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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新的故事

牛鲜花义正词严地说:“革命不分先后,觉悟不在早晚,只要你真心地为贫下中农服务,我们永远欢迎。帅子,你是很有才,我希望你永远脚往正道上迈。你看,你一摆弄,就搞出来一个文艺作品,从这点上说,知识青年到农村来,确实很有必要!”

帅子赶紧掏出小本记,一边记着牛鲜花的话,一边不停地点头。“你不用记,你脑子很好使。”牛鲜花看出他是在讨自己喜欢。帅子巴结说:“牛队长,你对文艺挺擅长吧?”牛鲜花摇了摇头:“只是喜欢而已,比你还差得很远,我不懂文艺!”

帅子从兜里掏出一支包装精美的法国口红,递到她面前说:“牛队长,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牛鲜花第一次见到这个东西,不解地问这是什么?帅子说他的一个亲戚出国,从外国带来的口红,法国货。女人抹嘴唇用的,抹到嘴唇上非常鲜艳漂亮。帅子边说边比画了几下,然后递给牛鲜花。

牛鲜花接了过来,不悦地说,又是封资修的东西!帅子说,牛队长,你抹上去肯定非常好看。牛鲜花突然板起脸说,刚才我还挺高兴,可你一拿这个就走味了!

帅子尴在那儿了,他没想到牛鲜花翻脸不认人。牛鲜花让帅子没事儿赶紧走。马屁拍到了蹄子上,他好不懊恼,沮丧地垂着头往外走。牛鲜花叫住说,东西她不会要,不过抵御毒害,封资修的东西她要研究研究!

帅子走了以后,牛鲜花拿着口红轻轻一旋,口红露了出来。她好奇地看着,摆弄着……

帅子出门时没有看到,石虎子就躲在窗下的暗影地里,一直在偷听他们谈话。

离开了大队部,帅子高兴地跑向青年点,刘青像上次一样,在半道上等着他,见面就急火火地问:“她收了吗?”“收了。”帅子说着兴奋地一下子把刘青搂住了,“收了,有盼头了……”

又是一个修理地球日开始了,牛鲜花和知青们坐在马拉雪爬犁上上山去抬原木。他们有口无心地唱着:“毛主席的教导记心怀,一生交给党安排,笑洒满腔青春血,喜迎全球幸福来……”

刘青瞅人不注意,悄悄地塞给帅子一本书。帅子悄悄地打开一看,是司汤达的《红与黑》。他冲刘青感激地笑了笑。

干活照例还是牛鲜花带头,她和帅子同抬一根杠子。牛鲜花满怀激情地带头喊着号子:“不怕天!不怕地!”

知青们木然地和着:“不怕苏修和美帝!”

“不怕风!不怕雪!”

“不怕苍天大老爷!”

牛鲜花拔尖了嗓门:“战天!”

众人放沉了声音:“斗地!”

“兴无!”

“灭资!”

牛鲜花又唱了起来:“学习大寨呀,赶大寨!”

众人顺着她的路子唱着:“大寨的红花遍地开……”

帅子唱着唱着脚底下一滑,身体一晃,怀里揣的《红与黑》掉到了地上。他想捡,但杠子压在他肩上弯不下腰来。他怕让牛鲜花看着,慌忙用脚划拉着雪把那本书埋上了。

牛鲜花光看他上半身,没有看他脚底下的动作,关切地问:“怎么?抬不动了?”帅子冲她笑了笑。“你上一边去!”牛鲜花说着,把帅子一推,一个人把杠子扛到肩头。

大家见到这个情景都愣了,慢慢放下杠子。牛鲜花急了,大声叫道:“给我抬起来!”大家犹豫了一下。牛鲜花扭过头来看着众人,厉声叫道:“抬起来!”

众人听话地抬起杠子。牛鲜花眠着嘴,猛得直起腰来,朝前走去。帅子站在旁边默默地望着牛鲜花奋力向前的背景。牛鲜花喘息着高声叫道:“来,唱起来!”

歌声又响起来了,在空旷的山间显得格外嘹亮。

山上太冷,知青们休息的时候,点起了媾火,他们围火而坐。听牛鲜花在读两报一刊社论:“总之,放眼国际,美帝苏修日薄西山,日子一天天不好过;放眼国内,万里山河一片红,革命形势一片大好,但帝修反亡我之心不死,我们切不可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阶级敌人在暗地里咬牙切齿,正伸腿撩胳膊练猴拳,他们的罪恶可以用一个成语来包括……”念到这里牛鲜花停住了。众人不知道为什么,都看着她。牛鲜花有些发窘,抬起头来轻声问道,谁认识这个字?什么竹难书?

牛鲜花把报纸递给大伙儿,众人传看着,都摇着头,表示不认识。报纸传到帅子那儿,帅子没有接报纸顺口说,不用看,罄竹难书,这个字念罄。“罄”是什么意思?牛鲜花问。帅子说,罄是用尽的意思,书是书写,这句话就是说,阶级敌人的罪恶就是说用尽了竹子也写不完。

“哎,干嘛用竹子写呀?”牛鲜花还是不解其意。帅子耐心地刚要解释,牛鲜花猛地一拍脑袋:“你不用说,我想起来了,古代人在没发明纸张之前是把竹子当纸用的,你说对不对?”

帅子连连点头:“对对对,还是牛队长英明,你说的完全正确!”

牛鲜花把报纸仔细地收了起来说:“今天的政治学习先到这里,下面按照大队支委的决定,要对帅红兵同志在监管期间的表现向大伙征求一下意见。大家要背靠背,在每张票上的优良差选一项,大家一定要抱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态度,认真填好这张票。谁发一下?”

兔子赶紧站了起来,点头哈腰地说:“我来,我来。”他殷勤地从牛鲜花手里接过票。谁都能看出来,他是在竭力讨好牛鲜花。

划票的时候,帅子不能在场,他正急着离开去找那本埋在雪里的《红与黑》。找到以后,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偷着看。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牛鲜花走了过来叫:“帅子,帅红兵,你在哪儿呢?”帅子一惊,慌忙把书埋到屁股下的雪堆里。牛鲜花发现了帅子,走到他面前,帅子慌忙站起来。牛鲜花不解地问,一个人躲在这儿干什么?帅子故作诚恳地说,这儿静,他正在琢磨检查该怎么写。

牛鲜花向帅子通报考评结果,大家对他的评价还不错,希望他再接再厉,争取早一天解除监管。帅子把胸脯挺得老高,发誓说他一定不辜负牛队长和大家的期望!

牛鲜花看了看他,抿嘴笑了:“时候不早了,收工了,咱们下山吧!”

走不多远帅子突然站住了,两手在大衣兜里掏来掏去,像是在找什么。牛鲜花问他找什么,他说手套丢了。他让牛鲜花先走,他到山上去找找。

四周静谧无声,牛鲜花看着帅子高大强壮的背影发愣。

帅子气喘吁吁地跑到刚才坐的地方,警觉地回头看了一眼,见牛鲜花没有跟来,猛的把雪扒开,找到了那本《红与黑》。他坐在雪地上,背靠着大树,翻书看了起来。

牛鲜花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帅子下山。突然醒悟到这是帅子在耍她,牛鲜花生自己的气,为什么就这么容易上这个小子的当,抬手重重打了一下的脑门,然后顺着帅子的脚印追上山去。

牛鲜花进了树林,远远的就听见帅子在大声朗读着:“教堂的钟声即将敲响,德瑞拉和德瑞拉夫人还在说着话。于连紧张的心快要蹦出嗓子眼,他的手在发抖,心在发抖……”她轻手轻脚地凑到近前,躲在一棵大树后面伸头望去,就见帅子躺在雪地上忘情地读着:“而德瑞拉夫人似乎感觉到了晚风的寒意,裹了裹披肩,不经意地望了他一眼。于连的心又是一抖,他发了赌咒对自己说,我一定在钟声敲响的一刹那,握住德瑞拉夫人的手。如果,如果她一声尖叫,那么他这个乡下的土小子就彻底捂着刚刚被扇过的脸,滚出这个城市,如果……”读到这里帅子情绪激动起来,他忽地坐了起来,“钟声响了!于连迅速地握住了德瑞拉夫人的手,而这时德瑞拉先生正望着天上的月亮。上帝啊,德瑞拉夫人没有尖叫,似乎也没有反应。德瑞拉夫人的手那么绵软,好像没有骨头,没有温度,凉凉的,让于连感到了心颤心疼。德瑞拉夫人对丈夫说,你先回客厅吧,我再稍坐一会儿。于连热血沸腾,上帝啊,我的上帝啊……”

牛鲜花默默地听了一会儿,转身离去。

沉浸在小说情节中的帅子同,像是听到了动静,心里一惊,慌忙把书藏起来,胆虚虚的轻声问道:“谁?”

树林中静静悄悄的,没有动静。

“谁?”帅子斗胆大声喝道。

树林中还是静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帅子认为自己听错了,长舒了一口气,接着忘情地读了起来,“我的上帝啊……”

直到天黑下来,帅子才下山回了青年点。一会儿李占河就出现在帅子住的屋门外,他是来把门的。兔子最先来了,刚要进屋,李占河伸手拦住了他,两眼一翻:“票。”兔子从兜里掏出半盒烟,塞到李占河手里。李占河开开门,把兔子放了进去。大庞也想进屋。

“票。”李占河板着脸谁也不开面。大庞翻了翻兜说:“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不信你翻翻。”李占河一摇头:“那不行,我告诉你,今晚讲的是《红与黑》,全是炕头上的东西,保证你听了受不了,晚上肯定跑马。帅子说了,没东西的一律不放。他这是冒着生命危险,要是传出去让牛队长知道了,肯定是二进宫!”

大庞无奈地从里兜里掏出两条烤熟的小黄鱼。李占河收走鱼先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然后揣进兜里,这才放大庞进去了。刘青和赵春丽结伴走了过来,李占河同样也是一声“票”拦住了她俩,在收了买路钱以后才放她俩进去。

刘青她们一进屋,就赶紧上炕抢地方。屋子里太冷,大家都打通腿聚在热炕头上,上面再盖着床大被子,暖暖和和,舒舒服服。来晚的没地方,只能垂腿坐在炕沿上。

等了一会儿,又进来了几个。帅子看了看,也就这些人了。他咳嗽了一声,说道:“咱们开始吧?”

李占河进了屋,当众把收到的香烟、小鱼、点心等物,摆到帅子跟前说:“票都在这儿了,验货吧。”

帅子扫了一眼,说道:“是个意思就行了。哥们儿,夜太长了,为了你们,我这叫重操旧业。要是再为了这事犯了,我这辈子就回不了城了,可我他妈发贱,看了你们的可怜样,心里又不落忍。唉,我就这德性,好书不能一个人看,好饭不能一个人吃。看着你们那一个个倒霉样,嗓子眼儿就痒痒,谁要是给我说出去……”

大庞抢着说:“打他个鸭子不吃食!”“对,捏出他的屎来!”李占河赶紧帮腔。随后成了每一个人的表态,刘青说:“扒下他的皮来!”兔子接过嘴:“取出他的肝来!”

帅子一听直摆手:“得了得了,别提肝的事儿,这事刚完。”他不放心地看了李占河一眼,“门口放哨了没有?”李占河说:“放了,一个暗哨,一个流动哨,十分钟一轮换!”

帅子放心了:“行,这就好,那咱就开讲!”

帅子一直讲到嗓子发哑,众人听得眼睛发直。“……于连躺在床上,他在憧憬着和德瑞拉夫人翻云覆雨的情景……”

大庞好奇地问道:“什么叫翻云覆雨?”“这个都不知道?亏你活这么大岁数了!”帅子正讲得起兴,让他打断有些不耐烦。

“真的不知道,”大庞说,“白活这么大岁数了!讲讲!”

“就是男女之间整的那件事儿!”

“哪事儿?”大庞一脸的天真无邪。

“去你妈的!你不知道个屁!”

大家笑了起来。帅子清了一下嗓子,神秘地说:“这个时候,于连突然听到了一阵轻轻而急促的脚步声,上帝啊,德瑞拉夫人来了……”

帅子这边讲的热乎,那边有人跑到大队部告帅子去了。这个人知道牛鲜花在大队部值班,他去敲值班室的窗,把刚要睡的牛鲜花吓了一大跳,她对着窗户警惕的问:“谁?”敲窗人隔着窗户假着嗓子说:“帅子又开始在点里讲********了!”“你是谁?”牛鲜花听了将信将疑。“一个有正义感的青年!”说完这话,那人走了。

牛鲜花坐在炕上想了想,她穿衣下炕,出了大队部,直奔青年点。

听书这帮人轮班派出的暗哨和流动哨,都是撞钟的和尚,哪有心思干正事儿,他俩全站在前窗外,竖着耳朵听从窗缝飘出来的帅子说书声。

牛鲜花很有经验地绕开青年点的大门,直奔帅子住的屋子后窗,悄悄探出头,听着屋里的动静。

屋里的帅子讲得正热火朝天:“一阵香风飘到了于连的身边,一阵急促的喘息声,一下子使于连浑身战栗起来,一个温唇,一个湿漉漉香喷喷的温唇贴到了于连的嘴上。于连突然感觉到胸前有一个柔软而发烫的起伏而蓬勃的山峰在鼓动着。啊,激情在燃烧着,两个人燃烧到了一起,分不清你我。于连只看到德瑞拉夫人一片白光,满头的黑发,像瀑布一样,在晚风中,在雪白的枕头上飘飞。德瑞拉夫人喘着……”

大家正听得渐入佳境,大庞突然叫道:“兔子跑马了!”众人一听,故事也不听了,七手八脚把兔子按在炕上。兔子一边拚命挣扎,一边解释:“我没跑马,我没跑马……”大庞从被子底下伸出手去,摸了一把,放在鼻子前一闻,煞有其事地说道:“妈呀,真臊!”

女知青们不干了:“别不要脸,赶紧听故事!快讲啊。”她们央求帅子。

帅子把手伸到嘴前,做了一个吸烟状。李占河赶紧从烟盒抽出一支烟,放在他两指之间。帅子把那支烟夹在耳朵:“这时候,德瑞拉夫人……”说着他又摆出刚才的手形,要烟抽。李占河急着想听下面的故事,又抽出一支烟,放在他两指之间。帅子把烟又夹在另一只耳朵上。

“这时候,德瑞拉夫人……”说着他再一次伸手做要烟状,“这时候,德瑞拉夫人已经不行了……”

李占河索性自己点上一支烟,再夹在帅子手上,央求道:“我的活祖宗,你就别再敲诈勒索吧,快讲吧!”帅子有滋有味地抽了一口,拿足了关子:“就在这时候,突然……”他不说突然这两个字还好,一说突然,外面突然响起了激烈的狗叫声。帅子吓得一哆嗦,赶紧低声叫道:“灭灯!”

不知是谁一下子吹灭了灯,屋里一片漆黑。大庞小声说:“赶紧打呼噜啊!”顿时呼噜声此起彼伏。“梆梆”有人在敲窗,屋子里的人顿时紧张得打不出呼噜来。

“平安无事喽,平安无事喽……”是他们派出的放哨人,大家这才倒过一口气来。狗叫声是牛鲜花走路的时候引起的,但谁也没有发现她。

受到这场无端惊吓,帅子没了情绪,当晚的书场就此结束。

女知青回自己的屋里睡觉。赵春丽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了。刘青让她搅得也跟着睡不着,抱怨说:“你怎么了?怎么像烙火烧似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烦!”

“怎么了?烦什么烦?”

“炕太热了!”

“是听故事听热了吧?心里热吧,德瑞拉夫人!”刘青吃吃地笑着。赵春丽两眼呆呆地望着天棚喃喃地说:“这个故事真好听,太感动人了,后来于连和德瑞拉夫人怎么样了?”

“急什么?明天接着听呗。”

“你说也怪了,德瑞拉夫人那么高贵有钱,怎么能看上于连这个穷小子?你说这于连胆儿多大!他趁着夜色,竟敢当着德瑞拉的面拉他夫人的手。”

刘青撇了撇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男人没胆,女人没脸。”

“怪不得你看好了帅子!”

“你看好谁了,兔子怎么样?”

赵春丽生气地说:“你别作贱我了,你看他那张兔子嘴!”

那边赵春丽睡不着觉,无独有偶,这边兔子也睡不着了,靠墙上坐着,呆呆地望着窗外。睡在他旁边的帅子也让他闹腾得睡不着觉。

“兔子,睡吧,明天一早还得上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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