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15岁的黄琳,还没有完全发育,个子不矮,但身体一看还是刚进青春期的小丫头。顾祝同觉得黄琳有点缺营养,忙完的时候,经常带她出去吃饭。他喜欢他家附近的一家私房菜,黄琳也就成了那里的常客。
黄琳不挑食,吃什么都香,对每一道菜都充满了新鲜感和热爱之情。她是一个愉快的饭伴儿,看着她,顾祝同深受感染和带动,觉得自己也胃口大开。
黄琳特爱私房菜的清鱼汤,每次都能咕嘟咕嘟喝两大碗。莫骁第一次见到黄琳时,她就是在那里海饮着鱼汤。
“嗨,嗨,这谁呀,跟个小难民似的!”莫骁用眼神跟顾祝同打了个招呼,就把注意力放到黄琳身上。他从来没见顾祝同单独带女孩吃饭,还是这么个一眼就看出是个小毛丫头的,外加不修边幅的。
“学生。”顾祝同淡淡地给莫骁拉了张椅子,莫骁大大咧咧的坐下,毫不客气地扯过黄琳面前的汤罐。
“我是老板的助手!”黄琳抗议了,大眼睛瞪着莫骁——姑娘我也不是吃闲饭的,至少在老板的研究中,还贡献了部份体力。
“助手?”莫骁瞧着顾祝同,“祝同,除非是天才,你那研究她能帮的上忙?”
“今年的高考状元,全校最小的本科生。”顾祝同不动声色地看着莫骁。
“失敬!丫头,以后可以叫我骁叔叔。”
黄琳白了白眼,还老叔叔呢小叔叔!不理他又低下头呼呼地喝汤。顾祝同看见一向自诩妇女之友的莫骁挑了挑眉,自我解嘲地冲他咧了下嘴。
一餐吃完,莫骁说好久没聚聚了,难得碰到顾祝同,不如一起到“夜色”坐坐。黄琳没有去过酒吧,连忙说可以独自坐公交车返校,就不打扰了。
“一起去吧,蒲细也在的。”莫骁看着顾祝同的眼睛认真地说。
顾祝同抿起了嘴,淡淡扫了眼莫骁,然后问询地看着黄琳。
“好吧,好吧,可是你要请我去的,我可没钱呐。”黄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答应,忽然对老板的反应很好奇,蒲细是个女人吗?老板的爱人?
蒲细独自坐在吧台的一角。黄琳见过美人,没见过这么惹人怜爱的美人。她就像一朵莲花,虽然在令人陶醉的蓝调音乐中,周围都是低低的笑语,却遗世独立半点不受影响,那种不染尘埃的劲儿,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关注她、保护她。
蒲细也看到了他们,轻声打了声招呼,笑眯眯地看着黄琳,“这个小妹妹是——”
“我的助手。”顾祝同从善如流,尊重黄琳给自己的定位。
黄琳未经世事,可是也不迟钝,看出蒲细虽然跟莫骁说话比较多,但心思一直系在顾祝同身上。顾祝同从坐下就关注手里的酒杯,甚至没有抬眼看一眼那漂亮的蒲细。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黄琳细声咕哝着,她有点渴了,咕咚咕咚灌下那一大杯柳橙汁。顾祝同说黄琳还没成年,谢绝硬饮料,只能喝果汁。
“再来一杯?”顾祝同没有抬头,难得地马上发现了顷刻空杯的小姑娘的手。
“太贵了,这里,还是来杯白开吧。”黄琳吐了吐舌头,刚刚瞟了眼酒水单,一杯柳橙汁的价格可以在学校吃十几餐了。黄琳家境不错,爸爸妈妈都是重点中学高级老师,爸爸也经常带她到餐厅吃饭,可是她从没有出入过酒吧,暴利啊简直。
“不用替你顾老师省钱,他一年的分红——”莫骁还没说完,看见顾祝同眯起的眼神,自觉地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一杯柠檬水。”顾祝同对服务生吩咐道。
蒲细喝多了,纤巧的手不住地抚着胸口,要黄琳陪她去下洗手间。
“你是祝同的研究生?”吐过以后的蒲细清醒了许多,一边撩着水洗脸,一边与黄琳闲谈。
“本科生,顾老师这个学期刚到学校,还没开始招研究生呢。”黄琳轻声地回答。
“祝同很有天分,人又好,能跟着这样的老师很有福气,可以一步站到最前沿。”
“我比较弱啦,今年刚刚大一,给顾老师帮不上多少忙,打杂而已。”
“祝同肯带着你出来吃饭,说明很欣赏你,我和祝同、莫骁从小一起长大,了解他。”蒲细深深看了黄琳一眼,这女孩太小啦,不然真不能排除祝同还有别的心思,心里仍然有些许失落。
黄琳不讨厌蒲细,但感觉她眼睛看着自己总是好像在探究什么,不免有点压抑。从洗手间出来,黄琳端起桌台上的杯子一饮而尽。
“哎,丫头,丫头,我的酒!”莫骁一转身看着空空的酒杯,目瞪口呆。大半杯威士忌啊,就这么一口喝下去了。
黄琳发现是酒,已经全吞下去了,小脸咳得通红也咳不出来了。
“老板——”
“我送你回去吧。”顾祝同站起身拉起黄琳,冲莫骁点了下头。“回头你送一下蒲细吧,她的胃不好,喝多了伤身。”说得是蒲细,眼睛看着莫骁。
黄琳觉得如果目光能抽成针的话,自己的背上现在一定布满了针眼。跟着顾祝同走向门口,背后一片热辣辣。
“还能走吗?”顾祝同把车停在校门口的时候,黄琳没有回答,低着脑袋睡着了。这孩子的酒品很好,喝醉了不哭不闹,安静地睡得没有声息。顾祝同不知道她的宿舍是哪间,让人把喝醉的天才少女认领回去似乎也不妥。
他跟黄琳的班主任打了个电话,说是请黄琳帮忙做个样本,晚上要留在实验室观察。班主任忙不迭地答应了,并主动说会与黄琳的舍友打个招呼。
黄琳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宽大的沙发床上,身上搭着顾祝同的外套。不远处的工作台上,顾祝同正埋首在电脑前,双手飞快地敲打着键盘。
屋里的陈设都是硬线条的实木家具,没有任何装饰品。沙发床上只有一个赤裸裸的床垫,连只枕头都没有。
黄琳蹑手蹑脚从床上爬起来,旁边有个侧门应该是卫生间了吧,需要洗个脸清醒清醒,尽管睡了一晚,头还是很沉。
黄琳平生第一次喝白酒,竟然一杯就醉,觉得很不好意思。
“醒了?快洗个脸我们去吃早餐。”顾祝同并没有抬头,不知是哪只眼睛瞧见了她。
卫生间里也是只有卫浴设施,黄琳快手快脚地收拾了一下,赶紧跑了出来。
“不用啦老板,蹭吃蹭喝昨天还蹭了睡,怎么好意思再让你请我吃早餐呢?”
“那你请!”顾祝同站起来,从床上抓起外套就出了门。
黄琳发现这个卧室原来就在实验室的一端,以前从没有注意过。
老板会读心术,一眼就看出了黄助手的好奇。“学校特别准备的,我住的近,一直没用过。”
那以后我可以来启用啦,黄琳心里盘算着。她的学习习惯不好,喜欢独自安静地看书,宿舍里住了六个来自不同省份的女生,每天都唧唧咋咋热闹有余。安安和肖晓枫正在谈恋爱,还要交流一下恋爱经,有时还启动全宿舍情感论坛。黄琳被排除在外,她太小,被认为没有发言权。
黄琳没带多少钱,只能请老板吃学校餐厅。“不好意思啊老板,你请我吃私房菜,我只能请你体验民情。”
顾祝同大步流星,没搭理小步快跑的黄琳,但黄琳发现老板的嘴角弯了起来,看来膏粱进多了,老板也思念民间啊。
晨曦中,黄琳幼滑的小脸可以看见一层薄薄的绒汗毛。很可爱,顾祝同心里想,且差点冲口而出。他觉得有点尴尬,加快了步伐。
黄琳跟得有点辛苦,这不锻炼吗这个,哪里是去吃早饭啊。女生小也是女生,老板还真是不怜香惜玉,还是压根没把她看成哪个香、哪块玉?
黄琳不是废话的人,心里自我同情一下,纠结一秒钟就麻溜地跟上。
不知不觉的,黄琳把自己的书呀、电脑呀、备用的铺盖卷啊都搬进了实验室的卧室,还在衣橱里留了几件换洗的衣服。
平时没有课的时候,黄琳除了在实验室打工,就是偷偷躲进小卧室准备雅思考试。爸爸一直希望她到美国读研,从小到大黄琳一直是服从指挥的天才儿童,小学连着跳了两级,初中跳了一级,一直是爸爸的骄傲,也从来没有违背过爸妈的心意。
顾祝同似乎很忙,经常工作到夜里。这让黄琳悄悄溜进小卧室有点难度。她一般是下午找机会进去,潜伏到晚上九点回宿舍。
黄琳的篮球打得不错,太累的时候,顾祝同喜欢拉她到操场上比划几下。有时汗出得太多,她就在小卧室的卫生间冲个凉,顾祝同也冲,但似乎没有发觉小卧室的地盘已经悄悄被移了主。
黄琳是顾祝同的铁杆粉丝,绝对忠诚,绝对拥护,绝对跟从。实验室的师哥师姐都说,黄琳是老板的小棉袄,除了工作的事,可以出任老板的一秘了。出去聚餐,她总被安排在顾祝同身边坐,管着为老板倒酒布菜。
黄琳愉快胜任,顾祝同怡然自得。
时间刷刷地到了第一个学期末。忙着期末考的校园安静了很多,图书馆里挤满了复习备考的人。
黄琳学习能力强,不用临时抱佛脚,这些天反而显得更加游手好闲。实验室里除了顾祝同,别人都或长或短地请了假。只有黄琳,在没事的时候,也盘腿坐在试验台前用笔记本打游戏。
顾祝同偶尔抬头看她自得其乐,也不催促,通过一学期的课,他已经见识了这孩子超强的理解力,大一的功课对她来说,在课堂上就都消化了,不用特别准备。
“老板,你说我留在北京过年怎样?”黄琳没头没脑地问他。
“北京有亲戚?”
“没,想试试自己独立生活的能力。”
“一个学期了,还没试出来呀?”
“不一样啊,独自过年对咱们国家的人来说,绝对是意志力的巨大考验。不管能力再怎么强的人,过年的时候都会脆弱。”她是乖乖女,没经历过叛逆的青春,对独立很憧憬。
“跟爸爸妈妈商量好了,我没意见。”
“呃?”什么意思呀老板,又没说跟你过年。
顾祝同不再理她,又投入到自己的实验大计中。
寒假开始了,黄琳果然没有回家。她留在实验室里帮顾祝同整理实验数据。宿舍楼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显得特别清冷,她干脆把自己的东西都搬进了小卧室,准备安营扎寨了。
顾祝同每天来,终于发现小卧室易主了。他也不说她,反而在卧室里安装了一台空调、准备了一床鸭绒被,还在卫生间装了个浴霸。北京的冬天太冷,学生一放寒假,学校的暖气也弱了许多。
临近小年,实验室的人已经很少了,顾祝同担心小姑娘一个人住着害怕,请她搬到他的公寓去,“首层有个很大的客房,我的卧室在二层。”互不干扰,没什么可担心的。
黄琳粗线条,不计较这些,收拾收拾就进驻了客房。顾祝同的公寓在一个外面看上去不显山露水、里面设计奢华舒适的小区。“最大的特点,就是最大程度地浪费空间”,黄琳评价。
公寓很大,一人一层有点冷清。黄琳每天从实验室回来,就踢拉着拖鞋跑到二楼,顾祝同的书房里有很多藏书,四面墙全做成了书橱,有小梯子可以划来划去取书。黄琳不懂家具,可那些大书架的光泽、手感一看就是高级货,还搞了四组。很资本家,黄琳想。
在书房溜了几圈,她惊喜地发现顾祝同收藏了全套的金庸小说。黄琳从小学就不摘不拣地逮着什么看什么,曾经一个暑假看了14部金庸小说,从租书店里借着看的,只剩下《书剑恩仇录》没看成,原因是被人借走了,一暑假没还。黄琳狠狠然地意犹未尽,下决心自己工作了,一定买套完整的,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
黄琳两只大眼滴溜溜地盯着顾氏藏书,把顾祝同再次设定为奋进的标杆,同时检讨自己原来的小书民意识,多么小家子气,看人家老板,多么专业一书房,光装备就看出不是俗物,每本书上还都扣着朱红的藏书章。
不如将来也弄个这样的书房?“金庸小说买两套,一套坐着看,一套躺着看!”黄琳想起家乡一个笑话,嘴角不由自主地笑歪了。
顾祝同纳闷地看她,黄琳赶紧解释:有一个穷人,最爱吃豆腐脑,太穷了,只能看着别人吃,狠狠地说,等俺有了钱,每次都买两碗!别人问他为什么,他得意地说,一碗喝了,一碗倒了。
最后一句黄琳说的是方言,顾祝同绷不住了,笑着拿书拍她的脑袋。
书房正中是一个花梨木的大书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透着浓浓的书香。黄琳的字棱角分明,有个性但不好看。顾祝同写的很好,毛笔一提,气定神闲,每天大字一张,从不懈怠。
黄琳喜欢窝在拐角宽大舒适的沙发上,抱着《书剑恩仇录》读着睡去。补偿心理吧,她都看了两遍了,还要看。顾祝同看她喜欢,说要不送给她。黄琳连连摆手儿,书非借不能读也。顾祝同无奈,只能任她一遍遍翻。
顾祝同的公寓装修很简单,但用品都讲究品质,沙发也舒适的令人叹息,黄琳一坐进去,就像被催眠了。顾祝同练完字的时候,如果黄琳又访周公了,他就拍拍她。她呢,便默契地揉着朦胧的睡眼,分毫不差地摸进客房倒头再睡。
顾祝同有时候做饭给她吃,最擅长的是蛋炒饭。黄琳敬佩,她自己只会烧个开水,煮个方便面,从来不敢提刀切菜。
“老板,我是不是应该付房租啊,这么优待我,都想赖着不走了。”顾祝同只是笑,知道她仅仅在感叹待遇过好,不是真的要给。
黄琳还是走了。
妈妈来电话哭了,实在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北京过年。别人15岁的女儿还没上高中,她的女儿独自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城市读了大学,还说挑战自我,为出国做心理准备。倒不是担心她的安全,只是舍不得。
顾祝同送她到机场。临近年关,火车早已买不到票,机票也紧张。顾祝同没有告诉她,机票是通过顾氏的公关部,寻了个名堂,从机场应急票务部门出票的。
黄琳家在一个著名的海滨城市,每天给他一个长途电话汇报饮食起居、各类见闻,有时还说当地方言给他逗乐。顾祝同听着,一边忙着自己手头的事,偶尔问个问题,就换来小丫头一串解说。有时候电话中会传来黄琳爸妈的声音,不是督促她穿衣喝水,就是询问又在给谁打电话。他听见黄琳说,给导师,一个特别年轻有为的引进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