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热水湿了毛巾，敷在她的额头上，声音轻得如梦呓一样：“春风，有些话我一直不敢当面跟你说，或许像现在这样慢慢告诉你，反而会好一些。你想得很多，我知道你会这样是因为我没能给你安全感，我做不到让你安下心来。身边的一些人和事，让我不能像普通人一样过普通的日子，不去盘算，不去计较，不去想下一步是不是该走到利用自己爱人的境地，我会问自己，是不是真的需要这样做，这样做以后，我会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却又失去自己珍视的，原来这是一个死局，无论我怎么选择，我总是两难。
“所以我渐渐明白，我与你，也许并不应该开始。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已是奢望，是从不可能中逆转的一种奢侈。其实就像我做生意，商场是战场，也是赌场，每一次都是博弈，是赌博，拼机会赌人心，没有人可以肯定自己是赢是输，一棋举定，就没有悔过的余地。而我们之间的感情，也是从这样的赌博开始，我总是希望走出这一步是对的，最终可以得到我们想要的结果。
“可是我终于还是输给了自己，我没有做到让你在这场赌局里不受伤害，我以为我只需要给你坦诚，便可以将过去的不应该一笔勾销，原来不是的，不行的，从告诉你真相那天开始，我就知道，我真的输了。”
他的眼眶微微泛红，仰首深吸了口气，“我知道我无论怎么做，也不能挽回过去的错误，也不是我跟你说一句我没有欺骗过你，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甚至觉得有点无助，我已经想不出来我还可以怎么做，才能让你原谅我，才能让你不再笑得那样自欺。”
他执起她的手，珍怜地攥在掌心，垂首以额头轻抵着她的手背，“或许我应该向你坦诚的，是我想说了很久的一句话。”他俯下来，温热的唇贴近她软润的耳廓，“我爱你，我会陪着你。如果你不能原谅我，那么我会站在你身后，一直等你，直到你回心转意。”
隐隐约约间，她听到他说了许多话，她的睡梦并不算安稳，他的声音萦萦不断地传进耳际，间或轻缓间或清晰，总是牵动她心弦的深切与真挚，是她几乎以为自己身在梦中的温心而爱重，分明听得真切，转瞬又飘进了蒙昧的意识中，沉淀成留于心底的刻骨铭心。
她沉睡的时候，他伏在她床边陪伴，紧握她手。
清晨将至，鱼肚白的日光透过窗帘照进室内，她渐次醒转，眼皮轻跳，手指在他的掌心中微颤了一下。
他坐直了身子，轻轻地放开了她的手，站起来眷恋不舍地注视着她。
她觉得头有点疼，举手抚着太阳穴慢慢地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中，是他走出房门的背影。她动了动嘴唇，喉咙里是他的名字，可是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她心里揪得难受，挣扎着想要起身，便听到了大门开启，然后再度关闭的响声。随着这阵动静，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她的希冀里游走了。她撑着手臂从床上坐了起来，毛巾从额头上掉落。她拾起仍带一点温热的毛巾，脑中仿佛掠过一丝印象，他曾整夜未眠地伴在她床畔，一次又一次地为她换上热毛巾。
眼泪缓缓滑落，她拥紧带着他气息的毯子，哽声低喃：“阳阳……”
他是如此明了，如此懂得，在她醒来之前离去，全为给她留一个静处的空间。
他不会逼她，不愿让她有丝毫的压力，他只会在她可以回顾的地方耐心等候，等她回心转意。
她依稀还记得，昨夜他对她所说过的话，他说他爱她，会陪在她身边。念及此，她拭去了泪水，掀开毯子跳下了床，打开衣橱挑选一套可使自己心情大好，也使他眼前一亮的衣衫。
既然一开始便已经选择相信他，那么不管过去，还是现在，抑或将来，她都不应该动摇，既然爱，那便该信任，便该笃定，他们之间可以做到同心。
他愿意守候，她也不会轻言放弃。
乐春风到达医院后，快步向留院区走去，她心内别有思虑，刚才在车上已看到报上的一则新闻，掌舵湛氏十余年的商界矩子湛天明昨夜病逝，有关伪造财务资料一案将另作处理。
湛天明已逝的消息在她脑海里不停地盘亘，想得更多的是对湛阳有利的某些方面。
匆匆穿过花园，正要步进住院部的大门，却在看到自电梯内走出的尚文逸时停了一停脚步。
尚文逸骤然看到她，亦觉意外，面上微微一愣，目光渐显沉重。
乐春风抿了抿唇，缓步走上前，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说话，绕过他往电梯走去。然而他立在原地，侧过头轻声开口道：“我准备离开湛氏。”
乐春风站住了脚步，始料未及地转头看向他，想了想，道：“我以为她们在这个时候是很需要你的。”
尚文逸神色有些微苍凉，苦笑道：“从那一天开始，他们就没有真正相信过我，虽然没有变动我的职位，可是基本上已经架空了我，现在全权管理湛氏财务的人，是晴，而不是我。”他讥诮地看她一眼，“你可算得偿所愿了。”
乐春风冷笑一声，道：“眼下也不是清算旧账的时候，你如果要怨恨我令你失去湛氏的地位，那悉随尊便，恕我现在不能奉陪。”
说完，她正想离去，却又听他淡声道：“你以为你已经大功告成了吗？湛家里面有很多事情，你都还没有真正看透。”
她皱一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尚文逸回想起妻子与继母的秘密对话，暗觉寒心，看到乐春风半带猜疑的面容，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再怎么机关算尽，恐怕这一次也是徒劳无功的。你如果想湛阳安然无事，还是趁早劝他放弃湛氏为上，你们争不过他们。”
乐春风闻言心中暗惊，抬眼掠过他凝重的脸庞，犹疑道：“你是说他们要对湛阳不利？可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尚文逸嘴角边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意，道：“如果我说我觉得亏欠了你，所以不忍心看你出事，你恐怕并不会相信吧？不管怎样，我话已经告诉了你，要不要相信，你自己决定。”
乐春风满心惊疑，抬头正想说什么，却又怔住了，眼见前方湛晴的身影亭亭玉立，俏生生的姿态一如以往的高雅娴静，那双知性而又明亮的眼睛只锐利地落定在了她与尚文逸的身上，白皙的面容上隐隐地泛起绯红的怒潮，带着一触即发的森冷。
尚文逸回头看到妻子，脸上越发灰冷，嗫嚅着道：“我马上就回湛氏去办离职手续，交接完以后我会给你打电话。”
湛晴走到尚文逸跟前，冷声道：“现在爸爸不在了，我只能靠我自己。你是不是要离开湛氏，我并不在乎，我本就不指望你可以一心对我。”她的双眼略有红肿，显然是曾经哭泣过，但此时眼光却凌厉如箭，狠狠地瞪着乐春风，“可是你为什么还是那样在乎她？你为什么要提醒她？你有什么亏欠她的地方？你亏欠她难道就没有亏欠我吗？”
湛晴一向看重自己在外界中的形象，轻易不将真正的情绪外露，如今湛天明病逝，医院附近的记者并不少，她此时却丝毫没有掩藏的意思，不知是因着无心去在意，还是当真是气极而忘了形。
乐春风听着她的话觉得不妥当，心中只惦念着湛阳，遂也不想与他们作多缠绕，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乐春风，我爸爸的病虽然已到了末期，可是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病发。”湛晴一下拦在了她前面，双目含恨，“我知道跟你有关系，如果不是你，我哥哥不会一门心思地想要对付爸爸，我们原本应该是好好的一家人！如果不是你当初非要嫁入湛家，我爸爸不会费尽心思要保全湛家的家业，以致心力交瘁，病情加重！更是因为你……”她的眼角蕴上了深重的怨毒，“文逸整副心思都在你身上！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你，是你令我失去爸爸，失去哥哥，失去我最爱的人！”
乐春风震动地瞪着怒形于色的湛晴，稍平了一平气息，道：“对，你可以怪我，可以恨我，可以认为所有事情都是我做的，所以，跟你哥哥无关，如果你们有什么打算，也请顾念一下你们之间的兄妹亲情，不要做出伤害你哥哥的事情。”
尚文逸满脸难堪地上前拉过湛晴，就要劝她离去。湛晴却一把甩开了他，指着乐春风恨声道：“我现在已经家不成家，你还来跟我说什么兄妹亲情？你以为你有资格当我的嫂嫂吗？你什么都不是，你什么都不是！”
乐春风无意再与她多说，急急按电梯上键，只听得身后尚文逸无奈的规劝声以及湛晴尖锐的责难：“我说过，要是我爸爸有什么不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那样声声如诅咒般的怨骂，无端地搅乱了她的心绪，并非是为自己而担忧，更多是为了那未知的或许会为湛阳带来威胁的算计。
她不知道是否应该相信尚文逸的话，可是当她看到湛阳的时候，她便止不住地揪着心房，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要留在他身边，和他共同面对，共同承担，共同度过。
正在接受医生检查的湛阳看到了门外的她，面上泛起了一丝欣慰的笑意，如是在一瞬间解开了忧虑许久的难题，连眉宇间也洋溢着豁然开朗的快意。
她领会到他那舒心的眼神，倚在门边朝他莞尔一笑，心内的惶然不安于顷刻间消散了泰半。
待医生检查完毕后，她忙不迭来到他床前，他坐起身子握住她的手，带点迫不及待的意味，切声对她道：“你昨晚喝了酒，现在头还疼吗？”
乐春风微笑着摇头，柔声道：“我没事了。倒是你，昨晚离开了医院，身上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我这就去问问医生什么情况。”
湛阳紧拉着她的手，笑道：“医生刚才已经告诉我了，我康复得很好，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时间刚刚好。”
乐春风听到他最后的一句话，眉心一跳，迟疑道：“你叔叔他已经……”
湛阳点了点头，笑意渐淡，眼中泛起一抹深思熟虑后的决绝与笃定，低声道：“这段时间我和湛氏的董事以及其他股东联系过，他们大部分都支持我出任湛氏的主席一职，爸爸多年的心血，终于回到了我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