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皇上拒了敬事房的牌子,说要留宿钦安寝殿。待夜深人静,我要服饰他更衣时,他竟然推开我说,“朕今晚不在这里睡,朕是骗他们的。”我迷惘地看着他,他笑着说,“走吧,去烟霞殿。”
烟霞殿?皇上打算临幸万淑宁吗?我的心怦怦乱跳。这段日子,我看着万淑宁和皇上讨论国家大事,心中对她的怨恨和疑惑已经渐渐消散,所谓的为国为民虽然很虚幻遥远,但是在这片光环的包围下,她以往的不善之举、深重心计忽然就变得无可厚非情有可原了。我本以为万淑宁为人津津乐道的才学不过就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没想到她竟能熟读兵法谋略史书典籍,通晓天文地理,深谙行兵布阵,与皇上说起前朝国事如数家珍,指点朝中奸贤有理有据,她每次都让我在似懂非懂中目瞪口呆,在迷惘不解中暗生钦佩,她的放眼天下,让皇后的那一点运筹帷幄逊色不少。渐渐地,我不再把她视作一个后宫女子,而是把她当作朝中女相,烟霞殿就是另一个朝堂,真正把握着生杀大权的朝堂。
但是今天,皇上说要去烟霞殿过夜,这实在让我意外。皇上从不在那里过夜的,无论议政到多晚,都要回钦安寝殿。今天,是有什么事要发生吗?
我们到了烟霞殿,并没有去书房密室,而是由纪双木带路,到了一间雅致的别院。这别院原是空着,给主子们请进宫里的贵客住的,现在收拾得相当干净整齐,屋里连熏香铜炉都预备了,果然是要住人的样子。万淑宁等在屋里,站在床榻边,垂落的荷花色幔帐与她身上映山红的锦缎倒是匹配到了极点。怎么,她跟皇上要在这里……我思绪未尽,万淑宁就大方地说,“西樵是留在这里,还是……”
怎么提到我了?我越发觉得不对头。这时皇上说,“你们都出去吧,留下小潘子伺候。淑宁,你安排个地方让西樵稍微睡一会儿,寅时再过来服侍。”
万淑宁颔首称是,走过来拉起我径直往屋外去。我完全摸不清状况,跟着她出了屋子。她拉着我左转右转,最后到了她的寝殿。我见她关上殿门,四下无人,忍不住问,“郡主,这到底怎么回事?”
万淑宁微露娇羞之色,“还能怎么回事,你服侍皇上也不是一两天了,这都看不出来?”
果然是床第之事。“那……不是郡主吗?”我就这么直直地问出来。
万淑宁嗔怒地瞪我一眼,“瞎说什么,我可不做这样的事,也没有这样的想法。”
我甩开她的手,“没有这样的想法?郡主是女子,又非真正的宫里人,参与这样的机密大事,把天下担在肩膀上,当真是为了国家大义,没有一点私心?”
万淑宁仔细看着我,不禁啧啧咂舌,“小小宫婢,能看人心哪。没错,本宫是有私心,但本宫的私心,皇上尽知,也愿意成全。”
我仗着皇上的喜爱,大着胆子说,“既然皇上愿意成全,奴婢早晚都会知道,相信郡主也无需对奴婢刻意隐瞒吧?还请娘娘告诉奴婢,这个私心究竟是什么?”
万淑宁轻轻一笑,“如果本宫告诉你,这个私心与你的皇后娘娘无关,你是不是就没这么着急知道了呢?”
我有些心虚有些期待地说,“真的无关吗?”
万淑宁的笑意消散,“西樵,对于皇后娘娘,本宫真的是无能为力。就算本宫放过她,皇上也不会放过她。”
我的心沉下去,“果然是有关联的,是什么,到底郡主的私心是什么?”
万淑宁傲气地一笑说,“取皇后而代之。”
我的脑袋嗡的一下,急切地说,“可是郡主刚刚才说,不会做这样的事,也没有这样的想法……”
“本宫说的是,不会偷偷勾引皇上,不会跟皇上偷情,更不会借这种事玩木已成舟的把戏,若非是皇上正式册封的皇后,本宫绝不献出自己。”万淑宁的目光凌厉起来,“扳倒皇后和郑家,这是皇上既定的心愿,不是我万淑宁能够左右的,皇后的位置终究需要有人来坐,不是我万淑宁,也会是李淑宁张淑宁,这么长时间的相处,难道西樵你不觉得,本宫比郑君怡更像一个皇后吗?”万淑宁在床榻上端坐,幔帐对称地垂落两边,她以往的温婉平和此刻变幻成高贵端庄。她微微抬起下巴,充满欲望的眼竟然还能透亮明媚,“西樵,本宫用天下换一个皇后的名分,这很公平。”
“只要一个皇后的名分,不要别的?”我想到皇后,深知有名无实的后位多么难坐。
万淑宁毫不遮掩地说,“没错。每个女人都有欲望,有些女人为爱欲活着,有些女人为物欲活着,本宫不要这些。不能流芳百世,宁可遗臭万年,天下女人那么多,得到****的何其千万,得到富贵的何其千万,但能得到皇后之位国母之尊的,又有几人?本宫,就要做这寥寥无几人中的一个。”
国母之尊?皇后已经得到了,但她并不快乐,甚至痛苦,甚至,连这名分都已经摇摇欲坠。“郡主不怕自己受权力欲望的驱使,成为第二个郑皇后吗?”
万淑宁突然嘲讽地笑起来,“本宫没有那个本事,确切地说,本宫没有那个家世。本宫再能干,再有野心,也只是一个人,父亲死后,本宫朝中再无一人,赵翰扬虽是父亲旧部,但他身世特殊,绝无掌权的可能,即使掌权,他与本宫并无亲缘关系,如何能信?本宫若为皇后,唯一的依靠就是皇上,唯一的利益所系也是皇上,本宫如何能变成第二个郑君怡?”
我细想她的话,竟是头头是道。皇上要遏制外戚专权,定然是再三考量,才愿意用皇后之位跟万淑宁换取得天下的辅助。万淑宁的聪明,只在她一人,论家族势力朝野裙带远不如皇后,若非如此,皇上岂能信她、用她、容她?天下换后位,对皇上来说,的确谈不上奢侈。但若说到交换,韩冬青和谧妃也在替皇上打天下,万淑宁要了皇后之位,他们要了什么?
我正想着,纪双木敲门进来,两颊竟然有些绯红,“郡主,别院那里熄灯了。”
“西樵下榻的屋子呢?”万淑宁已经收起之前的凌厉孤傲,温婉的嗓音重现耳畔。
“也已经收拾好了。”
“那就赶紧带西樵去吧,让她睡一觉,皇上那里只怕还要一个多时辰呢。”
“是。”纪双木拉着我走出寝殿,背后的门一关,我立刻放松下来,和纪双木相视一笑,这是我们在彼此的立场终于不再对立后第一次单独相处,经历了那么多波折,我们猜忌过,怨恨过,放弃过,最终却被这心有灵犀的一笑化尽为乌有。
“皇上临幸的是谁?”我边走边问。
“你何须要问我?不出两个时辰,你就能亲见了。”纪双木还在卖关子。
“那……这是皇上的意思,还是你们郡主……”
纪双木悠然一笑,“郡主才不会为那些声色犬马的事劳心劳力,皇上也没有这份闲情雅致专程跑到烟霞殿来偷情,看起来风流韵事一桩,究竟为的是什么,你如今也该有数了,既是为了同一个目的,还分什么谁的意思?”纪双木说着,推开右手边的门,一股幽兰香草的味道飘出来,让人心旷神怡。
我走进屋子,立刻感觉身上暖暖的,睡意渐渐萌生。“那选择烟霞殿,是为了躲过皇后的耳目吗?还有,不过就是宠幸一个宫女,又能掀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我趁着睡衣未浓,赶紧多问一些。
“不用轩然大波,暗流汹涌就够了。”纪双木狡黠地看着我,她的回答比她的眼神还要狡猾,“好了,你赶紧睡,皇上的吩咐我可不敢违逆,等到了时辰,我自然来叫你。”
我点点头,确实感觉倦意一重一重地袭来,连衣服都没脱,就抱着软软的被褥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莫名奇妙地,深重的睡意在这一声声的呼唤中迅速退去,我睁开眼,疲惫的感觉已经散尽,纪双木微笑地看着我,嘴巴一动一动的,我听清了,就是她在唤醒我。
“皇上醒了,你赶紧过去吧。”
我一个激灵,顿时更清醒了一层,爬起身飞快地打理下凌乱的衣衫和微散的发丝,一路小跑到了别院。还好,皇上还没起身,不过寝殿外早已设了炉子将水烧开,小潘子守在寝殿门口,耳朵贴着门缝听里面的动静,远远地看到我来了,努起嘴巴作嘘声状示意我不要出声,我立刻踮起脚尖,放慢脚步。我刚走到小潘子身边,皇上就在里面喊了声来人,小潘子拎起热水壶就推门进去,我也赶紧跟上。
洗漱用的器皿早已安置在寝殿内,小潘子把热水倒进洗脸盆,端进幔帐里头去。我端起漱口茶,跟在后面,连着穿过两层幔帐,等在第三层幔帐外。皇上已经起身,那宫女还在睡,两人半裸的身影一横一竖,隐隐约约地透出幔帐,有点令人想入非非。小潘子退出来,我端着漱口茶进去,在皇上接过茶碗的一瞬偷偷一瞥,终于看清了宫女的模样。
肖玉华,竟然是她。她此刻只穿着贴身的肚兜,背后的带子松散开,几乎是斜挂在胸前,露出一片春光。松散的发髻上,歪歪斜斜地插着文秀公主赠给她的簪子,娓娓叙述她明为公主实为己的勇敢的纵身一跳。她如愿以偿了。怪不得,自从两年前她将我撞倒后,再新传来的密信就只会写并无异常四个字,原来,她们早就达成契约结成同盟了。我深知皇后娘娘,她能许给肖玉华的愿意许给肖玉华的只能是荣华富贵,而且还是需要时间去兑现的荣华富贵。而万淑宁给她的,是君王帝宠,是不需要再等待的承诺,是铁铮铮的事实。只要名利不要****,也许这个世上真的是有舍才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