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雄向他请教对报社目前这些事的看法,蓝河道:“归根到一点,你我的看法都没有用,关键是领导的个人看法有用,不是对这事情本身的持法,而是对你个人的看法。某些时候,领导看法大于宪法。”又为他分析起来:“现在阮社对你看法好,高小菊对你看法差,胜负难分,那就关键是要看谁的看法最重要了,谁最重要,他的看法就是对的,我就是被最重要的那个领导的看法害死的啊,把那个私生的小孩往我身上生拉硬扯哟。”秦雄笑道:“可是,谁说那个小孩不是你生的?领导的看法没错嘛。”
这时,丁当插话:“当然,领导对你有点看法还是好事,我们这些人,想得到这个看法也不成啊,有看法总比没看法好。”二人这时才注意到冷落了身边的朋友,还觉得他出口也不凡。蓝河道:“是啊,有看法总比没有看法好,我现在就是,还是你秦老弟有希望,有看法就还有希望。”丁当又道:“我们做生意的,领导对我们没看法,文人对我们的看法却不少,金钱动物啊,当然,人人都会受到一些看法的,除非他从这个地球上消失。”秦雄顿有所悟,觉得这个人还像个文人说话,便道:“为你这句话,为蓝兄的看法,我们干杯。”
丁当受到鼓励,一张圆脸兴奋很红朴朴的,恭维道:“秦哥,你是个领导,大文人,有水平的人,不知可不可以听我小弟一句话:多栽花,少栽刺,不能再搞那些批评报道了。蓝哥你说是不?”秦雄想,这人怎么一见面就称兄道弟的,没有作出反应,蓝河便附和道:“是的,是的,我就是因文生祸啊,唉,不提了,再喝。”秦雄却道:“谁人都这样想,那还要我们这些文人做什么?那谁也不要写文章了,这个报道我还真要搞下去。”丁当又马上附和,鸡啄米似的点头道:“说得对,秦哥说得对,是个好官,小弟我干了这杯,算是敬你了。”
阿华小姐这时推门进来,秦雄这才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道:“叫阿英进来喝酒。”阿华说:“阿英正忙,我另外叫两个行不?”秦雄道:“就叫阿英,不然今天我不买单。”阿华终于把阿英叫来了,道:“原来秦大哥惦着你呢,你陪他好好喝。”秦雄道:“你也要喝,陪我们蓝老板。”
阿英少了上次的羞涩,可坐在秦雄身旁仍是不太自然,秦雄便大搞气氛,道:“我来讲个村长与母猪的笑话,看你们笑不笑。”还未开始讲,阿英却忽然扑哧一声笑出来了,秦雄奇怪:“我没开始,你咋就笑了?”阿英仍痴笑不止,笑得捂着嘴跑到外面去调节一阵,回来时眼里都笑出了泪。三个男人不明其意,阿华却点破道:“立交桥,立交乔,她笑上次你们出的这个谜,都是你们这帮臭男人发明的,人家黄花闺女哪懂,还是我最后告诉她的,她都已经快笑疯了。”阿英又痴痴地笑了好一阵才止住了,那傻样让秦雄在心里倍加爱怜起来,心想,难怪人家说傻女孩可爱啊,于是决定不再讲村长与母猪这个黄色笑话了。
可是,阿华小姐却在一旁替他讲起来:村长醉酒,摸到猪圈里睡觉,母猪在一旁吭吭叽叽的,村长说:“都老夫老妻了还撒什么娇?”又往母猪肚皮上一摸,奇怪道:“谁给你买貂皮大衣了?还双排扣呢。”几人又大笑一遍。阿华这时和蓝河粘糊上了,又道:“什么时候蓝老板也跟我买件双排扣的貂皮大衣?”蓝河却微笑着不语,还不停地托托那副厚厚的眼镜,越发显出一副学者的模样来。丁当道:“你要穿貂皮大衣,跟蓝大哥回去,他家里什么都有,秦哥你说是不是?”
秦雄想着还是维护男人的形象要紧,连忙把话岔开了,扯到文坛上去。大概是有佳人美酒助兴,蓝河的表现欲被极大地调动起来,但开口却是一句粗话:“文坛算个屁!”秦雄顿时想起一月前尉永文同样在这个地方说“领导是个鸡巴”,实在是相映成趣了,就大笑。
蓝河兀自道:“伶南还有什么文人?有哪几个配称文人?全是些乌合之众!”他的酒量不大,明显有醉意了。
秦雄知道他正在编一套伶南作家丛书,准备向伶南文化强市活动献礼,便有意激他道:“既然说伶南文人都是些乌合之众,那何来伶南作家文丛呢?你写的那篇总序言就发在本报,可都是极尽惊叹和喜悦之词呀!”他记得其中有一句经典之言是“吾今乃敢言为伶南得人才贺”,仍觉肉麻。
蓝河干下一杯,失言道:“那还不是看在那几千块人民币的份上,不然,打死我也不肯说违心话啊。”又作痛心疾首状:“没有几个文人了,伶南这地方简直是文化沙漠,全都是些弱智文人,文法都不通,有的连文学的门都还没入,仗着有几个钱就也出书凑热闹,简直是没法编下去了。”
秦雄道:“人家文学青年也不容易,出了钱还挨你的骂,也太委屈了。”
蓝河道:“委屈的还是我啊,每本书都要改几百个病句,有没有思想和意境更是难得去理,看着就是头痛,受罪。”
秦雄问:“付洪那个无知的文化狂徒排上没有?”
蓝河得意地道:“他想上,可被我拿掉了,再说自己也还得掏部分印刷费,他也不一定拿得出。听说他还在四处贬损我们四大才子呢,我连愿让姜充那样的文盲上,也不想便宜了他。”
看来他同样也没忘记“关照”比他弱势的小文人,秦雄道:“听说还有几个官员也上了,怎么,也要把他们那些讲给各位领导、各位同志的废话拿出为伶南文化作贡献?”
蓝河又正经道:“那倒不能这样乱套,我对他们还是有要求的。”
秦雄想起了伶南一位基层领导散发面很广的一本《王卫谈话文萃》,也是出自他的功劳;还有一位文学发烧友正事不干,就专给全国各地的作家和文人官员写读者来信,偶有回信就奉为至宝,在伶南日报炒作,几年下来也出了一本《名人赠我青青草》,还是蓝河帮着写序的,又哑然失笑了,道:“是没几个文人了。”
阿英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这一席文人的对话,似懂非懂,但很专注,眼里越来越充满了崇拜,听得眉毛一闪一闪的,颇有些动人的样子。秦雄看着收到了效果,又故作高深和超然地与蓝河聊起了伶南的人文精神,不觉又扯到了官场,二人都认为伶南的官场比之内地来说虽说不上纯洁,腐败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大部分官员却有一个难得的优点,那就是务实。伶南的官员既讲奉献,又讲索取,“当官不发财,请我都不来”,他们的人生哲学也很务实,这是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有一句“内地公仆搞斗争,伶南公仆搞竞争”的话让二人都深有同感,斗争什么?官位斗争;竞争什么?经济竞争。中国目前最怕的不是这个经济竞争,尽管这个竞争的利益于个人和国家都有份,最怕的还是过分的官场内斗,像蓝河的家乡那样,人们想当官都不敢上了,那还有什么希望?
正讨论着,丁当在一旁却谈兴大发了:“伶南的官员最坏了,内地的官员贪得到哪里去?这里当官的都是真正的大富翁,没有一个好官了。”他明显也喝多了,忘记了这是什么场合。见二人不接话,便意识到失语,又连忙补充道:“当然了,秦哥蓝哥是个例外,都是清官,大好的清官。”二人相视大笑,丁当不明笑里何意,一时尴尬起来,惴惴不安地说:“你们先喝着,我出去一趟就回来。”
阿华出去忙碌了,秦雄问阿英:“老家在江西,我没记错吧?”阿英点头,他又问:“读过高中没有?”阿英答:“没有,是初中。”又问:“家里有些什么人?”回答说:“爸妈都在,还有两个弟弟在上学。”又问:“一个月多少工资?”回答说:“才800块,两个月只拿到400块,其他都扣了。”秦雄道:“这大杜好心黑啊,我下次另给你找个好一点的工作。”阿英说:“可是我不会电脑啊。”二人都一齐笑他傻样。
正说着,丁当满头冒汗地回来了,手里捧着一大束玫瑰花,往阿英手里一塞,道:“秦哥送给你的。”阿英一时明白了什么,捧着花羞红脸,竟也灿若玫瑰。秦雄好久才明白过来,丁当原来是跑到市里买花去了,心想这人心眼这么活,一定是有什么事求着自己来的,但脸上表现得没事一般。
阿英被蓝河说得不好意思,最后竟捧着玫瑰花跑出去了,三人开怀大笑。蓝河喝下最后一杯,醉意更加浓了,凑近他神秘地道:“你记得以前告我包二奶的那个人是谁吗?”秦雄道:“不记得了,你好像没说过。”蓝河道:“是我以前局里办公室的人,我亲自培养出来的一个文学青年,后来他一直青云直上,现在都做到副厅级了,万没想到啊!”他说着眼圈有些红了,口齿也不甚利落了:“要提防你身边的小人啊,尤其是那些表面上口口声声叫你老师和哥们的文人,血的教训啊。”
秦雄注意到一旁的丁当表情尴尬,便道:“算啦,别提了,开路吧。”蓝河嚷叫着还要拿酒来再喝,秦雄道:“回家吧,不然嫂夫人又要叫你跪搓衣板了。”秦雄知道他老婆是个有名的母老虎,自从蓝河那件风流韵事被掀出来之后,她还跟他闹过离婚,可最终两人还是拖带着小孩一起来了伶南,老婆没什么文化,就在家里守着,全靠他养着,一家人过得真不容易。可蓝河说:“敢叫我跪搓衣板,我他妈就真要包个二奶,正我身名,看她怎么样!”
秦雄叫买单,可服务生说:“刚才这位老板已经买过了。”秦雄道:“哪能叫你来呢?”丁当道:“秦哥你这是看不起我了?我只想交你这个朋友。”秦雄倒一时窘迫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