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怔地瞪着他,空洞的眸眼中蕴藏着一点悲戚的哀凉,渐渐地累积成为心底浓不可化的伤痛与绝望。
“是,你说得没错,这一次我并不全为你做事,我想报复。我曾经说过,我不会放过那个人,不管你是否叫我算计他,我都不会轻易放过他。所以你叫我停,我不会,我说过,我只为我自己。”
怒气隐隐地浮上湛阳的俊脸,他平一平气息,道:“那我问你,今天晚上尚文逸是不是对你起过疑心?他是不是接到了电话,有人叫他提防你?”
她心头一震,点头道:“是。”
他压抑着心头紊乱的绪动,平静着语调道:“不知道什么时候露出的破绽,已经有人识破我们的打算,你再做什么都只是枉然,你明白了吗?是形势逼着我们收手,是我们的计划已经没有进行下去的余地,再由不得我们决定。”
乐春风大脑随着他的话语在飞快地运转,她思考着当中每一个细节背后的可能性,不期然记起在尚文逸办公室门前那抹一闪而过的影子,她猛地抬起头来,对他道:“我们身边一定有人出卖了我们,那人无时无刻注意着我的行踪,对我们想要做的了如指掌,他(她)的目的就是要逼着我们放弃!”
湛阳深吸了口气,道:“春风,你听我说,不要再多想,既然事情已经败露,就不要继续……”
乐春风眼内泛起若有似无的水雾,她后退了一步,沉沉道:“我嫁给你,只为等今天,你叫我放弃。是,你可以,一直以来,你是全盘赌局的庄家,所有一切都由你来决定,只不过是区区的湛氏管理权,你可以放弃,可以从长计议,因为你拥有的足以弥补你没有的。可是我呢?”她鼻中酸楚难忍,“可我只不过就是个求你给钱为姥姥治病的可怜虫,如果不是你愿意施舍,我也就眼睁睁看着姥姥死去罢了,我怎么就还能够得寸进尺,想着你也许是真的同情我,或许是真的明白我,所以留在我身边,帮助我,陪伴我。”
湛阳听到她的话,整颗心倏地一紧,那曾为她而生的某种情愫悄无声息地涌上了心头——是在慈老院房门外看到她悉心照顾老人的一刻暖心;是在纷飞雨雾中为她拭去眼泪的温馨安宁;是在听到她泣声留言那瞬间的为她忧而忧、为她哀而哀、为她悲而悲,愿为她守护,不忍弃她于不顾的怜惜以及眷恋;是在她在盛宴中强作欢颜粲笑于人前时,立在她身后爱莫能助的无奈和心痛;是得知她为达目的歇斯底里时的焦灼及懊悔。
椎入心底,刺痛无边的懊悔及自责,连呼吸一口气,亦觉胸腔满怀苦涩的悔痛交集。他唯能静默地凝视着满脸嘲冷的她,看着她边冷笑,边强忍着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
竟有一瞬的冲动,想告诉她他盘亘于心底许久的话。
“我以为我至少不会真的像外面的人所说的,为了钱出卖终身幸福,因为我总想告诉自己,我这样做值得,只要能救姥姥,我可以承受更多。可是我输了,我姥姥救不回来,是我用出卖自己的钱把姥姥送上手术台,是我自以为伟大至孝地用姥姥来赌那百分之三十!”她抑制于心许久的阴影似逐渐于眼前扩大,她无力地摇着头,唇边那冷笑仿佛破碎的裂痕,“是我亲手把我最亲的人送进鬼门关,我以为牺牲的人是我,我以为我理所当然应该得到别人的理解和支持,我以为纵使我再错,也应该有你的明白,可是我又错了,我凭什么认为我与你签下一纸协议后,我便可以把握亲人的生死对错?我妈妈再冷漠,但是她比我清楚,一个人总得有自知之明,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可以得到什么,注定要失去什么,并不是我愿意拼尽所有去争取,就会改变。”
湛阳蹙紧了眉,他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抖颤不已的双手,发现她十指寒凉如冰,“春风,不要怪自己,你并没有错,如果不为你姥姥做手术,她的情况会更危险,她会更痛苦。结果是怎么样,并不是你的责任,你已经尽力了。”
乐春风在他握起自己的手时浑身一阵战栗,她凄冷冷地盯着他,片刻,她自他温热的掌中抽回手,哽声道:“你放心,自我姥姥离开我的那一天开始,我已经弄清了自己在你身边的身份,你已按照协议给了我应得的,我不会贪得无厌,我不会像一开始那样,以为我们之间,真的可以忘记那份协议的存在。”
湛阳掌中空落落,犹如还残留着她指尖的冰凉。
她咽了咽,道:“所以,我希望在我们终止协议之前,至少为你完成一件事,也算是对你的一个交待。”
湛阳的目光微微一沉,道:“如果是这样,你已经完成了任务,我需要你做的事情,你已经做好了。”他顿了顿,继续道:“我让你从尚文逸那里套取密码,是一个圈套,只不过是想声东击西,让那边的人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你身上,从而使我这边真正行事的人,得以顺利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今晚利杰之所以会在湛氏附近出现,就是因为要接应帮我们做事的人。”
乐春风整个儿呆住了,满目惊疑。
他眉宇间难掩悔意及愧疚,“我曾想过换一种方式,可是事态紧急,只有让你依计行事……春风,我知道你并不要听我说抱歉,我只想你答应我,不要再恨,不要再抱着过去,放过自己,好吗?我们的协议可以终止,并不存在什么买卖,我给你的钱是我自愿给姥姥治病的,所有不愉快的都过去了,好吗?”
乐春风木然地听着他的话,面上只剩下一缕淡淡的笑意,那样清冷,不带丝毫感情,良久,她才开口道:“湛阳,你太可怕,你利用了我,竟还要我对你感激涕零?!”
湛阳闻言,脸色一变,道:“春风,我有错,我不求你原谅,只想你放过自己。”
乐春风冷笑一声,道:“我没有资格埋怨你,可是我也有决定一些事情的权利。”语毕,她转身离去,萧萧冷风中,她感觉到有一点禁不住的清凉自眼角渗出,她不由加快了脚步,似是唯恐下一刻他便会察觉她的软弱彷徨。
这一晚尤其的漫长,思绪纷纷繁繁在脑际紊乱,他偶尔会踱步到她房门前,却并无意打扰,只是眼睁睁注视着门缝里那一点朦胧的光息,不知道她是否也是辗转难眠,他心内总是难安。
她半躺在床上,抱着被子任由思绪渐次沉淀,不是不能感觉到房门外的动静,他轻微的脚步声在深夜之际,犹如回旋在心房中忐忑的预警,向她传递着某种不敢直面的情愫,只消深想半分,便会教她暗自心跳不止。
他伫立在门前,踌蹰着,最终还是转身走开。
她从床上下来,来到门边,轻轻拉开门扇,昏暗中他的背影越发似是唯一的亮点,牵引着她的目光,怎么也难以自拔。她心惊不已,垂首压抑着胸臆间的某种陌生而又难以抗拒的绪动,可是他曾说过的话竟不合时宜地回响在耳边,迫逼着她去面对,去承认——
“春风,我有错,我不求你原谅,只想你放过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他希望她原谅他?他们之间的关系,本便不存在亏欠与否。
她垂眸沉思,浑然不觉他又回过了身,当看到门边的她,他眉心一跳,站住了脚步。
嘴唇嚅动了一下,话语到了嘴边,却还是没法说出口。他抿紧了唇,深深地凝视着她。
她这时抬起了头,只不过一瞬间,便整个儿僵直如盐柱。
他的眼眸闪动着殷殷的光熠,开口轻声道:“不要多想,好好休息吧。”
她心跳得越发厉害,一手掩着衣襟,似是在平复着激荡的心绪,一边强作若无其事道:“我知道,我知道该怎么做。”没有勇气再面对他的眼光,不等他回应,便关上了房门。
他静静立在原地,心下的失落一分更重于一分,竟有些微的后悔,刚才没有把想说的话宣之于口。
好不容易等来了清晨的曙光,乐春风在湛阳晨运未归之前提前出门,只想可避则避。
然而他却打来了电话,她低头盯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半晌,方半带犹豫地接听。
“春风,我有一个提议,你以后到我的慧硕公司来上班,今天你回去总公司办一下手续,明天就不要过去了。”
她静默片刻,开口道:“既然只是提议,我有权不接受。”不等他回应,便挂断了电话。略略思量了一下,她执起手机发送短信给他:我希望你会记住你曾经答应我的,我们解约,可是我不会白拿你的钱,我替你找出监视我们的人,权当银货两讫。
短信发送完毕,她关了手机。
不希望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她心安,然而她也无法确定,究竟自己在害怕什么,犹豫什么。
返回湛氏后,秦倩便来找她,“蓝副总有事情找你,请你赶紧上去一趟。”
来到蓝碧容的办公室,一眼看到对方的脸色异常的苍白憔悴,眼圈旁有连粉底也掩盖不住的淡淡乌青,双目内透着勉强支撑的神采,却挡不下眼底的落寞与失神。
“我今天早上原想和你一同出门的,可没想到你已经走了。”她揉一揉太阳穴,声音有气无力,“我很想跟你谈谈,我心里太难受了……”
乐春风见状,不免有点担心,“你还好吧?”
蓝碧容摇了摇头,眼眶竟有点发红,她掩饰似的垂下了眼帘,道:“我昨晚又和天明吵架了,我跟他说我不想再做两面人,我只想做回我自己,我只想他不要再争不要再计较,该是湛阳的还给湛阳,我们夫妻俩就此退出,我们有我们自己的事业,没必要抓着湛氏不放……可是他听不进去,他越来越固执,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沟通……”
乐春风轻叹一口气,低低道:“如果只凭三言两语可以化解的,也就不需要湛阳费尽心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