后在这里看看那新鲜的蔬菜，看那带着露水的黄瓜，还带着非常新鲜的黄花。看着那长在绿色藤枝上血红色的西红柿，太美丽了。欣欣感到这里给自己带来了快乐。自然的美丽给这个租住房子带来了很好的生意，那些为了安静，为了寻找清新的空气，为了节省房租费的打工族们选择了这里。
房主太太是一位说着浓郁上海话的女人。她就是这个村的村民。她的丈夫很早就去世了。她和自己的儿子生活在一起。儿子从不去上班，在家里玩游戏。她总是非常娇惯儿子。她有自己的房租来养活自己。这个房子是丈夫留给他们的。丈夫死时她还年轻。年轻时候的她长得并不美丽。她和村里人都不合作，大家都不喜欢她。她刻薄，说话从不给人们留情面。她不允许别人欠自己的房租。预收房租成了自己的工作。她住在这个房子里，为的是看守自己的房子。虽然她已经五十多岁了，可是她喜欢打扮，喜欢把自己打扮成年轻的样子。她的脸上已经开始出现色斑，但是她还是穿得很露。把那个松松嗒嗒的大奶子露出半拉，让人看见就恶心。她喜欢和男房客聊天，让人觉得她是个老巫婆。
她不喜欢女人，特别不喜欢田民这样的女孩。她总是用防范的目光看着田民。可是她唯一喜欢的就是欣欣。她会把自己最爱吃的东西送给欣欣。她会捡田民不在的时候，来找欣欣说话。虽然交流并不是很顺畅，可是老太太还是非常很喜欢看着欣欣说话。她很想把这个漂亮的女孩当成自己的儿媳妇。可是她知道欣欣有自己的男朋友。她不欢迎王斌到来。她认为王斌不配欣欣，欣欣这样的女孩只配给自己当儿媳妇。她看到王斌时就会说些只有她和王斌才听得懂的上海话。那听是来很费劲的上海土话欣欣不知道，可是王斌也不告诉自己。
这样的生活不知道什么时间是个头，王斌是喜欢在这个地方和欣欣会面，可是不在这个地方去那个地方呢？大家很茫然。去公司上班几乎是两个人每天不可缺少的事情。很少有休息的时间，这是私人公司，私人公司从来不按照国家的规定办事。劳动者的权力随时被侵犯。不让侵犯不行，因为大家都在珍惜自己的工作机会，一份工作，一个位置，说不定会有很多人盯着，你不让侵犯，别人争着让侵犯呢，这就是中国的现状。就是欣欣和王斌这样高智商高学历的人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星期天大家都在加班，不加班就没有工资。欣欣知道，自己要多挣工资，要想办法在这个城市里生存。回到自己的家已经是很晚了。她打开门，看到田民已经在客厅里看电视了。田民见欣欣来了，就对欣欣说：“王斌来了，等了很久，他又回去了。”欣欣不在意地看了看在桌子上的东西，觉得没有什么兴趣，田民说：“欣欣姐，我在微波炉里为你准备了晚点，你自己去吃吧。姐姐，你能不能不加班？”欣欣看了田民一眼，自己把自己的围巾取了下来，放到自己的门前，对田民说：“你以为我想加班呀？我也不想加班，可是我们的业务那么忙，我不加班，其他人怎么办，我们这些技术部的人不比你们行政部的，我们事情多。我们不加班老板不高兴。我也知道，那一点加班费我们都看不起他，可是毕竟多了几十块钱，我们这个月的房租费就减轻了不少。”她从微波炉里拿出来自己的晚点，对田民说：“等到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什么都明白了。房子对我们来说是如何的重要。我们什么时候从这里搬出去，住到自己的房子里，那才叫安心那。”
三
晚上能够和田民在一起看电视总觉得是一种享受。她们看到国务院又出台了调控房价的措施了。田民马上把台给调了过去。她对欣欣说：“姐姐，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都已经是几次调控了，还不如不调控，越调越高，那是咱们老百姓想的那么好呢？我们还是看足球比赛吧。唉看足球比赛也没有劲，还不如咱姊妹两个聊天呢。”她索性把电视机关住，和欣欣在一起聊天。她拉住欣欣的手：“姐姐，你怎么保养的这么好呀，也没有见你用什么化妆品，为什么你的皮肤这么好呀，你的皮肤就好似天天美容似的，给妹妹传传经。”欣欣说：“我哪有那个穷功夫去保养啊，我是顺其自然。”田民乌黑的大眼睛里流露出天真的神采：“姐姐，那个老太太是想让你做她的儿媳妇，你要是做了她的儿媳妇，你就不用为房子发愁了，你也成了有房子的人了。可是那个男孩子太没有出息了。是个女孩都看不上他的。我一辈子打光棍也不会找那样一个人。”欣欣笑了笑，摸了摸田民的手，轻声地说：“妹妹这样漂亮的女孩，一定会找到自己心爱的人的。”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才感到太累了。欣欣躺在床上，已经觉不到什么是舒服了。这个房间很紧凑，没有一点空闲的地方，一张单人床几乎占据了大半个房间。一个简陋的柜子里装着欣欣简单的衣服。梳妆台也是自己的书桌，上边简单的放着极其平常的化妆品和一个笔记本电脑。电脑是自己必须用的，这个时候可以打开电脑，和王斌聊聊天。虽然在同一个城市，但是狭窄的空间里已经没有他们相会的地方，只好在虚拟的网络里见面了。王斌也许在自己的家里还在加班。他在为别人设计程序，这是他为了自己的生活来贩卖自己的知识。欣欣打开电脑，加了王斌：“在吗？”王斌回答：“刚刚坐下，刚才和一个朋友聊天。好久不见了，这个朋友现在也在这个城市。世界太小了。我们说不定还会碰见谁呢？”欣欣问：“你来找我？”王斌说：“去了，你没有回来。田民在。”欣欣问：“什么事情？”王斌说：“想你了。”欣欣有些哽咽：“我也想你。可是我们没有机会见面。”王斌说：“还是那个工程设计？有完没完？你可以凑个时间，我们去看看房子。”欣欣问：“看房子？你发财了？”王斌说：“要不，我们自己也按揭一下。”欣欣说：“我不想当房奴。我想拥有自己的房子，完全是自己的房子，不管什么时间。我不想当房奴。”欣欣哽咽着，她的脑海里出现了父母的期望，出现父母的眼神。她一个著名学府的高材生，她那个小县城的高考状元，当年曾经在那个小山城里引起轰动的女孩子，难道这辈子买不起自己的房子吗？她让王斌放弃看房子的想法。加把劲吧，我们两个都努力，早晚我们会拥有自己的房子的。
也已经很晚了，在这个时候，在这个空间，她和自己的爱人交谈着。他们在自己的空间里畅谈着自己的理想。这些理想现在非常的实在，就是有自己的一套房子，这也许是这个时代的人的理想吧。虽然这个理想离自己很远，但是毕竟是理想。毕竟是生活需要的。欣欣明白，这种需要是他们这代人的一个梦想。她和自己的爱人是这代人的佼佼者，也是这个时代的精英，可是让他们自己能够买得起房子也是一难以实现的理想。靠着他们现在的收入，十年不吃不喝也难以买到一个厕所间，难买到一个厨房间，买到一个像样的房子，需要一百年的奋斗。他们几乎是绝望了。天天盖那么多的房子，这些房子都卖给谁了？他们在想着这个问题，他们在探讨这个问题。一座座商品楼开盘了，每天都有那么多的人排着队等着买房，他们为什么那么多的钱，有钱人为什么那么多，自己怎么才能有那么多的钱。他们不知道怎样才能够正道那么多的钱。欣欣知道许多的问题自己闹不明白，他们这代人闹不明白。整天的活得不明不白的，他们自己也感到了自己的无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