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几个都待在祁少那里,不说任何话,都默默的抽烟。我不知道在秦受那强大的表皮外,内心是多么的脆弱。
其实每个人都一样。
每个人其实都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样。站在梦想之前我们都曾跌跌撞撞,面对现实之后我们也许会躲躲藏藏,其实,我们都一样。哭的时候希望有人哄,怕的时候想有人陪,烦的时候可以有人问,累的时候有人能够依靠……每一次坚强到近乎逞强的力求表现,只为了相信自己可以!。
感情这个东西,很玄乎,你如果不是把它看成单纯的一棵树,而是当作某段回忆,某种象征的话,那么自然会被赋予更多的感情,我从小在树下玩,摘叶子吹曲子,折枝条当鞭子,细数起来有不少的故事,但是,感情是一回事,事实又是一回事。
秦受回到老家,妈妈的后事办得还算顺利,他们家亲友不多,可是人既然去了,风不风光又有什么区别。叔叔说,秦受的身体不好就好好休息,别的事让他去操持,他说得对,他真的累了。出殡的前一天,他想起有些事情需要跟叔叔商量,叔叔在厨房里打电话,秦受穿着居家的拖鞋,走到厨房门口,他也没有察觉。
叔叔是个淳朴直爽的人,通常他在客厅讲电话,秦受在客厅可以听到八成,现在他压低声音,躲在角落里,秦受不得不感觉到奇怪。
“……对,基本上都筹备齐全了……哪里,还是要谢谢你……医院……多亏了你……他很好……他不知道……那孩子就是倔……”
秦受悄悄地退回了自己的房间。他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这么多年了,他好像总是处在需要他援助的角色里,他帮他,却又不敢让他知道。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淡淡的苦涩夹着甘甜。他不会告诉晶晶,其实那天在医院里,他曾经无意中见过他匆匆从肿瘤病房走过,然后当天下午,主任医生就带来了可以搬进单间病房的消息,他装作若无其事,他也不去提起。
原来有一个肩膀可以依靠是这样的感觉。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不需要任何人,但是现在才明白,一个男人,撑得越久就越是疲惫,何必为了无谓的骄傲去舍弃他应得的关怀。他不是在施舍他,他是在爱他,在有些人面前他不需要坚强。
他终于可以释然。
晚上,叔叔把她叫到客厅里,妈妈在时,他们继父子之间虽然客气,但始终都隔着层膜。
叔叔把一个小匣子推到他面前,说道:“小受,我知道你心里从来没有把我当做父亲,但我一直希望你是我儿子,现在你妈妈不在了,这是她生前留下的一些遗物,理应交给你保管,你爸爸在时的那套学校的房改房,你妈妈也一直没舍得卖,前些年,她把那套房子过户到你的名下,它是你的,就当做你爸爸妈妈留给你的一点念想吧。”
秦受沉默地将匣子打开,里面是一些房契样的纸页,妈妈日常戴的一对耳环,两张存折,里面钱也不多,总共几千块,最多的是旧相片,有爸爸在世时的合影,还有他从小到大的照片,那些照片大多已发黄,被摩挲得有了毛边,这些已经是妈妈的全部。
秦受没有哭,他用手抚过那些旧照片,好像上面还有妈妈手心的温度。“您知道吗,以前我怨过您,明知道妈妈后来跟您在一起是对的选择,可是我还是忘不了爸爸,我怨您分走了原本只属于我和爸爸的爱,也开始故意冷落妈妈……我不是个好儿子,可能也没有办法真正叫你一声爸爸,但是有一句话还是得说:这些年,多亏了有您。妈妈在不在,您都是我的亲人。”
秦受说完,年过半百的男人在他面前流泪了。
秦受和晶晶从高中就认识了,并且很快在一起,因为那时候的天真与单纯,所以很早就到校外租房子同居,然而时间的慢慢流走总会给彼此之间带来不断的矛盾,吵架,分手,和好,又继续吵架,最后无奈,忍受不了,终究散了。
原来爱情竟是这般模样。
可是不好的东西终究会过去的,因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祁少说。
我们满怀信心可以好起来,一定会。如我们的友谊一般。
又上学了,一切尽是来得那样的快。
今天的阳光格外好,暖融融的,快要凋尽的树叶也被染上了激越明媚的颜色,天空湛蓝,连云朵与风都被这种向上的情绪所感染,空气中是风的味道,一切皆是这般丰美。
徐溪然早早来到学校,脸上似乎还留有寒风的轮廓,鼻尖冻得略有些发红,脸颊也有浅浅的红色,眼睛格外明亮,仿佛在她双目之中积攒已久的落雪纷纷消融,消失不见了,穿了黑色的外套,里面是一件薄薄的T-恤衫。精神明显好于往昔。
的确,昨夜是她唯一的一个安稳之夜。
走进教学北楼,来到三楼的第二个教室,她掏出钥匙,打开门,光线骤然暗淡。
怎么会这么暗?徐溪然第一次感到画室暗淡得令自己难以接受。
她站在窗边,双手轻轻放在窗帘之上,突然将它们用力的向两侧拉开。
寒冷的风夹杂着大片大片阳光的碎屑汹涌而入。
她站在这一片阳光碎屑之中,仰起头,双目微微闭起,仿佛在享受上帝施予她的巨大恩赐。
片刻之后,她睁开眼睛,漆黑的瞳仁之中是一片淡定与祥和的暖色。
她将放在一旁的画板在自己的眼前重新支撑起来,准备好画具,将刷笔桶中灌满清水,脱去外套。
她安静的坐下,右腿随意搭在左腿上,脸上有着若有若无的温暖笑容。
这一刻,她突然感到幸福,幸福生生不息,如此汹涌。
我背着书包,将头垂得低低的,走向教学北楼三楼的第二间画室,我发现空气是如此宁静,只能听见自己的白色球鞋与地面接触时发出的低眉顺暖的声音。
画室的门半敞着,我刚准备推门进去,眼前的景象便令我的腿再也挪不动半步。
窗帘被拉开了,窗户敞开的部分呈很大的角度,清晨尚未被污染过的阳光从窗户直泻而入,流淌在窗台上,之后又以一种流体的姿态在冰冷的地面上徜徉,地面泛起了暖,画室的每一个角度都浸满了阳光,充足到甚至用小指轻轻一用力便能够轻易的溢向另一个地方,空气中充斥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温暖而迷幻的气息。
而在这一片迷幻中间,女孩徐溪然以一种淡定自若的姿态右手持画笔,左手的拇指从调色盘的小孔中伸出,略微弯起,她的一部分身体沉浸在黑暗之中,可是肩膀上的部分却被阳光照耀得几乎透明,特别是她的脸,简直像是用汉白玉大理石雕刻而成的人像,皮肤白皙到看不出任何毛孔,漆黑的头发盖住耳朵,遮住双目,嘴角微微翘起。
她的白色恤衫干净,纤尘不染。
还有她的嘴唇,薄薄的,精致的,足以令任何一个男孩都克制不住想要亲吻的冲动。
我倚着门框静静的望着眼前正在作画的徐溪然,犹如是在卢浮宫欣赏一幅不朽的画作。
“雨轩,是你吗?”作画的空隙,徐溪然不经意间将头瞥向门的位置,或许也是一直在有意的等待着什么,果然,她在一片光芒之中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是我。”我轻声回答,不知为何,我竟然感到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如刚认识一般。
“哦,你来了,太好了!”徐溪然竟然发出孩子般兴奋的笑声,“你赶快过来看一下。”
我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的走过去,与此同时冰冷的双手在绯红的脸颊上面不断的揉着,希望这样会好些。
“你看,芦苇的这里,我加入了一点湖蓝色,你觉得怎么样?”徐溪然迫不及待的问道。
“很漂亮。”我盯了画面几十秒钟,一边点头一边说,“不过我觉得如果再加入些暖橙色效果会更好。你试试看。”
“暖橙色?”徐溪然半信半疑的从画盒中挑起一点,在调色板上铺开,又加入了画面中原本的颜色,试探性的在画布上轻轻一扫,画面中那片芦苇所呈现的已不再是孤寂而寥落的美,加入了暖橙色的芦苇丛能够让人从悲凉之中看出丝丝暖意,令人心存慰藉。
“太好了!”徐溪然忍不住赞叹,继而问道,“我觉得白色的苇花用干搓的技法来画更有立体感,映衬着这片暖色的芦苇,效果会愈发的好。”说罢便将画笔中的水分用力甩干,蘸了厚厚的白色颜料,又加入了少许的紫罗兰和淡黄,把小色块一点一点摆在画布上。
画面上的芦苇果然活了,它们被画者赋予了生命与灵魂。
于是它们把双脚从水泽之中抬起,在画者面前翩翩起舞。
临近中午,画面中的芦苇已经基本成形了。
我和徐溪然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我也略懂了些艺术,从**丝俨然变成了一丝小清新青年,看到芦苇,我思绪万千,想起那些过去的日子。
“初次看到这幅画的人一定误认为自己闯入了一片芦苇丛中,”徐溪然倚在椅子上,头微微向后仰起,双腿搭在桌子上,满脸落拓的望着坐在自己身边的我,双目之中露出一抹拨云见日般的温柔,“谢谢你,有了你果然不一样。”而听到这句称赞的我把头别向了一边。
徐溪然重新坐起来,静静的望着画,突然说,“总算把最难处理的部分处理好了,接下来的工作就会容易很多。”她的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笑容,但是这次却不同于以往的冷漠自负,相反干净而温暖,“对了,你说给这幅画取一个什么名字呢?”她突然问。
“我不知道,你自己决定就好。”我依旧把脸侧向另外一边。
“唉,你又不知道。”徐溪然露出小孩子闹情绪时的表情,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叹了口气,“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总是不知道。你啊,简直就像是生活在真空里的木偶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