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5月20日早上,黄鑫打听到大概地址便上路了,径直去桃花寺寻找儿子。当他们夫妻俩气喘吁吁地赶到坐落在桃花林中的桃花寺院门前,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真是冤家路窄。向院门里再瞭一眼,只见黄灏剃光了头,身穿灰色长袍,脚穿灰色帆布露孔鞋,手持一串黑色念珠,俨然一副“僧相”,长瘦人影正朝院门口走来。
黄鑫脱口失望地喊道:“唉呀,黄灏,我的儿啊……”
毛煊炫一路上幻想着儿子不在桃花寺,即使在此也只不过是想来此清静一下,学学佛经而已,或许做个隐士什么的。如今猛见到儿子这副僧样,头上求了戒,留下六个圆点,顿觉血在心房澎湃,眼泪夺眶而出,惊得目瞪口呆。
父母是那样吃惊地盯着他,母亲哭丧着脸说:“儿子呀,你居然出家了。”
黄灏毫无惊讶之色和愧疚之意,向父母顶礼三拜后回答:“嗯,‘金刀剃尽娘生发,除却尘劳不净身’。是前天周日--4月18日落的发,求的戒,老和尚挑选的日子,同时给我起了法名叫“弘明”,号“慧音”。从前天开始,我正式成为释迦牟尼传法的“沙弥”了。昄依佛,昄依法,昄依僧。誓断一切恶心,誓除一切苦厄,誓度一切众生。和更多学佛的同仁们广结善缘、法缘、佛缘。从昨天正式开始,我便随着比丘们,一天两堂课,三堂静坐,鱼板梵钟,步入我的僧侣生活。”
倏然间,父母觉得儿子跌入“迷信”的深渊里去了。可是他把那种对释迦牟尼的信仰看得那么认真,他居然以生命供献给他那一身袈裟,佛门有儿子这样的人立志出家,真是难能可贵的,不由得被儿子的至真至诚而感动得热泪盈眶。
黄鑫含着泪问:“黄灏,我们以为你来这里学佛做隐士的,说圆寂是闹着玩的,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落发为僧了啊!”
“阿弥陀佛,我出家也有你们的一份功劳啊!倘若你们不拆散我和怡然的姻缘,我又何至于遁入这座幽静雅寂的桃花寺呢?”
“这个……”父母又一次眼圈一热,眼泪漫上眼眶,倏忽间老泪纵横,顿觉有千言万语阻塞在心里,梗咽在喉头,好似儿子当了和尚,是父母把他推上断头台一般,为父母者万分苦恼,悲痛欲绝。
“爸爸,妈妈,我刚出家是不能见俗家人的,看来我们父子有缘,在此大门口偶然相遇,你们别进寺院大门了,赶紧回家吧!”说完嘴角边泛出一丝凄凉的抑郁。
毛煊炫泪眼凄迷地紧盯着儿子的眼睛,孤单无助地斜靠在大门旁的黄色墙上,不停地拿手绢擦眼泪,脸色苍白,欲语声哽咽。
黄鑫见妻子快要晕倒,赶忙靠紧扶着她,毛煊炫强撑着身子,泣不成声地说:“儿子,保重!”然后从大门向寺院内觇视最后一瞥,吞下满怀绝望与悲酸,挽着丈夫的胳膊琅琅苍苍地转身欲离开。
黄鑫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心里直感觉儿子那一身灰色的僧衣,仿佛从几万里外飞来的无边际的云彩,软软地窒息地压在自己心上,一种沉重的痛苦的责任,永久的忏悔,使自己卸不了,放不下。
“爸爸,妈妈,赶紧下山回去吧,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落发为僧而非当市长,当我抱着怡然骨灰盒的那一瞬开始,我再一次作了内心的宣言,纵便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也不准任何人把我从这里拖出去。”
黄鑫心底一阵痛楚,悲从中来,呜咽道:“黄灏,‘久客不归无异死,故人入梦尚如生’,若是你五年内不回家,我就当你离开了人世。毅淼,我准备过几天去接回来,你不会干预吧?”
“毅淼之事,你们看着办吧,如果他愿意随你们回家,我无所谓。你们就当我急病暴发而亡好了,赶快下山吧!”
父母见儿子出家的心意弥坚,未进寺院大门细看便噙泪默默地掉头离开。黄灏数着念珠,口中喃喃有词地送父母下了石级,送至桃花林即将告别,见父母悲伤不已,泪如泉涌,黄灏的心情异常沉重,辛酸苦楚与乎突然而来的悲剧情绪,使得他颤栗地倾泻着泪水。深情地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仆下来向父母虔诚地顶礼道:“爸爸,妈妈,一路走好,不必伤神。我出家学佛,就是学做人。佛法,就是完成生命觉醒的方法。修行,就是修正自己的行为、思想、见解。‘凡夫转境不转心,圣人转心不转境’,人生只不过如此罢了。在你们有生之年,我会请佛慈悲,每天祈祷父母‘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阿弥陀佛!”黄灏合掌,言罢,泪珠滚滚而下。跌靠在路旁一棵大桃树下,含泪挥手,目送父母举步维艰地消失在桃花林的尽头。
黄鑫搀扶着泪流雨下,悲恸欲绝的妻子,踽踽下山。
毛煊炫仅存的幻想已成为泡影,忍不住放声痛哭,全身颤栗,凄惨悲凉的哭声混合着一连串悲怆凄凉的诵念释迦牟尼佛的回声,激荡在香云缭绕的桃花寺的上空,由低沉转入宏亮,由铿锵转入苍茫,由清晰转入模糊,由咫尺转入悠远……
回声伴随着蹒跚的脚步,到了山脚下,时近傍晚,暮云低垂,雀鸦疏落,桃花寺的钟鼓已苍然低鸣,仿佛这个世界正向尘寰之外的星空缓缓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