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玉夭这番心态与狐翘楚当时要她生下狐子竟如出一辙。
“好妹妹。”她打定主意改混蛋度,微笑道,“你说的没错,好好对世子,将来对你对你的家人都有好处。”
“真的吗?”笼沙小心翼翼地求证。
“嗯,你只要抓住世子的心,让他对你百依百顺就成。”想到难缠的王妃,玉夭又加上一句补充:“不要去招惹王妃。”
“王妃很凶吗?”笼沙皱起眉。
“也许对你不会。”她笑着拍了拍她的肩,“看到你很少会有人凶得起来。”
小姑娘天真烂漫应是人见人爱,再说她是淮南边境部落族长之女,对淮南王府有相当重要的奥援,王妃没有理由把这么重要的媳妇推出去。
或者说,只要儿媳妇不是她,应该问题就不大。
一想到王妃,不晓得是不是太过敏感,玉夭脑海里总浮现厨子大哥说过的话,照常理而言,母凭子贵的王妃应是和她唯一的儿子感情甚好,为何翘楚在桃都山那会儿会说出王妃不是他母亲的话?
正在疑惑之际,翘楚掀开马车帘子一探头,“两位谈得很开心嘛。”
“是呀。”笼沙笑嘻嘻一抱玉夭的手臂,“姐姐是大好人,还教我怎么——”
“世子外面还有很多事要忙。”赶忙打断笼沙的话,玉夭冷淡地说,“我们两个会照顾好自己的。”
翘楚勾起唇角没说什么走了。
笼沙盯着玉夭,“姐姐你不喜欢世子吗?”
“为什么这样问?”她若不喜欢他就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我看你看世子的时候,两眼都在喷火。”笼沙夸张地形容。
玉夭反问道:“是吗?我这么厉害早就去上阵杀敌了,还用得着世子带队?干脆直接去喷一把火,淮南边境都安定了。”
“呵呵呵呵……”笼沙“格格”笑不可抑,“那不是寸草不生了?”
玉夭没有笑,心里弥漫着淡淡的惆怅,不知何月何日才是尽头。
实在羡慕眼前的小姑娘,她一点烦恼都没有。
一行人马凯旋而归,到淮南王府已是三日后。
让玉夭颇为不解的是,当翘楚把笼沙带到王爷和王妃面前时,王妃不但没有半点喜色,反而充满惊恐,老王爷听到翘楚说打算迎娶部落族长之女,瞅了瞅站在旁边的玉夭,似乎对不能履行与玉家的婚约而遗憾,咳嗽几声没说什么,借故躺下去歇息。
翘楚说要忙公务去了书房,只剩下茫然无错的笼沙和玉夭。
“姐姐,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再迟钝的人也不会对那么僵硬的氛围无所察觉。
“不要担心,没事。”拉着她去了自己的小院,“大概是大家没想到小姐会来,一时觉得准备不足,怕怠慢了你呀。”
“真是这样吗?”笼沙又有了甜甜的笑容,“我看你们的穿着都和我不一样,会不会是这样让他们不习惯,那我可以换掉的,阿爹说入乡随俗,让我不可以任性,不然被赶回去的话是族里的奇耻大辱呢。”
“你不要换装。”玉夭怜惜地摸摸她发丝上垂下的缀饰,“人离乡贱,物离乡贵,没有什么比从小到大都在身边的东西宝贵,也不一定要和别人一样,你有你的特色,这是你很重要的东西,也许世子正是喜欢这样的你呀。”
“姐姐你真好。”被她一番话说得什么烦恼都没了,笼沙扑住她,“以后就算别人都不理我,有姐姐跟我说话,我都不会觉得寂寞。”
“傻姑娘。”玉夭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姐姐换了女装好漂亮。”笼沙的双眼不住打量恢复一袭火红流裙的她,“真像天上的仙女一样,如果常常笑,就更好看了。”
“我是老女人啦。”她耸耸肩,“花无白日红,再不浓妆艳抹一下,怎么见人?笼沙你是妙龄少女,要好好对自己。”
“哦……”
老实说笼沙并不太清楚玉夭话里的含义,只是在她眼里,一名风情万种的女子满面尘霜极是沧桑。
“你好好休息下。”玉夭把床铺整顿好,“估计晚上会有王府家宴。”
“哦。”笼沙没多想,乖乖躺好休息,一路上舟车劳顿,她也确实乏困。
玉夭安置好她,转而出屋,本想去看看翘楚有没有按时换药,刚走到门口,遇到迎面而来的王妃。
“王妃是要找笼沙小姐吗?她刚歇——”
“我是找你的。”王妃说。
玉夭一愣,“找我?”
王妃身边的丫鬟不满道:“王妃不能找你吗?”
“杏儿。”王妃第一次制止了丫鬟的无礼。
玉夭察觉到哪里不太对,主动一欠身,“既然这样,王妃,我们借一步说话。”
王妃见她既往不咎,识体至此,也有些动容。
“好。”
三个人走进一处郁郁葱葱修竹林里的花园,杏儿守在月亮门处,由王妃和玉夭一前一后踩着石子小路,走到简约素雅的小亭子里。
“有话请说吧,王妃。”玉夭转过身选择开门见山。
王妃的双眼透在波光凛凛的池面,好像在看莲蓬下的金鱼,又似在寻觅夕阳映衬着下的余晖。
“我在府里三十年,只有为了陪翘楚上桃都山还愿,才踏出淮南地界。”
“世子对王妃很重要。”这点玉夭看得一清二楚。
王妃的视线投向她,“是,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我,本王妃大概会和前后嫁给王爷的几个夫人一样拿了休书,惨淡归家。”
“这与王妃叫玉夭有何关系?”圈子绕太大,让她很累心,最近精神越来越差,她得悠着点。
“我之所以一开始反对你和翘楚——”王妃话锋一转,“除了那些世俗的理由外,就是他太在乎你,在乎到跳出规矩来宠你,对女人来说也许是幸事,但对男人而言却未必,女人的直觉都很准,我认为你会伤他的心。”
不错,王妃没有说错,她是在救他,也会在最后狠狠地伤他。
于是玉夭没有反驳。
“不过,眼下我改变主意。”王妃的眸子一眯,“我希望你嫁给他。”
“为什么?”玉夭的后背倚住柱子,不然她会掉下湖去。
“你不爱他吗?那么你为何答应跟他到王府来?”王妃犀利地问,“你不怕他把你玩弄之后丢弃不顾?”
“我也许爱荣华富贵也说不定。”玉夭自言自语地说。
“你不是一般的女子。”王妃敛眉道,“我自诩阅人不会有错,总之,你既对他有情,又怎能忍受他娶别人?”
绕到点子上来了,玉夭当即反问:“王妃是要我阻止笼沙入门?”
“不错。”王妃索性豁出去了,“只要不让她入门,我不会再处处针对你,翘楚愿意怎么对你我都无异议。”
“王妃,笼沙今日是第一次见您。”玉夭敏感地挑起眉,“你跟她之间可以说是素昧平生,为何如此排斥她?”
甚至不惜跟她做条件交换。
“因为……”
“因为她心虚。”
这个声音!在场的两个女人都被吓坏了,她们说什么都想不到此时此刻花园里还有另外一个人,而且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
翘楚!
他仰卧在一棵树上,甩了甩有些酸麻的手臂,“想说回来就一堆事缠着我,好不容易到个清净的地方,你们又来喋喋不休。”
“你怎么在这里躺着?”玉夭首先担心是他的伤,“你换药了没?”
“没有。”他坐直身子说。
“那还在上面晃悠?”她焦虑的容颜映在池子的水面上,“快点下来。”
王妃颤声道:“你……你听到多少……”
翘楚敏捷地跃下树,缓缓走至近前,缓缓开口:“听到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究竟知道多少。”
王妃面无血色,“你——你——”
“你当年背着父王做的事,真以为天衣无缝到无人知晓的地步吗?”他冷笑,“还是觉得父王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熬过去,你就什么都不必担心?”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王妃绕道就走。
翘楚颀长的身子挡住去路,“王府就这么大,你想躲到哪里?”
“翘楚——”不喜欢看他这么咄咄逼人的样子,玉夭轻声唤他的名。
翘楚拉住她的一双柔荑,“玉夭不是你的棋子,我和她之间的事,无须你插手。”
“你是我儿子,怎么能对我这个态度!”王妃激动地喊。
“是吗?真的是吗?”翘楚似在笑,眼里没有一丝笑意。
这种可怕的表情玉夭见过,那是在狐翘楚要杀狸赦时有过的。
外人眼里的世子翘楚与她眼里的翘楚全然不同,这一瞬间,银发翻飞的他,让玉夭如同时光回溯到落玄居起火当日——
“翘楚!”她控制不住忐忑的心,再一次唤他。
意识到他的态度吓住玉夭,翘楚的气息趋于平缓,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后,拉着那惶恐的佳人,无视花园外瞠目结舌的丫鬟杏儿,决然离开。
王妃跌坐在地上痛哭失声。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好不容易甩开那只抓得她生痛的腕子,玉夭质问面前的男人。
翘楚倚在门边,欣赏她气愤时更加艳丽的五官,“在做应该做的事。”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握紧拳头,“王妃毕竟是你的母亲,把事情闹大,你们日后如何相处?”
“那么关心我日后的生活?”
“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玉夭单手一拍桌子。
“你知道她都做过些什么?”翘楚问。
“知道。”她的语气也低落下来,“我想我应该知道了。”
厨子老大哥说过,王妃是母凭子贵才有今日地位,而跟翘楚关系如此恶劣,竟任他冷嘲热讽都不敢呛回,可能性只有一个——
翘楚不是她的亲儿。
换言之,就是翘楚的那句“她心虚”。
豪门多纠葛,狐翘楚的命格转到世子位上,不经过一波三折,多半难以平静。
“不愧是玉姐姐。”他斟上一杯腾烟热茶,放在桌上晾,“那么,你又是否知晓她为何从反对我和你变卦为极力撮合?”
玉夭怔怔道:“这我也在纳闷,莫非——笼沙跟你的身份有关?”
翘楚凑上前在她耳边低喃:“推测得很好,笼沙,才是王妃真正的骨肉。”
玉夭的双眸慢慢睁圆,上前把桌上的茶杯拿起,咕咚咕咚饮下。
翘楚慢了步,没能阻止住她,厉声道:“你做什么?”
玉夭浑然不觉有何不妥,“怎么了?”她不就是喝了点水。
“这水刚冲开的——”他的掌心贴住她的脖子,“你一点都不觉得烫吗?”
她咽了咽口水,“没……没有啊……”
不烫?怎么可能会不烫?
翘楚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手指扶过她的脉搏,也没发现异常,不由得陷入深思。
“不要说我了。”玉夭拉拉他的袖子,“你刚才提到笼沙是王妃的亲骨肉,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
简直是活生生的狸猫换太子!
“我之前不是病得差点死?”他端坐在椅子上,缓缓道,“有一次需要用血,而我没有兄弟姐妹,只能是从父王身上取的,但那袋血没有拿来给我用,而是让我熬了数日,等他们用最快的马匹送到边陲,调换了一包与我有血缘关系之人的血回来用,不久,前去换血的人也很快被解雇——也许王妃觉得这件事做得完美无瑕,偏是不巧,在她们换血时,我忽然清醒过来,听得一清二楚。”
“所以你私下彻查了?”这就无怪乎他那么讨厌王妃。
“不查还不知女人可以做得这么绝。”他讽刺地哼笑,“为了一己私欲,把自己的骨肉丢之在外。”
为什么这句话听起来像针一样刺痛她的心?
她也是,为了要换回狐翘楚,不惜求楼玉京把刚刚出世的孩子封印,阻止他吸收父亲体内的元丹,又把哭泣不止的孩子托付给别人照顾,千里迢迢跟着眼前的男人到了淮南,甚至跑去军营兜了一大圈,不仅如此,她还要做更多违心的事……
这都是她的所作所为,比起王妃好到哪里?
“也许。”玉夭努力地维持语气的平静,“王妃也有她的无奈,没有女人希望自己所爱的人只因她生不出儿子就抛弃她,世道不公,她就会自己争取,换做是我……”
“换做是你又如何?”他挑挑眉,“也会这么做?”
“也许。”
“你不会。”他笃定地下了结论,“如果会,你就不会不计身份地位跟着我。”
“我是没有那个本钱去计较。”澄静的水眸一凛,“你既没当面揭穿王妃,那么带回笼沙无非是要时刻提醒,让她永远无法摆脱束缚——下一步呢,你是否应该为无辜的笼沙多想一点?她仍欢喜地在为能嫁到王府,为族民争光而开心,你不能把对王妃的怨气发泄到她的身上,她和你一样,都在没有选择的时候被人抱走,算是同病相怜吧。”
“你很关心她嘛。”单指勾起她的脸蛋,他满怀不悦道,“那么我娶她,你怎么办?”
“我和你偶然相遇。”她勇敢地直视他灼热的眼神,“自是会有分开的那天,要陪伴你后半生的人不是我。”
“知道吗?”他轻笑,“我昨夜又做了一个关于你的梦。”
“什么梦?”
翘楚的薄唇吐出几个字:“你在我面前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说你无法忍受我和别人亲热,那样你会生不如死。”
她说过,她的确说过……
那时受伤的狐翘楚为传承雪狐一脉,准备和狐女艳儿在月圆之夜完婚,她备受打击,夸张地在天香楼开价自卖。
他竟梦到了……是深藏的记忆一点点被开启了?不好,一定要尽快敦促他进京,然后找寻九花灵株……再耽搁下去,恐会迟责生变。
“梦是骗人的。”她一咬牙,狠下心娇媚地笑,“你还真信啊?像我这样的烟花女子,逢场作戏最拿手,你要我笑,我就笑,你要我哭,我就哭,钱多了,利多了,开心到极致,也可以给你生个一子半女,怎么样?”
他猛地一把推开她,两眼阴鸷地泛起血丝。
“终于意识到我很脏了?!”心在疼,嘴里仍是不依不饶地百无禁忌,玉夭一撩长发,向他眨了眨眼,“现在明白也不迟,免得哪天被我发现更好的金主,让你戴了绿,那才丢脸,小心气得老子病情更重!”
咚!重重的摔门声带起尘烟。
玉夭的双手撑着虚软的身子,不住战栗,冷汗混杂着眼底的泪滴落在桌面。
伤人者必自伤。
“你怎么这样对我娘啦?”
“怎么,心疼了?是谁当初要我帮她报这离弃之仇?”
漆黑的夜晚,淮南王府所有人都歇息之后,有一男一女在秘密会谈。
坐在角落里的是一身族服的少女笼沙,她托着两腮,不满地噘起嘴,“她认出我是她女儿就已惴惴不安了,你何必非要撕破脸?再说,好歹她照顾你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以前身子不好也不是她的错,没有王府这么好的条件,换做普通人家,你根本活不到现在了好吧?”
“要过河拆桥毁约吗?”翘楚睨着那个在玉夭眼里“天真无邪”的少女,“你现在大可去认亲,我不会阻止。”
“我的事用不着你管。”笼沙娇嗔道,“你还是顾你自己吧,把玉夭姐姐给惹毛了吧?连你要成亲人家都不在乎,你输了。”
“她要我成亲我就成亲。”他扳扳手指,“你准备做新娘吧。”
“要我嫁给你?”笼沙指了指小巧的鼻尖,“当初我义父跟你约法三章,献女都是假的好不好?目的无非是让我跟那个女人见面,刺激她一番,再帮你激玉夭我就功成身退,毁约的人不是我,而是世子你!”
“你觉得你激将成功?”他冷冷地哼道,“玉夭是很放心地把我交给你。”
“也许她真的不爱你。”笼沙专门加重口气。
“住口!”翘楚眼底杀气腾腾。
哇,有人恼羞成怒了,笼沙俏皮地吐吐舌,“好好好,你要成亲我奉陪,反正我们族人也不在乎这种虚衔,你记得备好合离书跟一万两黄金,本姑娘一个不爽了的话,随时都有可能回族。”
“放心。”翘楚甩手把票据、文书拍到案上。
愉快地点着钱庄的票,笼沙愉悦地哼起小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