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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历朝历代都干不成的事(2)

从这一天起,一个叫作“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新国家诞生了,这一天也就成了中国人最大的节日。自此以后,每年的这一天,都要这样举国庆祝,而且要一直庆下去,直到永远,要不怎么游行队伍要喊“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呐!但现在它还是新中国——刚刚成立嘛。以前那个中国,是旧中国。新的就比旧的好,这是常识。鞋料街的人们,也和其他中国人一样,成了新中国的公民,开始过新生活。

新生活,是挺新鲜,首先是喜事多。自此以后,隔三差五就游行,不是庆祝某战大捷,就是庆祝某城解放,举城欢庆,万人空巷。

不久,顺城街也搞起了自己的秧歌队。每到庆祝什么的时候,游行队伍就拉出来,在当街转一圈。前边有写明庆祝什么的横幅打头,后边是红旗、彩旗和街道干部、积极分子组成的游行队伍,最后是秧歌队。秧歌队的响器很简单:一面小鼓,两只喇叭,两三个小镲。扭秧歌的人自备行头,有什么穿什么,啥也没有就穿平常衣服,从街道领一根彩绸系在腰上,也能凑合。游行开始,有人领着喊口号,无非是“庆祝”、“欢呼”之类,当然也少不了一大串的“万岁”。喊完口号,鼓乐声起,秧歌队就扭起来了。会扭的,扭;不会扭的,跟着走也行,只是不要忘了,时不时地甩几下绸带子。因为每次都是举国欢庆,所以每次都要家家动员。在鞋料街这十来户里,别人家老的老,小的小,都可以推脱,唯独吴森茂推脱不过,因为他有五个孩子。街道干部来的次数多了,吴森茂总是回绝人家,怕自己吃罪不起,只好转求孩子。大小子松年和大丫头梅龄死活不干,小小子槐寿不会扭,小丫头樱子胆小,最后只剩下柏岁了。柏岁没等父亲开口,自告奋勇,挺身而出,答应出去参加秧歌队。这让吴森茂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也让李爱媛忙得不可开交。她找出大女儿小时穿过的花旗袍,翻出自己作姑娘时蓄下、结婚上头时剪下的二尺多长的大辫子,给柏岁穿装打扮,涂脂抹粉,扮成一个花姑娘。这下可出彩喽!秧歌队有他而增色,街道干部因他而增光,围观者为他而增加。鞋料街的人,谁不想看看吴家的假丫头。还别说,吴家这个假丫头,不仅扮相好,扭得也浪,不时引来阵阵喝彩。

吴森茂和李爱媛自然也要带着孩子出来看,一家六口,排成一排,像检阅似的,指指点点,有说有笑。吴森茂挺直腰板儿,倒背双手,脸上露出一种矜持的微笑,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得意得很!特别是樱子,一见柏岁过来,弯腰弓背扯着脖子喊:“吴柏岁,假丫头!假丫头,吴柏岁!”

整个鞋料街,笑声一片。

偏巧,这一学年的年末考试,又叫吴柏岁考了个全班第一。不仅如此,吴柏岁还加入了中国少年儿童队。据说,这还是全国的头批,因为沈城解放早,比建国还早差不多有一年时间,所以,建队也早。还有人说,这儿童队,就是过去的儿童团,是小共产党,一个班评不上一个,全校也就那么几个,人里拔人,这是多大的荣耀!共产党坐江山,吴家出了个小共产党,这可是件大事,这说明,共产党的红色江山,也有他们吴家一份儿。顺城街120号的上空,突然升起一颗小五角星,红红的,光芒四射,这叫吴森茂足足晕乎了好几天。

1950年春,阴历年前,一天上午,李志忠突然来到吴家。只见他身穿一件黑色的长棉袍,腰系一条黑布带,棉袍的前襟掖起一角,露出白花花的棉袍里子,脚上穿一双厚底矮腰白毡窝,戴一顶褐色有毛皮护耳的毡帽头儿。头两眼,吴森茂还真没认出来,以为是打听道的乡巴佬。吴森茂认出自己的老丈人以后,赶紧把他让进屋,自己则习惯性地往外看,见路边啥也没有,这才反身进屋,和李志忠说话。

“您自己来的?”吴森茂问。

“可不自己,”李志忠一边把一个小筐交给吴森茂,一边回答,“还能有谁?”

吴森茂接过小筐一看,棉垫下是多半筐用谷糠楦着的鸡蛋,筐梁上拴着两只煺了皮的冻兔子。

李爱媛帮父亲脱掉外衣,安顿他在炕头坐下,给他手巾擦把脸。吴森茂沏水,倒茶,递烟。等李爱媛到后屋做饭的工夫,吴森茂急不可耐地问:“怎么,土改的事儿完啦?”

“我就是为这事儿来的,”李志忠说,“土改没完,咱家的事儿,大概就这么着了,怕你们不放心,我先来说一声。”

“那就说吧,”吴森茂急于知道详情,“到底咋定的?”

“你不在农村,没你的事。”李志忠说,“我呐,原来不是说要定我个‘经营地主’么,结果没定。因为我压根就没经营,也不会经营。多数地,我连在哪儿都不知道,咋经营?就是大五十垄和刀把地,我和大来子分种了两年,实际上我啥也没管。大来子不错,净给我说好话,为这,差一点儿叫人家定成‘二地主’。”

“那到底是定上了没有?”吴森茂迫不及待地问。

“定啥?”李志忠说,“我都没定,能定他!”

“这就好,这就好。”吴森茂长出一口气说,“可我还是不清楚,总得定个啥吧?”

“你是说我?”李志忠说,“没定,不是‘经营地主’,就完了,没我的事儿了。

大来子么,好像是贫农,我也没记清。”

“这么说,”吴森茂略加思索,说,“农村没给您定,那您还是皮匠,手艺人。

好,不定好!”

“是有人这么说,”李志忠说,“我才回村几天,可不一辈子在外吃劳津。”

“这就好哇,”吴森茂直起腰,觉得轻松了许多,“了了我一块心病。这要是给您定了,再给大来子定了,我得悔一辈子!”

“地主成分没定,”李志忠转换话题说,“地可得分!”

“咋分的?”吴森茂又紧张起来,“你们,‘扫——’”

“‘扫地出门’?”李志忠说,“没有,和大家一样,也分一份儿。只分掉咱们的地和牲口大车,对了,房也得分。”

“那好,不‘扫地出门’就好!”吴森茂放心了,“别的先甭管,先说地,到底有多少要给分掉?”

“原来不知道,”李志忠说,“人家把地契要去,一总,我才清楚——”

“多少?”吴森茂急于知道自己的家底儿。

“一百零五垧。”

“多少?”吴森茂惊得大张着嘴。

“一百零五垧,”李志忠重复道,“就是一千零五十亩!”

“有那么些?”吴森茂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还说呐!”李志忠说,“上回我估算,就说有千儿八百亩,你不信,结果咋样?比我估的还多!”

“这么多……”吴森茂陷入了沉思。

“这么多?”李志忠说,“你不想想,前年你下了几回乡?发了疯似的,有地就买,少则百儿八十,多则二三百亩,加起来,可不一千多!”

“是呵,”吴森茂好像在回忆,“那阵子,那地,也不知为啥那么贱!”

“贱?”李志忠说,“你买的那是‘上当地’!”

“啥?”吴森茂没明白,“啥叫‘上当地’?”

“听工作队的人说,”李志忠解释道,“就是人家知道要土改,赶紧卖地,贱卖,给钱就卖。你呐,见地就买,买完被分,这不是上当嘛?”

“这么说,”吴森茂苦着脸说,“我是当了冤大头!”

“要不咋说‘上当’呐!”李志忠说。

“总不会都是‘上当地’吧?”吴森茂心有不甘地问。

“差不多吧,”李志忠说,“听人说,解放前三年的都算。”

“解放前三年,”吴森茂掐指一算,“四八年解放,四七,四六,四五,合着光复后买的地都算,我那些地可不都是——”

“还算个啥劲儿?”李志忠说,“地都分完,就等着划界了。哎,也多亏是‘上当地’!”

“这话咋说?”吴森茂不解。

“你不想想,”李志忠说,“要不是‘上当地’,我这个‘经营地主’还跑得了?准叫人家‘扫地出门’。你那可是一百多垧,阖屯就你的地最多,我们又没劳力,百分百地剥削,不划地主才怪!”

“原来是这样……”吴森茂无话可说。

“也亏得我不会管,”李志忠继续磨叨,“我要是真把你那些地都管起来,放佃收租,心黑手辣,就是‘上当地’,也得把我划喽!其实,划不划我,我还真不在乎,我怕的是划你。后来听说,城里的买卖人不划,不分,我心里的一块石头,这才算落了地。”

“这——”吴森茂讷讷,“我早知道了。”

“爸,”李爱媛插言了,“您还没说咋分的呐,您和我妈有没有份儿?”

“有份儿,”李志忠说,“都有份儿,不分男女老少,均分,有一个算一个,每人十二亩半。”

“哪块地?”吴森茂问,“离家远不远?”

“就是大五十垄,”李志忠说,“说是照管我们俩孤老。”

“噢——”吴森茂又问,“那房子呢?”

“也分了,”李志忠说,“四户,每户半间,东西屋都隔断开;堂屋,一家一角儿;院子,四家共用;园子,西边小的归我,后边大园子,那三家平分。分,是这么分,人还没搬进来。”

“好哇,好,”吴森茂虚点着头,自言自语,“全分啦!”

“没全分,”李志忠打叉道,“‘浮财’没分,只把车马分了。”

“噢——”吴森茂明白了,“不过,还算好哇!”

时近中午,李爱媛端来酒菜,让吴森茂陪李志忠先喝着,等孩子疯跑回来一起吃饭。

“还不是因为李家人多,”李志忠说,“大扁头他们几个侄子又在会,说了我的实情,可怜我们两个孤老,要是由着大白眼那些‘赤贫’,非把我‘扫’了不可。

不光‘扫’我,还要进城分你们。”

“他敢?”吴森茂来气了,“共产党有政策,城里——”

“是呵,”“现在知道了,城里不许分,当时嚷嚷的可凶!”

“爸,您看看,”李爱媛插话了,“城里还有什么?除了七拼八凑开起来的这个小店,啥也没有啦!舀走一瓢?那一瓢是他大半辈子的积蓄!他买那些地,容易吗?起早贪黑,一个汗珠子摔八瓣儿,忙时,连我也得搭上,一干大半夜——钱是挣下不少,您问问,他敢随便花吗?自己做了一辈子鞋,他就没舍得穿一双像样的。夏天吃苞米,一个孩子给半穗儿;秋天买回香瓜,掰开分;吃个咸鸡蛋,一切四瓣……他的哪一分钱,不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挣呵,抠哇,攒呐,攒到一块儿,叫人家一气儿分个精光!呜——”

李爱媛说着,哭起来了。

“哭!”吴森茂说,“哭有啥用,能把地哭回来?认命吧,天生不该咱有地。”

接着,李志忠又讲了一些土改的情况,说地基本上分完了,就等着划界,丈量,插牌子了。他还特别告诉吴森茂,说大白马分给了四家,一家一条腿。

“什么?”吴森茂大为吃惊,“把大白马杀啦?”

“杀它干嘛?”李志忠不解,“没杀。”

“不杀,咋分一条腿?”吴森茂问。

“噢,”李志忠忙作解释,“是分给四家合用,一家核一条腿,不是杀了再分。”

“是这样。”吴森茂终于明白了。

孩子们赶饭点儿回来了,柏岁和樱子一见姥爷,跳上炕,一边一个,又搂又抱,亲热得不得了。李志忠自打进屋,脸上第一次有了笑容。

吴森茂大半辈子攒下的这点儿产业,就这么被分光了。去年乍听到这个晃信儿那个晚上,吴森茂简直痛不欲生,觉睡不着,整天心惊肉跳,只要一想起此事,心窝子里就一剜一剜的疼,足足闹了半个多月。后来很长时间,他都不敢想及此事,一想就犯晕,浑身冒冷汗。今天,事情真的发生了,吴森茂反而平静得很。因为,该悔的,都悔过几百遍了;该心疼的,也疼过劲儿了。明知道这都没用,还去悔,去痛,这不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嘛!与其这样,还不如认命。不然咋办?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想法把自己的小店开好,今后全家的七张嘴,可就指望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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