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薇忽然有一种濒死的体验,头脑一片空白,唯一的感觉就是后背有一只冰凉的大手。
小夜觉察到背后的异样,转过身去,就看见一个面色蜡黄的老人正情不自禁地伸出他干枯的手拍打着林黛薇。
喵!?
林黛薇丝毫不敢乱动,尤其在听见小灰猫这声叫唤后更加紧张了,哆哆嗦嗦地好不容易才张开口。
“那……什么……人?”
“小女娃,能给口吃的吗?”
“嗯?”
林黛薇愣愣的,随即站了起来,背后那冰冷的感觉也就此消失,她心里一松,不过仍旧慢悠悠地转过身子,生怕有什么意外,近来她真是被吓够了。
一个驼背的老爷爷正疲倦而期待地看着自己,他衣着破烂,面色蜡黄,脸上写满了沧桑。好像一阵微风就能把他吹倒似的。
“小女娃,能给口吃的吗?”
他又说了一遍,两只浑浊的眼睛满是恳切和期待。
林黛薇心里忽然一阵难过,一半是因为这个老人家可怜的模样,一半是因为他让自己想起了过世许久的爷爷。想到爷爷她鼻子一酸,竟然有星星点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幸而在这雨夜里,不曾被眼前之人发现。
“那个,老爷爷,我身上没吃的,给你点钱好吗?”
那老乞丐迟疑了会便满心欢喜地接过了林黛薇递过来的钱,满口谢谢不绝于耳。
“小女娃啊,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这只黑猫?”
老乞丐哆哆嗦嗦地把钱揣进自己的衣服口袋里,用力捏了几下。
“唉。”
林黛薇无奈地出着气。
“我车子脱链了,找不到修车的,只能慢慢推回去了。”
那老乞丐一听竟然来了精神,乐呵呵地一拍手,那声响倒吓了小薇一跳。
“我会啊!脱链这是最简单的了!”
说着不等林黛薇回应,就蹲到她的车子旁,仔细查看起来,同时不住地说着话,看来很是高兴。
“你别看我现在这样,年轻的时候可是修车的好手!唉……”
“对了,小女娃,这只黑猫是你家的啊?我可告诉你,大半夜的最好不要带只黑猫出门,这可不大吉利。”
小夜一只待在林黛薇脚边,琢磨着自己的事情,忽然听到这老乞丐提到了自己,顿时一阵白眼。如果此刻他能说话,一定高声反驳:什么叫不吉利!?老人家你别乱说!人界的人就这么可笑?对了,什么叫黑猫?我分明是一只颜色纯正的灰猫好不好!
一边想着小夜一边就抬头冲着老乞丐一番龇牙咧嘴。不过猛然间他回过了神,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变成猫不过短短时间,怎么心性变化如此之大?
他用力摇摇脑袋,看来得想点办法了,不然说不定几天后自己就真的变成一只猫了。
那老乞丐见这猫对自己的话很是不满,不禁笑出了声。
“看不出你这小家伙还挺聪明的。”
林黛薇看着老人家和小灰猫有趣的表现心里忽然暖暖的,她觉得眼前一阵恍惚,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无所事事的午后,在爷爷家的院子里一边看猫和狗打架,一边听爷爷不停唠叨着家长里短。只是不知道后来为什么爷爷突然把自己从乡下送回了爸妈身边,再没多久,爷爷就突然离世了……要知道,爷爷的身体一直非常健康,这事太过突然,以至于到现在她都不能接受。
“好咯!”
老乞丐的声音打破了林黛薇的胡思乱想,她赶忙上去一看,那讨人的链条果然已经妥帖了。
小夜也赶紧凑上前去,虽然他看不懂这造型奇怪的工具。
“那个,实在太谢谢您了。”
林黛薇开心地对着老乞丐鞠躬,待她再次抬起头时,老乞丐也微笑着看着自己,正想开口说些什么,他的脸色却是猛然一滞,随即剧烈抽搐,五官一阵扭曲!
就在林黛薇目瞪口呆之际,面前的老人家的双眼早已失去了神色,猝然之间咚的一下倒在了地上,任凭雨水清脆地敲打在他苍老的身躯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老人家!”
林黛薇一声惊呼,急忙上前伸手试探,不想却感受不到一丝呼吸!双手慌乱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死了!
就这么突然地走了,一点征兆都没有!
小夜也吃了一惊,连忙跳过去查看,结果是毫无疑问的,这人已经失去了生命。也就在这一瞬间,他与林黛薇几乎都想起了同一件事情:
他的灵魂要出现了。
果然,就在他倒地后不久,一股乳白色的液体凭空而生,缓慢地在他身体旁边形成了一个立方体,随后这浓郁的乳白色渐渐淡化,终于变得较为透明,露出了里面躺着的老乞丐。
与旁边他死去时的姿态一模一样。
在林黛薇仍然处在一片茫然之中的时候,小夜被这漂亮的立方体结界完全吸引住了,这种东西他以前可谓闻所未闻,不知道造物主竟有如此鬼斧神工,也许游侠的大师也结不出这么晶莹剔透的结界。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这包裹着人死去后灵魂的结界像极了结印里的墙,于是不能自已地伸出爪子就想去触碰——游侠结印的印、刃、墙、城四大式,其力量成几何增长,小夜成为游侠尽一年光景,费劲力气也不过是掌握了一种印——落叶枪,其力量还没得到过什么验证,想来也不可能怎么样。
哐啷一记清脆。
小夜吃了一惊,心想我还没碰到怎么这结界就碎了?再仔细一瞧,哪里是自己弄的,分明是雨滴坠落在结界上发出的动静,一滴一滴,逐渐融合成一曲叮咚作响的琵琶。
身后的林黛薇好容易回过神,直愣愣地盯着前面,突然有些明白什么叫生死一瞬间了。
“诶?小萌萌,你也看得到吗?”
她忽然发现小灰猫也在盯着前面那立方体,心里竟有一些些激动。
小夜转过头来喵了一声,又迅速回过头去,这叮叮咚咚的声音越来越大了,使他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
不过林黛薇显然没注意到,她高兴地把小夜抱了起来,像怀里捧着婴儿似的。
“太好了……终于不再只有我一个人可以看见这东西了!”
她话音未落,哐啷一记清脆异常清晰,让她的愉悦戛然而止。
在雨滴的冲刷下,那结界竟然,生出一条粗大的裂缝。
随后,哗啦啦的一阵雨倾泻而来,像故意似的,一个劲打向这结界。
哐啷,两条。
哐啷,三条。
裂缝越来越多,林黛薇的瞳孔也张得越来越大,这里面的东西终于要如她想象的那般爬出来了吗?
终于,裂缝成网,在林黛薇和小夜各异的眼神中,碎了一地。里面的老乞丐像突然清醒似的,睁开双眼,缓慢地爬了起来。
“这?我怎么昏倒了?”
林黛薇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这老爷爷,这是老爷爷的灵魂……与他生前最后一模一样……
小夜从没亲眼见过最原初的灵魂,他听闻过,人界有大量的灵魂会被运入魂界,这些灵魂在经过界门后就直奔护魂城而去,那里是进入魂界九宫的第一道屏障,传言其长万万里,环绕着整个魂界。在那里最原初的灵魂将受到一系列的惩罚和洗礼,最终存活者将正式进入魂界。也是在那里,姐姐极有可能被卖去的地方,无数魂界的平民没日没夜地劳作着,一旦去了那里,恐怕再也没命出来了。
这老乞丐迷迷糊糊,左右张望了下,忽的瞧见了地上躺着的自己的身体,吓得哆哆嗦嗦,腿脚一软跪倒在地。
“我这是……我这是”
这一幕诡异中诚然有些荒诞,林黛薇不知道如何去告诉他这件事情的真相,所幸这爬出来的东西不曾像自己所想的是多么可怕的怪物,原来人死后是这般模样,死亡也许不是终点。只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她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小夜也继续沉浸在回忆里,他想起了流浪老头那句文绉绉的“妖虫数以百万,魂界委之以游侠;傀儡不过百千,死卫必当亲赴!”以及他说这句话时严肃而狡黠的神情。大概那会在场的人永远也想不到有谁可以有机会亲眼目睹魂界的大敌。而且这个人就是其中最小、最不起眼的小夜。
不为别的,就是因为他已经一眼撇到街道尽头昏黄的灯光下,站着个令他心悸的家伙:它看不清面容,只是一个普通人的轮廓,却带给小夜强烈的恐惧感,仿佛空气都在颤抖,一条条雨丝连成一张古旧的默片,等待着远处那人无声无息地穿过。
林黛薇也感觉到了,转过头茫然地看着远处一个身影。
地上老乞丐的灵魂也感受到了,他身体莫名颤抖起来,几乎出于一种本能。
人死后为魂,魂变异为傀儡,简称傀,又以魂为食,是一种极具攻击性的怪物。妖虫常年聚居于溶道深处,偶尔骚扰界门,千百年才会大举进攻魂界;而傀由于本能驱使,又不断破坏魂界所需的灵魂,自然成了头号敌人。
小夜浑身肌肉绷紧,虽然现在他体内一丝魂识都感觉不到,但也绝不能束手就擒!
它正看向这里!
小夜看不清它的脸,却分明感觉的到一双贪婪而冰冷的眼神在望向自己这边。
踏,踏。
它踩着雨点闲庭闲步而来,那轮廓那面目逐渐显露。
这张脸……
也许多年以后小夜还能清楚地记得这张脸的每一个细节。
那也许原本是一张很俊俏的男子的脸,而现在是如此之苍白,使得深陷而猩红的双眼更为骇人。
而更为骇人的是,它的下半张脸仿佛根本不是它的,一道半弧形的像拉链般的手术缝合线分割着上下两半脸,像是用拙劣的缝纫技术硬生生拼接而成。它的嘴微张着,露出森白的牙齿,时不时有浓稠的口水流淌下来。
小夜的大脑一片空白。
时空似乎静止了。
那傀裂开它下颚的肌肤,溃烂了它的血肉,将那白骨构成的嘴撑得数倍大之后,猎狗似地扑了过来!
哧,哧!
它一口咬掉了老乞丐灵魂的胳膊,一股黑雾刹那弥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