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工作单位都派来了大轿子车,停在宿舍楼下,来接自己的新员工。大家都收拾好自己的被褥行李,大包小包的往车上搬。
连家都不能回。就要跟着车去到那个遥远的陌生的地方。旭不免有些遗憾。旭已经给妈妈和燕儿分别寄了一封信回去。告诉她们自己的这些情况。妈妈肯定是要落泪的。哪个妈妈舍得自己的儿子单独飞走,无人照看呢?可是,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会有母子分离的那一天。这是自然规律,谁都不能违抗。
燕儿会怎么想呢?
临行之前,同学们免不了又是拥抱,惜别。今天,大家都理智多了。毕竟,这人生的又一次转折已经完成,一生的事业从现在开始就要起步。
大家都在同一条起跑线上。起点都是零。不过,内招的同学,跑得也许会比外招的顺利些。
车震颤着,摇晃着,拖着庞大的身躯,带着他们十几个人,空荡荡的,启动了。班主任在车下向他们挥手。他也要调走了。他不打算再在这里当老师,他要去做别的工作。以他的能力,在哪都会很出色!旭这样评价他的老师。
驶出大门了。电动门一闪一闪地,在他身后徐徐关上。再也看不到了,我亲爱的母校!他曾经在这里奔跑,欢笑。这里留下了他太多的身影和足迹。可是,影子正在随着他的身体离开。而且不要多久,或者只需一场小雨或一阵清风,他的足迹也会消失得一干二净。今后,这一切都将只存在于回忆里。
他想起了蕾。那个拥有太多才华,给了他太多帮助和指引的蕾。她现在好吗?是不是已经结婚?她的移民之路开始了吗?她会过得很好的!
车子进了开发区。三五四三工厂,中职。终于看到特勘处了。他多想车子开得尽量慢些,好让他有时间再好好看看这个曾经魂牵梦萦的地方。大楼深蓝色的窗玻璃,反射着柔和却又耀眼的阳光。绿色的奔驰卡车后面背着的白色仪器车。今生,他与这里无缘了。他又一次偷偷的落泪。
要坚强,不要落泪!他劝自己。
是的,前天,是他的梦碎之日;今天,是他的梦醒之时。接受现实,脚踏实地,拥抱未来吧!
车子上了高速路。好宽敞的高速路。车子平稳的行驶着,航校的飞机,轰鸣着,从天边向他们斜插过来,仿佛来为旭送行。他向飞机挥手,久久地挥手。飞机晃了两下翅膀,缓缓划出一道弧线,从他后面不远的蔚蓝的天空里,渐渐飞远了。也许是飞行员看见了他,要不为什么会给他晃动翅膀?他想。
俯视高速路下面平整辽阔的田地,多么熟悉!多么亲切!远处一位体型酷似妈妈的农村妇女,弯着腰,挥舞着健壮的胳膊,在玉米地里除草。她浑圆的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不时的直起腰来擦擦脸上的汗水。蓦地,她朝这边转过身来,手搭在额头上,仿佛在向车子这边眺望。
“妈妈!再见!儿子会很快回来看望您的!儿子会给您买新衣服,买很多好吃的,结婚后,我还会把您接到儿子这里,儿子会尽心尽力的孝敬您!”
越来越远,终于,那位妈妈只剩下了一个轮廓,一个不停地晃动着的劳作着的轮廓。
一群鸽子,腿上可能带着哨子,嗡嗡的啸叫着越过头顶。他想起了他的小狗。小狗也不小了。也做了很多孩子的妈妈。可是,它一茬茬生下来的孩子却没有一个在它身边,都被妈妈送了人。它也会想念它的孩子们吗?
车子从保定下了高速,沿着津保公路南线,一直向东驶去。他多希望车子一直南行,先去石家庄,让他去和他的燕儿道别。
路过任丘,路边出现了一些油田的“磕头机”。有的同学告诉他。这些机器是从几千米深的地下把石油抽上来的。这些油田就是他们的前辈们找出来的。他很钦佩他的前辈们。英勇,智慧,而且力量无穷。
手里的书一眼都没有看。书很厚,是燕儿给他买的。还是寒假的时候,燕儿告诉他,希望他能读一个自学考试的大专,然后再考专升本。自学考试很严,将来在单位的认可度也高。学校里早就有同学在读这种文凭了。以前,他也计划读,但一直都没有开始。现在,燕儿提出来了,他就一定要读。其实,他何尝不明白她呢?她希望他的文凭和她的差不多。也许这样才能“门当户对”。他听她的话,报的“英语”专业。一共要考20多门课程,今年四月份已经考过了3门。学路艰难,情路艰难,任重而道远。从小到大,已经经历了这么多考试,他是不害怕考试的。他有信心在娶她之前,至少把大专读完。
路很是难走。旭从没有坐过这么长时间的车,走过这么远的路。他睡着了,睡得很沉。他梦见了妈妈,燕儿,奶奶,姥姥……
“吱……”一个拖长了的刹车的声音把他惊醒。抬眼一看,已是下午,原来已经到了单位。车子停在办公楼前。周围围着很多人,都是来接自己的孩子的,他一个都不认识。
招聘代表招呼他们下车,原一处的子弟陆续跟着家人回去了,只剩下他们几个外招的。他们被带到办公楼后面的“大招”楼里。这里是单职工宿舍。每个房间大约七八平米,两人住。女生安排在三楼,男生在二楼。安顿好之后,招聘代表对大家简单叮嘱了几句之后离开了,大家各自忙各自的事情。
这里很热,空气很潮。每个房间都装着吊扇,即使开到最大档,也无法排解房子中的闷热。
只能忍受。
晚饭是统一吃的。食堂很大,供应的饭菜花样不少。油水真多!
宿舍楼下面的篮球场上还很热闹,场上的奔跑着,跳跃着。场下的呐喊着,鼓掌着。篮球场边上的每个石桌上都围满了人,六个分成三拨打四副牌,他们在打够级,扑克甩在桌面上啪啪作响,时而传来争吵和哄笑。门球场上几位老人在慢悠悠的击打。一派热闹景象。
可是旭很疲惫了,他要睡觉。
尽管没有蚊帐,偶尔有蚊子打扰,但这一晚仍然睡得很香。
第二天,旭早早的起来了。晨曦微露。距离早饭还有一段时间,不妨出去转转吧。
单位太大了。比物探学校最少大三倍。太阳怎么从北边升起呢?他用了好一会儿才辨别出了方向。原来是自己迷了方向。
楼房太多了。很现代化的一个地方。住宅区成片成片的。学校,医院,公园,开水房,澡堂,游泳池,水池,绿地,操场,灯光球场,甚至菜市场,商场,饭馆。一应俱全。这个时候菜市场里最热闹,人们都赶早买最新鲜的蔬菜和肉类食品。院区规划的也不错。正对着办公楼的是一条大约三百米长的大路直通外面的国道,与此垂直的是沿着办公楼的方向伸展开来的一条东西走向的主路,宽阔平直,横贯整个院区,估计最少有五百米长。绿色是院区的主色调,很漂亮。
有很多人开始活动了。有散步的,打拳的,慢跑的,还有提着整袋子的蔬菜回家的。似乎每个人都很熟悉,见面互相问候,自然而亲切。
小小的公园亭台错落,石子铺就的甬道高低起伏,不经意间就会把人带进绿树丛中,不知所踪。偶尔遇见一个女学生在埋头读书,像极了以前的燕儿。居然还遇到一位正在练剑的极瘦的老者,精神矍铄,一板一眼地变化着招式。真是仙风道骨,剑走游龙。
忙碌,宁静,和谐,活力,秩序井然。这就是旭对自己的工作单位的最初印象。
“比特勘处一点都不差!”他心里想,他对这里很满意。
一处这个地方有点像世外桃源。距离县城很远,连最近的镇子也在好几里地之外。这个镇子叫唐官屯,处在TJ和HB交界处。院区的功能很全,能够满足基本的生活需求。估计除了买电器家具等大件物品,完全没有必要出去。生活简单的话,一辈子就在这几平方公里之内了。
入厂教育大约持续了半个月的时间。除了中专生以外,还招聘了不少大学生,技校生。一共大约50多人。所有这些人都是一处的新鲜血液,生力军。很多大学生都是名牌石油院校分配来的高材生。得到从领导到居民的特别重视。领导当然是看重他们的才学,居民则主要以家里有待婚青年的老太太们为主,她们要给自己的女儿挑选一个自己满意又有光明前途的乘龙快婿,或者给自己的儿子挑一个出众的好媳妇。
很多大学生还没到就已经被私下瓜分了,而他们自己还蒙在鼓里。
当然,这只是传说而已。
旭他们这帮中专生就没这么幸运了。是的,中专文凭已经不吃香了。班主任早就告诫过他们,到了工作单位,不必坚持自己的专业,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大学生都是干部待遇。上一届中专生还是干部待遇,旭这一届,则是可工可干了。
无所谓,大学生毕竟受到过更正规系统的教育,比他们还多上三年学。社会总是向前发展的,不能怨天尤人,跟着潮流走就行了。旭相信,他们是不会被抛弃的。况且,自己有一双手,总能支撑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石油地球物理勘探局第一地质调查处”。原来“地调一处”这个名词是这么回事。物探局每个处管辖很多个野外小队。这些小队是需要到荒郊野外去施工的。每个小队都是一个独立的生产生活单位。按照工作量的大小,每个小队可以有大约一百到二百人的编制,分很多班组。包括最重要的仪器组,解释组,测量组三大技术班组。整个小队的生产以仪器组为核心。听到这里,旭感到很自豪。
按专业分配二级单位。同学们有分到勘探科的,有分到研究所的,还有分到测量大队的,也有分到计算站的。旭学的是仪器专业,理所当然的分到了仪修站。是站长把他们领走的。站长是一个和气的中年人,显得年富力强,精明能干。
在仪修站又参加了很多次小规模的参观,培训,上机,在这里,旭见到了几位前届的师兄师姐。
他们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帮忙搬运东西。包括大线,小线,检波器,还能有机会练习焊接技术。仪修站院子里停放着两辆仪器车,几位有经验的操作员带领他们学习这种仪器的操作。他们见到了真正的仪器设备,无线电台等新奇的东西。总之,在这里的生活充实多了。旭对这里的一切很感兴趣,因为,他的工作与此息息相关。他现在就爱上了这份工作,他的工作热情也开始高涨起来。
眨眼间,已经到了八月中旬。他们接受的入厂教育已经足够多了。仪修站领导决定把他们所有人都下放到野外小队接受锻炼。用单位传统的说法,就是“出工”。作为中专生,旭的实习期为一年。一年后视工作表现转正。当然,他们所有人都将占据野外小队生产的关键岗位,成为主力军。基础都是一样的,今后就看自己的努力了。当然,运气也是不可或缺的因素。
无论如何,在一个集体里面,必须要处理好方方面面的关系,社会是复杂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微妙的,因此,如何搞好人际交往最关键,也就是说,要“会做人”。而这正是旭最为缺乏的。他能胜任他的工作吗?他能使自己顺利地融入集体和社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