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乘舟疾行的感觉总是让人痛快,这些蒙古人果然还是比不上熟悉水性的南方汉子那么长于舟楫之道,獐子抱着陈公公的尸体苦笑着想到。呼啸着北风吹在獐子本已就冰凉的脸上,却仿佛让人感觉不到一丝寒冷,这船只顺着水流离了襄阳,过了宜城就直奔至长寿而出。
这一行人并不多做停留,他们也没有任何资本滞留于这些靠近蒙古人的地方。才不过半日一夜,船就开过了长寿,这古时候楚之郢都。此时,蒙古人早已经被甩的不见了踪影,压抑了许久的临安义军和却虎营都不约而同的响起了一阵阵欢呼声。
“我要不要去制止他们。”一直守在刘彰身边的张然突然发现獐子在听到欢呼之际,情不自禁得皱了几下眉头故而提议道。獐子摇了摇头示意到算了,他们有理由欢呼,无论是他们的勇气还是忠义,又或者是劫后余生的喜悦一切的一切他们都有理由欢呼,也都有资格欢呼。獐子摇完头之后,继续看着陈公公的尸首并不说话。这不由让陆羽和张然又担透了心。自家将军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情义,而且为人虽说甚为爽朗大方,什么事情看起来也都是开门见山。但是年少老成,兼之命运多舛,他的心思却是不一般的重。这次还好些,发呆归发呆但是还是吃进去些东西了,要是还和上次张顺将军身亡一般,两人都不知道怎么劝了。陆羽猛然记起一件往事。早些年,那位常常给将军治愈肩伤那老头就说,你小小年纪心思就如此之重,想得东西又是如此之多,迟早你不是被肩上的那点伤势所累死在战场上而是心病太重,活活得闷死。不过,说来真还是有些怪,为什么在战场上如此杀伐果断的獐子平日会是这般优柔寡断、多愁善感之人呢。
獐子要是此时如如常一般清灵,一定能看出自己两个得力部将的那些变幻莫测的表情到底在想什么。不过,这个时候,他却深深陷入对着陈公公的内疚之中,沙场无情,既然走上这一条不归路就早没有想过能活着见到自己带着大宋军队封侯狼胥,驱逐那么番子回他们的草原去。故而张顺身死,他哀痛归哀痛,其实更多的是想着如何带着却虎营打破敌人的封锁,如何帮着襄阳的百姓解除蒙古人的侵扰和包围,獐子心中深信,当时张顺顺叔也是希望他这么做的,而不是空守灵堂。他相信自己那么做,才是对顺叔多年苦心教导兵法,甚至是倾囊相授最好的报答。至于那些绝食什么的,一方面的确是为了执行孝之义,一方面更加是为了迷惑张贵,免得被彻底放在一边,被当着小娃娃护着。
但是陈公公不同,这其一他是蒙古国的人。就算是牵强了说,也是仿佛郑虎成大哥那般是个金国人,一个没有了国家的亡国之人。他甚至比虎成大哥更加无辜,要不是他根本就是认错人了,自己根本就不会活下来,而陈公公也一辈子能继续他的荣华富贵,而不是死在自己怀中。他的笑容是那样的灿烂,临死的脸庞是那样的恬静。那是因为自己骗了他,虽说是到了他生命最后的那一刻才说得善意的谎言,但是獐子的心却是想被老鼠啃着一般说不出的难受。
生命待自己何其宽厚,到了什么危机关头都有贵人救了自己,可以生命又为何如此对待自己,只有失去了,自己才发觉到失去的人和东西是这么值得珍惜。獐子愿意用自己余下来半生的寿命换来陈公公多一天时间跟他唠叨:“爹爹,这大宋打不过蒙古人的,再说奸臣当道,君王昏庸无道,你就降了吧。”又或者让他在挟持着刘整和阿术二人时,那一套拙劣的动作再做那么一遍。獐子还清楚得记得,在挟持的一开始,刘整和阿术还未完全昏过去,陈公公颤抖得拿着手中的刀刃,一边苦着脸说道,你们的小命在我手上,开点下令去把我爹爹放了,说完甚至一个不小心,这刀刃还贴着阿术的身子滑落在地上,好在这麻药的分量非常足。要不然以陈公公的身手一百个也打不过一个刘整,至于阿术,一千个陈公公那样的人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还是个问题呢。獐子一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估计连杀鸡都够呛的人,为了自己豁了出去,甚至都挟持了蒙古军的统帅,那可是天下最凶恶的军队的统帅。獐子的心就莫名的酸。滑州,这一个有些陌生的地名突然浮现在獐子的心头。“我会把你安葬在你心中念念不忘的地方的。”獐子对着已经永远安详睡去的陈公公说道,就算滑州那边是龙潭虎穴,就算到时候是他一个人单枪匹马的。獐子都已经在心中默默得发狠说道一定要把陈公公的尸首送到他魂牵梦绕的故乡,只是这尸首保存不易,看来要亵渎他的遗体,用火将他化成灰烬再想办法安葬了。
“你们呆在这边干什么,去看看将士们还有什么要的,这船上有什么缺什么。到时候报给我吧。”还在发这么一通感想的獐子突然发现这陆羽和张然二人还呆呆得看着他,不由有些又气又好笑,自己脸上有没有画花,哪有什么好看的呀。这两个小子学什么不好偏偏学那些老兵油子成天想揣摩着自己将军的心思。
“这就去,我们这就去。”听着刘彰的这两声呵斥陆羽反而乐开了花,特别是将军还记得让自己去检点物品呀。张然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其实这一次要说心思最多最乱的就是他了,和吕文焕要是不投降蒙古国,也要自立为王,死心不为宋臣不同,张然怎么都接受不了自己成为一个蒙古国的小官,杀父之仇不同戴天,父亲张云的死让张然怎么都过不了这么一道坎,但是他也不见得就待见大宋朝廷,襄阳如此兵家必争之地,朝廷居然不管不顾,援军也都是由饭桶大将军范文虎和那几个压根不晓事的宗室子弟领军的,怎么会不败。还不是因为有獐子在,为了当年父亲的承诺,已经这么多年的患难与共,张然会继续在却虎营呆下去,可是不见得他就要认同獐子还想着做大宋的忠臣,既然当年太祖能黄袍加身,那自家将军又没有哪一点比他差,只要心里这一关一过。到时候自己从龙首功也是不在话下。只是怎么才能让獐子有着这么大的野心呢。仓促之间,张然怎么都想不出,也不知道怎么劝,怎么说。张然看着身边激动不已,还仿佛孩子一般的陆羽不由得摇了摇头,只有他最是幸福,因为他的心中还没有被那权势和利益给污染。
自己要做的那些到底对不对呢。张然的心中没有答案,不过他只能走下去,直到成为真正的从龙之人,或者被安一个造反的罪名,生得卑贱死得令人唾弃。成王败寇不过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