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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我用川藏写回忆 (3)

天空由灰蓝色渐渐变暗了,我问藏族阿佳讨了一碗鸡蛋面。这样的吃食在这里是非常珍贵的,我把它当成16 岁的生日晚宴,朋友也别出心裁地在压缩饼干上挤了一段炼乳,说那是一个雪山形状的蛋糕。那时候我吃压缩饼干吃得快吐了,但还是只能苦着脸把它吃下。

这是极高极寒的地带,有漫天的繁星。在这种环境下我却感到一种格格不入的优雅,你抬头看,几乎每一平方米的天空,都密密麻麻地镶嵌着几十颗巨大的星星,你可以清楚地看见星辰,银河像是就在你头顶百米左右的地方,那样的星辰实在是太耀眼太美,美得让人愿在死后化作一颗孤独的星星,我忍不住轻轻伸手去抓。

其实这一路上的思念就像这美丽的星星,那么近就在你身边,你又无法把它握在手中。

夜里两点,朋友披着外套哆哆嗦嗦地拿出相机,准备在寒风凛冽的营地拍摄星轨,他认为这是难遇的良机。隔壁帐篷里传来了一阵高过一阵的笑闹声,在珠峰的人们都感到很兴奋,高唱着《青藏高原》。狂欢的场面都是一样的,不同的是方式和心境,此时此刻在离我们遥远的城市中,肯定也有人群在尽力地狂欢。

早晨,我听着Isbells的歌,钻出帐篷去上厕所。与我一同醒来的是两个老外,看似一对夫妻。他们拿着小小的卡片机,拍摄着早晨的金光。

我一直后悔自己当时忘了看一眼珠穆朗玛,因为此时苏醒的,还有她!

人们钻出帐篷,看着灿烂阳光无不惊声高呼,欢腾鼓舞。此刻,我的心情与他们绝非一样,我不知道自己是太过感性还是太过年轻,我只用安静地面对珠峰,就已经热泪盈眶。她就像信仰,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我很高兴尽管旅行了许久,自己仍未麻木!珠穆朗玛涌出耀

眼的金光,像是在主持一场加冕仪式,为此刻的我。我的内心清澈无比。站在世界屋脊,我回想着从前的生活,恍如隔世。

归途,我见到不远处有朝圣者缓缓而来,他们只身带一个布袋,裹着膝盖,手持木块木板,三步磕一个长头——慢而坚定地跪倒在地,手抬到头顶向上方无限延伸然后合十。每一次的跪拜倒地都会扬起一地轻尘。在这荒原高山的早晨,他们的跪拜显得庄严肃穆,是信仰让他们每一次的倒地、抬头、闭眼都充满了力量,他们眼神的凝望是苍劲有力的。我突然觉得自己确实只是这宇宙间无根据的偶然,渺小到尘埃里去。

我若有所思若有所得,离开珠峰后不由得开始幻想美好的一切。你想,珠峰梦在长途跋涉后,已经抵达;接下来是走是留,都不会再比这一路更艰难。从走上川藏线开始近两个月我就没洗过澡,回去我一定要在拉萨找个澡堂子好好地搓一下,温暖的澡堂哟……

我体会过此生最漫长的道路,最好吃的苹果,最美丽的星空,最珍贵的食物,最可爱的人……也许你在生活中是个弱者,但愿你在路上能走成一个强者!

就这样,我迷迷糊糊地结束了第一段旅程,心中怅然若失,我渴望能走更远的路……

人生体验式

无论如何选择,这一生都是一条必须要走的长路,若你对当下的生活有不满,那么为什么不和我一样选择改变,去体验不一样的人生,认识不一样的人?

刚离开家的时候,我只有一个背包,一条牛仔裤,一件格子衬衣……现在基本行李还是这些,但我似乎得到了更多的东西。

旅行渐渐变得随心所欲,我像完全换了个人似的,留了长发,顶着一头脏辫,穿着破衣破裤……当周围有人笑我时,我自己却感到很开心,因为明天我又能走得更远一些。

在路上,我审视自己审视生命,试图去发现生命的意义。有人说,你一个15 岁的孩子不会懂! 但我始终觉得,很多东西和年龄、性别、民族都没有关系,而且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有目标!

没有什么能阻止我的心,我继续独自旅行,大踏步走在那条无尽的狂欢的路上……

丽江呀

2011 年7 月,我走完川藏线,从珠峰回到拉萨后准备先坐青藏线,然后再转一趟车重返丽江,打算在那里生活一阵子,打工攒些钱,然后继续更远的路。

青藏线一路宁静舒适。绿皮火车转动着车轮,翻越念青唐古拉山,穿过可可西里。在这荒蛮的土地上,野马在旷野中狂奔,藏羚羊偶然装饰了看风景的人的梦。

火车飞快地奔驰,烈日由于离地面太近,发出强烈的白光,仿佛想温暖这冰冻千年的大地。深蓝的天空,刺眼的阳光,还有这广袤的大地,我靠着车窗,耳机里放着Chris Garneau 的歌,音乐缓缓地流淌。我准备晒着日光睡一觉,以便梦游藏地。

“嘿,醒醒,老兄!快到丽江了!”邻座的一个学生叫道。我睁开惺忪睡眼,根本看不清窗外是什么风景,但阳光很好,车子慢悠悠地停靠进站。“丽江,到了。”列车员报道。游客们你拥我挤地涌下火车,我简直是被人群架下车去的。经过4 天的折腾终于到达了,这个时节丽江正值雨季。

空气很清新,我贪婪地微张着嘴,一口接一口深深地呼吸。站在月台就能看见远处的高山,从出站口往外走,到处都是招揽生意的蓝色面包车司机……在他们的重重包围和夹缝中逃出来,我才感觉确实到了丽江。

从车站去古城,当然是公交最便宜。我准备去大研,那是丽江最大的古城,当然也就是游人最多的地方了。雨季应该算是丽江一年内最好的时光,除了早晚有些微凉,这时的丽江显得温润异常。温柔的雨水,阴郁的天空,这便又是另一种氛围和意境了。

大研古城始建于800 多年前的南宋时期,最初由两个兴旺的家族奠基,这两个家族一个是木氏,一个是和氏。从那时起就有纳西族、傈僳族、彝族、白族等少数民族在此定居了,到现在街巷中依然有老人保持着古朴的生活。

丽江是个可以存放理想的地方,累了可以停留,悟了可以出发,这是年轻人的中转站,它包容一切,承载一切,有很多仓皇出逃的都市人在这里获得了平静。留在这里的人,有些生来就是艺术家,有些生来就懂音乐,有些生来就喜欢追逐光线,有些生来是个农夫,有些生来就会作画,有些生来就会舞蹈……然而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一样地热爱生活。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旅行带你寻找,只要坚持,你就会找到自己的幸福。

在我的私密记忆里,丽江,是无法形容的,每一个游客走过一个不同的丽江。我个人尤其喜欢一个丽江人描述丽江的一段话:我闻到了彩云之南最迷人的芬芳,一如在古城溪流中戏水的女子,没来得及鼓足勇气,我已经和如画的丽江一同饮上了黑龙潭甘甜的泉水。我忙碌地计划未来,在这古城花开的季节,我把希望寄托在不远处高高耸立的玉龙雪山峰顶,在每一个早晨的第一时间沐浴到阳光的温暖。从此,我告诫自己,我已经在路上,时间与花期同步。

人们在丽江,在这有限的天地,过着无限宽广的日子。

老爷子是个“偏执狂”

“哎,小伙儿,刚到丽江吧,还没地儿住呢吧?”

我正走在滑不溜秋的青石板上,忽闻身后一阵呼叫,回头看见一个50 岁左右的瘦高男人,他看着我。“看你年纪还挺小,这样吧,我在古城外山坡上有个小院,刚建的,你就过来住吧,现在还没建成,你偶尔给我帮帮忙就成,算是义工!”

我没有多想,赶忙答应下来,古城住宿都挺贵,我身上已经没什么钱了,这个做义工的机会不容错过啊。

路上交谈得知,这老头都61 了,北京人,旅行到这里便不愿再离去,准备开家客栈接待各地的驴友。他不告诉我他的真名,让我称呼他为“老爷子”。他也没问我叫什么,因为我年纪小,就直接叫我“小孩儿”。

“嘿,小孩儿,我们到了!”他还真是一会儿就叫顺口了。院子建在半山腰上,爬得我气喘吁吁。这像是一个古朴的老宅,从上山小道的路边要走下一个台阶才能进到院里,大门边上种满了竹子,门好像是前主人留下来的,上面还贴着早已褪色的对联。推门而入,首先闯进眼睛的是各色花卉,围着中间一小块青草地。这是个四四方方的院子,三面是两层的建筑,一面是一块开阔的露天观景平台,放着沙发和遮阳伞,从这里一眼就能望到整个古城。角落里有一个未建完的小木屋,里面有取暖的火塘,看雏形像是一个小酒吧。

“这地方耗了您不少时间吧?”我问。

“可不是吗?修修补补再搭上小木屋,还有屋内的装饰都是我一个人动工做的!从去年做到现在,还差一点就完工了!”他望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显得骄傲又自豪。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头儿,愣是独自把这座旧院子修修补补变成了现在的这个能叫作“艺苑会馆”的客栈,而且这些日子里,陪伴老爷子的只有一只叫“肉肉”的土狗。看着这个清幽的小院,我毫不犹豫,决定在此住下。

我和老爷子住一个屋,屋里很杂乱,满墙贴着许多字画、旅行照片,到处随意摆放着书籍和奇特的小物品,还有一些老爷子从各地收集来的雕刻品。这个杂乱的屋子也因此充满了艺术气息。老爷子说他45 岁退休后就开始了疯狂的旅行,直到现在。

“汪汪汪……”伴随着“肉肉”的叫声,丽江的清晨开始了,空气湿凉。

老爷子是个不注重细节的人,一大早起来,也没洗漱,头发乱糟糟的就在厨房忙活开来。炒了一锅蛋炒饭,让我和他将就吃点。其实对我来说,蛋炒饭是相当不错的早餐啊。不过老爷子炒的这锅饭味道淡得出奇。

老爷子每次出门前都会好好打扮一番,一般喜欢戴条大围巾或者花花绿绿的丝巾彰显一下气质,偶尔戴顶小礼帽,其他像鸭舌帽什么的也数不胜数。他经常穿条工装裤,上身一件小马甲,和自己的尼康D80 那叫一个形影不离,还和我说:“相机就像是自己的老婆,绝对不能借给别人用!”总之,老爷子每天都要在装扮上翻个新,让人感觉他实在是个与众不同的老头啊。

老爷子在丽江间断生活了几年,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和他一起在古城漫步常能撞见他的朋友们,有留住的外来客也有当地人,相互招呼就像街坊邻居般熟络。而最让我觉得惊讶的是:这老头竟然有上百个干儿子、干女儿!

如果你来丽江,只是晚上的时候去逛酒吧一条街,那么你肯定也会和大多数人一样,说丽江是如何如何的商业化。其实真正的丽江在各条小巷子,在五一街的小酒吧,那里有更好的去处。你可以循着歌声走,丽江驻守着各种风格的歌手,几乎每一家小店都有自己的调调。酒吧里要是有火塘,那就再好不过了,朋友们倚靠在一起,烤着火,听着歌,大家讲各自的故事,分享旅程,抱怨苦闷,有欢喜也有悲伤。

“不要放弃,快,继续抓紧干,你现在觉得我给你的这活儿重,但你以后一定会感谢我的!”后来每次我累得筋疲力尽,内心满是埋怨时,老爷子总是仿佛看穿了我似的,还和我说这样的话。没办法,我只有加快动作不停地搅拌,心里想着:“感谢什么?我以后又用不到这些!”

就这样第一天义工生活结束了,但以后的生活也都是这样:和泥,抬砖,钉木板,糊墙……我一个“义工”摇身一变,成了名副其实的“泥水匠”。每天晚上都累到不想说话,老爷子却还是精神抖擞。

几天后,他开始教我砌墙。“天啊,砌墙?这是在整我吗?”这是我当时的第一反应,但他又以一句“以后你会感谢我的”做动员语,于是我开始学着砌墙:和泥,用桶提上,搬砖,一手拿砖一手用切刀兜水泥,均匀地涂在砖块的底部,就这样一层一层把砖垒起来,成为一堵墙。每天正午之时,要在砌好的墙上浇两次水,这样能防止刚砌上的砖干裂,也能让墙体更牢固。久而久之,我开始习惯这样的重复,像栽培树苗一样精心砌墙,期待它一天天“长”高。

经过两个多星期,我和老爷子终于把这间小屋子盖了起来。最后,老爷子教我刷里屋的墙时,我禁不住一阵感叹:这下我可成了泥瓦匠和粉刷匠啦,以后不怕没饭吃了!

果真要感谢老爷子!

古镇的每一天都有新的变化,唯一不变是日出日落,它们慰藉了一颗游子的心。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丽江也变得越来越喧闹,寻求休息的我不得不去较为清静的束河古城,我的旅居生活,挣钱养理想的日子仍旧继续。后来我回了一趟大研,再见到老爷子时他显得很落寞,我问发生了什么事,他闷声说:“女儿病了,很严重。只是我不能回去,这里有我苦心经营的客栈,我还要接待各地来游玩的驴友,他们相信我,我不能辜负他们!”

“可那是您的女儿啊!孰轻孰重?连我都懂的问题,您怎么就转不过弯呢?”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实在无法理解老爷子,他这个偏执的老家伙。但我又发现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写着说不出的苦楚。我不清楚是什么让他的选择如此痛苦,但一谈起女儿,老爷子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一星期后,他还是决定放下刚开张的客栈,回去照顾自己的女儿。

生活重击了他那颗放荡不羁的心,那颗年迈的心,如今已经无力与现实抗争。亲情毕竟是人永远的羁绊,梦想可以暂停,而人与人之间的爱是一刻都不会休止的。

后来我再也没有和这位“忘年之交”联系过,只是我再次进藏走滇藏线时,在朋友圈里听到老爷子已经将他的院子卖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他的老婆从北京来看过他,之后就完全没了音讯。也许老爷子趁着还有力量,在进行“最后一次”远游吧!可惜了那个让我有着无数回忆的古院,他这一转手,我也就不想再回去了。无论如何我是幸运的,能在旅程中认识这么一个老头!如果还能再见到他,我想劝他改一改犟脾气。无论家庭曾经怎么样,希望他能回归,能对至亲的人说一声:“我爱你!”就像歌里唱的那样:“乐队逃跑了,我该剪去长发,回到南方的牧场,种起麦子……”此时我也想起了我的父母,但我没有勇气往回走,而这个世界容不下软弱的灵魂!

旅行到底给人们带来了什么?也许通过旅行,我们能更好地与人沟通,更勇敢独立也更克制。我走在秋天丰收的季节里,一路播种梦想。

“扯淡屋”里的阿初

丽江其实是个稍不留神就会“迷失”的地方。人,故事,或转角处风景,都是足够让你迷失的理由。

我对丽江有“初恋”般的感觉。这里时常下雨,时常阴郁,我享受着阴雨天带来的平和畅快,心里拼命冒出对这个地方的热爱,稍稍淋点雨,就像把酒喝到微醺,尽兴而清醒,醉了,脸上泛起潮红……

我喜欢坐在青瓦屋顶或者青石台阶,看屋檐清晰地将天空分为两半。有一次我正好坐在一扇紧闭的窄门前,听见里面悠悠传来歌声。我索性跑到对面餐馆点了几个小菜一碟花生,就着两瓶“风花雪月”啤酒,坐在台阶上边吃边喝,偷偷听这“不要钱”的歌声。坐在大门口,不免让人指指点点。但那时我已经不怎么在乎别人的看法了,吃完我随便收拾了一下,把碟子还给餐馆,摇晃着身子准备回去睡大觉。

那晚下起了小雨,我躺在纳西古宅的阁楼木板房上,竟然泛起了乡愁。半梦半醒间是一个小时候的场景:父亲提溜着我走在烟雨朦胧的青石路上,抬头有滴水的屋檐,河上有乌篷船划过……我想念乡音,

想念家乡的美食,还有那个躲在小桥雕塑后面,大口抽着旱烟的老人……雨,噼噼啪啪地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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