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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高 大 陆(6)

那是夏天,海滩的湿漉漉的金色染透了我健壮的裸躯。我朝大海扑去,想扑向它的深处那红鳗鱼界防的地方。可大海拒绝了我,用一排力大无比的水浪将我推向了岸边。我翻身爬起,正想再来一次更加勇猛的俯冲,却看到那双讥诮的眼睛在不远处频频向我扫来。那是一双常在海边拾海鲜的女人的眼睛,大胆而放荡。我把它牢牢记在心里,就像从一本书上记住了没有太阳就没有月亮的古老话题:我又一次下海了。我的执著感动了海,海水卷我而去,等我意识到我并不想给大海奉献生命,而只想从它的怀抱里捞取一些可以糊口、可以换钱的食物时,我已经无法游回海岸了。浪头砸昏了我。我的头发在水面上沉浮,欢快地飘晃着向陆地告别。后来,它就被人揪住了,牵动我的整个肉躯,滑向柔软的浅滩。温馨的气息撩开了我的沉重的眼帘,我沐浴在阳光下像接受着一支巨大画笔的轻轻涂抹。就在那一片金黄的底色上,她用涓涓细流般的眼光最初描绘了她的赞美。我望了她好久才吞吞吐吐地说:

“怎么谢你呢?”

“谢你的头发吧!”她笑着,被水浸透的衣服紧贴着肉,乳房波荡而起,在我眼前展示着一片海的英姿。她又道:“要不是你的头发长,我怎么能拉动你这个大男人呢!”

但在那一刻,我只被女人的风韵所感动,根本没去想,我的头发是救我于非命的头发。而在以后的岁月里,那头发却成了她所爱抚的对象。那次,在黄昏,在海边,在我的怀里,她说:“让我数数你的头发有多少根。”她数起来,其实她是想延长被我搂抱的时间。她不愿离开我,她在等待黑夜。黑夜是男欢女悦的天堂。

华老岳听到好几个士兵在他身后窃窃私语,急转身,用锐利的眼光询问这私语的含义。

“连长,你怎么向老婆交代?”朱冬夏道。

他佯装不知:“交代什么?”

“头发。”

“嗨!生米做成了熟饭,她能咋样?有本事去向老天爷抗议啊,老天爷给的头发,老天爷又收回去了。你们别担心,到时候,老天爷还会还给我的。”他洒脱地挥了一下手,似乎就将自己的和别人的苦恼挥出了脑壳。

风大了,即将和黑暗拥抱的荒原还残留着一片豁亮。风从豁亮的边缘俯冲而来,带着许多沉甸甸的噩梦,横冲直撞,掀起阵阵如水如浪的哗哗声。天空倾斜,高大陆的地貌上,所有的隆起物都在经受刀砍斧削的考验。远处,无数古丘似无数胖大和尚,一个跟头栽起,瞬间便形销骨立了。山影跌宕连绵,忽地伏卧了,又蹭地跳起,与天比高,终究因为比不过扫兴地奄逝了它的声威。而在帐篷四周的平地上,飞旋的沙尘恣意涂抹着,幻画出无数奇形怪状的图案:九头人,六身马,犄角仙女,无头猛虎,万象地狱,百态人间。帐篷激越地抖动着。王天奇大步走出帐篷,声嘶力竭地喊起来:

“别再睡觉了,快出来,拽住帐篷!”

大风吞没了他的声音,就连从一排出来的华老岳也没听清他在喊什么。王天奇只好跑过来,推搡着华老岳:

“快吹哨子,快!”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帐篷大幅度地鼓荡着,转眼就一顶接一顶地拔地而起,像被神祗的大手抓起来甩向了天空。人们这才惊恐地跳起来,乱糟糟挤成一团。

“把被子裹上,趴下!”王天奇挤进人堆,在人们耳畔拼命轰炸着。

人们开始照他说的做了,跳过去将正在让风裹挟着满地翻滚的被子撕住,缠在身上原地趴下。而挎包、脸盆等别的东西都在地上飞速奔跑,忽东忽西。

腾空而起的帐篷已经升高了,变成一片云絮,在无阻无拦的空间飘荡着远去。仍然站立着的华老岳瞩望着它,悲哀地为它送行。

华老岳已经成为一个灰黄的尘封之人,脸上的所有坑窝都被粉尘塞满了,突起的部位恰似荒原的土梁土丘。只有眼睛虽让尘土覆盖着,却透出一丝黑亮的光。睫毛上时有****簌簌落下,而落下的远没有新爬上去的多,尘土飞扬,像永不枯竭的大雪。华老岳用手去擦眼,想让它更明亮一点,结果是抹灰匠的把戏,越擦越脏。他只好翻出稍稍干净点的衣袖里子,横竖撇捺地大抹一通,眼睛亮了,而面前的世界却变得更加晦暗阴沉。人们趴在地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沙土,像崛起的一些坟包,一种幻灭感顿时袭遍了华老岳的全身,他觉得他们已经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孤独地面对着一个无法索解的旷原、一种不可理喻的悲凉。他不禁一阵颤栗,一股强烈的不愿孤独的冲动使他逆风扑了过去。他急匆匆扒开沙土,抓起被子,将房宽撕了起来:活着,他还活着。华老岳又去撕扯别的人,等他疯狂地撕扯到第七个人时,风渐渐小了,可这人却怎么也站不起来了。

华老岳让他仰躺在地上,大声呼唤他的名字。

那士兵蠕动了一下眼皮,但马上又闭上了。漏进眼缝里的沙土使他难受得用牙在嘴唇上咬出了血印,却无法抬起手来擦一下。这时,徐如达听到喊声从地上跳起,扑到那士兵身上,好像有了他就能解除痛苦似的。华老岳一把将他拉开,喊道:

“去找王天奇!”

王天奇也是从地下冒出来的。他不慌不忙抖落满身沙土,跟着徐如达稳稳当当走过来,一看那士兵的脸色便呆然不动了。

“你看怎么办?”

“坑已经挖好,埋就是了。”

“我是说,他病了。”

“要入土的人了,还治病干什么?”

华老岳愣怔着。徐如达俯下身去,听了听那士兵的心脏,害怕地后退了一步。

“怎么样?”华老岳逼视着他,好像要从他脸上逼出希望来。

徐如达哭了。

“别哭丧了!他还没死!”华老岳疯了似的大叫着,招来所有人将死者团团围住,而他自己却喟叹一声,离开了人群,颓然歪坐到一个小土包上。

风中,对死亡早已无动于衷了的王天奇在那里奔忙着,指挥人把尸体朝坟地抬去。那断断续续传来的哭声,让华老岳又一次将手举到了头顶,可他已经没有头发可揪了。

天黑了,狂风之后的月亮出奇得大,也出奇得亮。,埋葬了死者的士兵们沉默着簇拥在扎过帐篷的遗址上,听华老岳异常沉重地告诉他们:

“你们可以走了。”

“你呢?你也走吗?”徐如达问。

“我也走,但不跟你们一起走。我等待上级让我撤离的命令。”

朱冬夏挤过来:“那我跟你一起等。”

华老岳摇头:“你们都走,回去告诉上级,是华老岳把你们赶下山的。”

“那我们……也不走。”

“老徐,你不能带这个头,要死人的。”

“人已经死了。”

他悲哀地望着徐如达:“你这是在谴责我。”

“没有……”

“副连长是说,别人能死,我们也能死。”

“不能死!”华老岳冲朱冬夏吼道。

“可死是免不了的。”朱冬夏道。

华老岳摇头:“人死了,我失职了,心里难过,十指连心哪!你们每一个人都让我牵肠挂肚,你们不能再死,我也不让你们死。死一个就是剜我一刀。可是,已经死了两个了,而我这个连长却好好的。”他说着,眼光急闪,忽又喊道:“马大群,把你那把刀子给我拿来!”

马大群狐疑不决地立着,听连长又喊了一声,才从背着的挎包里掏出那把户撒猎刀,递过去。

谁也没有猜测到连长会干什么。

华老岳将袖子挽了起来。眨眼间,他将刀尖刺向了自己的右小臂,飞快地横竖划了两下,血像泉水般涌出来,须臾染红了胳膊,无声地朝下滴着。马大群这才跳上前,将刀夺了过来。房宽过去,心痛地捧住那滴血的胳膊,就要用自己的衣袖擦。华老岳用另一只手将他推开了,目光黯郁地望着大家说:

“你们死一个,我就剜我一刀。你们万一死光了,我也会将我剜死的。我不能一个人活着,也不能活得比你们更好。”

没有人再说什么。他们都明白,到了这种意气用事、肝胆相照的时刻,自己是决不会第一个离开连长的,尽管他们憎恶过他的粗暴,并且现在仍然像害怕这充满残杀之气的荒原一样害怕着他。但粗暴和野蛮有时也会产生魅力,成为凝聚集体的力量。

“现在,愿意走的就走吧,愿意留的就留下。”

“连长,别说了。”朱冬夏眼里噙满了泪水。

马大群悒悒地盯了朱冬夏一眼,朝地上啐口唾沫。眼下,他只能这样表示内心的不安了。他听到一声沉重的长叹,搭眼望去,见一直在不远处观望着的王天奇,用那张黑得发亮的脸无所顾忌地承受着残风的吹打。他身边的冯高川瞪起一对惊异的杏仁眼,嘟哝道:

“傻了,傻了,哪有这样全体都去死的。悠着点儿,就是想死也要慢慢来,一个一个的,死得快了,连哭也来不及了。”

“人说话,狗打岔。”马大群凶狠地攥起了拳头。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要把火气撒向一个和自己的想法差不多的人。

朱冬夏拉住马大群:“他说得对,我们还是不要去想死了。”

“又是你能。”马大群甩开他。

华老岳赞许地望望朱冬夏。

荒原彻底消逝了,也消逝了风声人语。漆黑的夜色里,王天奇点燃了一堆牛粪,于是红色的火苗便成了整个无边世界的中心。人们朝那里簇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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