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民！建民！”爸爸对着出站口高喊，豆芽也跳着高喊：“建民！建民！”
爸爸拍她脑袋：“没礼貌，他是你二叔，不能直呼名字！”
豆芽缩缩脖子：“不喊名字谁知道我喊谁呀，这人群里不知道有多少二叔呢。”
爸爸没时间跟她计较，人流已经冲出出站口，继续高喊：“建民！建民！”
“建民——二叔！”豆芽也跟着喊。
“哥！哥！”一个中年人领着六七岁的小男孩站在他们面前。
“建民，”爸爸放下高扬挥舞的手，扳着中年人的肩，笑着说，“啊哈哈，真是变样了，都站在我眼前了，我还没看到。”
“啊，二叔好帅哦！”豆芽瞪大眼睛打量二叔。只见他一头乌黑的头发，斜盖着前额，雪白的衬衫，银灰色休闲西装，跟潘帅差不多。
啪！脑袋上又挨了一巴掌：“傻瞪着眼干什么？快叫二叔！”
豆芽还是没吭声。
“豆芽？”二叔说着架起她腋下，“我们芽儿都这么大啦？吁……好重哦！”
“爸爸！”小男孩一直瞪着大眼睛打量豆芽父女，见自己的爸爸抱起豆芽，脸立刻涨得通红，“爸爸，你为什么抱别人的孩子？”
“明宇，怎么不叫大伯。”二叔放下豆芽。
“大伯好！”男孩恭恭敬敬地喊。
“小明宇真乖哦，真懂事！”爸爸伸出大手，满眼喜爱地去摸明宇的头。明宇骄傲地把头一歪，躲开了。
“男子汉真小气，她是你姐姐。”二叔扯了明宇一把。
明宇冲着豆芽翻翻眼睛，吐了吐舌头。
“明宇弟弟。”豆芽过去拉起明宇的手。
“你那么大还叫大人抱？羞！”明宇抽出手。
豆芽尴尬地看看二叔。
“这孩子！真是！”二叔生气地瞪着明宇。
“小孩子都那样，一会儿他们就熟悉了。”爸爸和二叔边走边互问近况。
明宇仍然自顾走自己的，不理豆芽，豆芽几次想拉他，都被他冷漠的表情止住了。
刚走到院门口，香味就冲进几个人的鼻孔里。
“好香哦！”豆芽故意用力吸鼻子，斜眼看着明宇。
明宇不屑地看她。
“六年了，一点都没变……只是妈妈……”二叔摸着门框，眼睛湿了。
豆芽爸爸眼睛也湿了：“先进去吧。”
“都到了？车上人多吗？”妈妈扎着围裙跑出屋门。
“大嫂，车上人不多。”二叔打招呼。
“妈妈，做红烧鸡翅了吗？”豆芽夸张地吸鼻子。
妈妈没理她，抱起小明宇：“小明宇长这么大了？小帅哥哦！”
明宇面无表情。
豆芽没理会，径直跑进厨房去了。
大伙儿进客厅。豆芽妈妈把一大堆水果放在明宇面前，他只说了声“谢谢”，不看，也不动手拿。
妈妈掰了一个香蕉：“小明宇，来吃香蕉。”
明宇的手倔犟地放在膝盖上，对豆芽妈妈伸过来的香蕉视若空气。
“大嫂，您不用管他，小孩子，想吃自己就拿了。”二叔解围。
豆芽妈尴尬地把香蕉放在水果堆上：“你们哥俩说话，我去看看锅，还炖着鱼呢。”说着，豆芽妈转身进厨房了。
豆芽正轮流趴到一盘盘做好的菜上闻。
“馋猫，偷吃呢？”妈妈拍她后背。
“我哪有？只是闻闻，又闻不少。”豆芽伸伸舌头。
“去跟小弟弟玩，也不知道招呼客人。”妈妈掀开锅。
“小弟弟不爱理人，不如照片上可爱。”豆芽撅着嘴。
“小孩子都认生，一会儿就好了，把你的玩具找出来跟他玩。快去吧，别在这捣乱了。”
豆芽答应着跑出去了。
“要像个姐姐样儿，别跟弟弟打架哦。”
豆芽先拿出玩具熊伸到他面前，他一摆手打到一边；豆芽又拿过魔方，咯咯咯拧了几圈，魔方变成怪兽，放到他眼前晃，明宇还是不耐烦地转过身去，把后背给了豆芽；豆芽再拿出小赛车，在地上嗖嗖跑了几圈，他一脚给踢跑了。这个小男孩对什么都不感兴趣，那不屑一顾的表情告诉豆芽：原来你就玩这么幼稚的玩具呀？原来你就玩这么老土的玩具呀？
吃饭的时候就更有趣了。
“明宇，吃鸡翅。”妈妈竟然第一个把筷子伸向红烧鸡翅，以往可是豆芽最先伸筷子啊。而且妈妈夹起鸡翅笑眯眯极尽讨好地放进明宇碗里，这所有的特殊待遇原本都是豆芽的。
明宇对着鸡翅说了声谢谢，就大嚼起来。豆芽简直有揍人的冲动了，他对着鸡翅说谢谢，难道是鸡翅主动跑到他碗里的？
豆芽恶狠狠地夹起一块鸡翅往嘴里送，谁知，抓筷子的手越用力，越是夹不牢，就在鸡翅将要到达嘴边儿时，啪啦！掉在桌子上，砸翻了可乐杯。红红的可乐把白白的桌布涂抹脏了。
“怎么搞的？”妈妈皱着眉。
“呵呵……小孩子嘛！”叔叔抽出一张纸巾抹着桌布，把鸡翅夹起放到自己碗里，又给豆芽夹了一块。
“建民，那块脏了，别吃了。”妈妈说。
“没关系，不脏，这么干净的桌布，脏什么呢。”叔叔咬了一口鸡翅，肉丝在嘴角搅动着。
啪啦！小明宇把吃到一半的鸡翅扔在桌子上。
“明宇，你？”叔叔生气地瞪着他。
“我要爸爸吃我掉的鸡翅！”明宇撅着嘴，气鼓鼓的样子。
“哈哈……这小子。”豆爸哈哈大笑，欣赏地看着明宇。
豆芽在一旁偷偷瞪了明宇一眼，心里说：还说我是受气包呢，这家伙简直就是打气筒，动不动就运气！
“好好好，爸爸吃。”说着，叔叔把明宇的鸡翅夹进碗里。
豆芽气呼呼地扒饭，明宇也扒饭，生怕豆芽比他先吃完；豆芽夹一块鱼，明宇夹两块鱼；豆芽喝一口汤，明宇喝好几口汤，总之，豆芽干什么，他保准比豆芽做得多一点。最后，豆芽把果汁端起来，明宇也急忙端起果汁，咕嘟咕嘟喝，果汁顺着嘴角流到衣领上。
三个大人怔怔地观看这场无声的较量。
“呃——”明宇打了个饱嗝，把筷子放下，得意地说，“爸爸，我全吃完了，我帅吗？”
“啊……明宇今天真棒！”叔叔竖起大拇指。
这回换成豆芽一家三口怔怔地看着他们父子俩了。
“唉，这孩子平时不爱吃饭，吃饭这件事成了我们家最难解决的问题……”
“爸爸，你不能到处说孩子的缺点，你不说要赏识教育吗？”叔叔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明宇打断了。
“哈哈……这小机灵鬼！”大人们都被他逗笑了。
明宇跑到一边，从衣兜里掏出电动小企鹅。企鹅摇摇摆摆地在地上晃。
“哼！幼稚！”豆芽心里恨恨地说着，回自己屋去了。
“芽儿，在家跟明宇玩，我们去拜祭奶奶！”爸爸推开她的门。
“爸爸，我也去。”豆芽把下半句“小弟弟太不友好”咽回去。
“在家看弟弟，等下次再带你去啊。”爸爸不容她分辩，就退出去了。
豆芽看了一会儿《格林童话》，觉得有些无聊，明宇的电动企鹅一直嘎嘎嘎地叫。这么一遍一遍地玩，他也不嫌烦。
豆芽想起手工作业，于是拿了卡纸和胶水，趴在地上做起来。她想做古堡，古堡里生活着一位美丽的公主，可是公主很孤单，因为除了仆人，她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和伙伴。
做古堡的夜空时，她想贴上几只星星。可是用什么做星星呢？想来想去，她想到小时候穿过的裙子，上面有许多亮片。于是，跑到客厅，打开衣柜一通乱翻，没有找到。她索性钻进衣柜里，坐在一叠一叠的衣服上找。
明宇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一点儿一点儿挪蹭过来，把头伸进衣柜门向里看。
“这是魔衣橱吗？”他望着黑洞洞的衣柜里问。
“魔衣橱？”豆芽眼珠转转，用夸张的声调说，“当然啦，这里面住着好多魔怪呢。”
“我喜欢小魔怪！”说着，明宇抬起腿搭在衣柜门框上，一翻身，滚进衣柜。
“有光的时候小魔怪不出来。”他一边说一边把衣柜门从里面拉上了。
两个孩子在黑洞洞的衣柜里，互相盯着对方亮晶晶的眼睛。
“明宇，你喜欢探险吗？”豆芽问。豆芽此刻忽然想到了一个教训小弟弟的鬼主意。
“喜欢，我是探险家！”明宇自信地回答。
“你都去过哪里探险？”
“好多地方呢。我家楼后的地下通道，幼儿园西面的小铁屋，小区邮箱里，你知道吗？这里面都有小魔怪。”明宇严肃地说。
“真的？那你捉到小魔怪了吗？”豆芽被他吸引了，这些黑黑的地方都是豆芽平时最怕的地方，他竟然敢去，真是太勇敢了。与此同时，豆芽有些担心，她能不能给小弟弟一个教训呢？
“没有，不过有一次差点就捉住了呢。”
“真的？小魔怪什么样？”
“这么大。”明宇在黑暗里比画，可是豆芽看不见，“它有两只鸡蛋那么大的眼睛，可亮可亮呢，它的眼睛是蓝的。就在小铁屋里。”
“小铁屋？”
“是哦，小铁屋里有好多东西，破鼓、断了架子的脚踏琴……”
“明宇，姐姐带你去一个地方探险。”听到明宇说小铁屋，豆芽终于把小弟弟引入自己的圈套里。
两个孩子推开衣柜门，一侧身，扑通扑通，滚出衣柜。
豆芽会把明宇带到哪里？当然是储藏室。
豆芽站在储藏室门外，心怦怦地越跳越快。嘴上说是带弟弟去，实际上她想借明宇为自己壮胆。本来是想吓小弟弟，现在倒是自己害怕起来了，作茧自缚好像就是说自己吧。
明宇轻轻推开门，向里望了望：“是这里吗？”没等豆芽回答，已经迈步进去了。
豆芽紧紧跟在他身后，眼睛却一直盯着柜子上的紫箱子。
明宇翻腾着旧积木盒、破卡车、坏掉一角的储钱罐，这些都引不起他的兴趣。依据他的探险经验，小魔怪绝不会藏在这些旧玩具里。
叮——他碰响了一只破琴。
他拿起琴，从侧面的孔向里看，他一定认为小魔怪会在那里。
“这琴没电了，装上电池还可以玩呢。”豆芽接过来，扔在一边，然后指了指小窗子旁的柜子顶。
明宇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目光也落在紫箱子上。
明宇攀上小窗台，踮着脚，手还差一截才够到。
豆芽攀上小窗台，踮起脚，也够不到。
他们爬下窗台，找了一只带米老鼠图案的旧板凳，豆芽试试探探地站上去。塑料板凳扭了几扭，咔嚓！裂碎了。
豆芽身子晃着，慌乱中抓住窗户框。
豆芽环视整个储藏室，寻找可踩踏的东西。她指着墙角一个厚菜墩：“明宇，把那个给我。”
明宇像得令的士兵，立刻转身去搬菜墩，试了两下，搬不起来，他把菜墩掀起来，推着轱辘轱辘向前滚。
“咯咯咯……明宇真聪明！”豆芽忽然觉得滚菜墩的小弟弟一点儿也不讨厌了。
明宇把菜墩滚到窗下，扎着两只小手等豆芽吩咐。
豆芽跳下窗台，跟明宇喊着一二一二，把菜墩沿着墙滚上窗台。然后再爬上窗台，站在上面，伸伸手，刚好够到箱子。
豆芽把箱子捧在怀里，心里嘀咕起来：“这么轻，不会是真的小魔怪吧？”
“明宇，你真的不怕小魔怪？”豆芽怀疑地看着明宇。
“当然不怕，我跟小魔怪是好哥们儿。”明宇挺挺小胸脯。
“那我们打开箱子吧。”豆芽看看黄铜锁，拉开旧写字台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串生锈的钥匙。她以前无意中看到这里有串钥匙。
他们一个一个地把钥匙伸进锁里去试。可惜的是，哪个钥匙都打不开。
明宇歪着头想了想，还装模作样地把小手托在下巴上，像柯南分析案情似的。
“有螺丝刀吗？”他忽然问豆芽。
豆芽跑到爸爸的工具箱里翻出三四种型号的螺丝刀。明宇选了一只细小的，伸进锁孔里，左搅右搅。
咔嗒咔嗒的声音在昏暗的小屋里乱响。豆芽神色紧张地看着窗子，仿佛二人是潜入宝库的窃贼，正在进行盗窃行动，一个把风，一个操作。
啪！锁开了。
四只小眼睛立刻瞪得空前大，四只小手一起把箱子盖打开。
两对殷切的目光投进箱子里。
“这是什么？”明宇拿起一只银光闪闪的手镯，好奇地问。
“奶奶的手镯！”豆芽的眼睛立刻湿润了。奶奶坐在炕上刺绣时，这只银手镯就在腕子上晃来晃去。
明宇哗哗哗一通乱翻，嘟着嘴说：“真失望，什么也没有。”
豆芽小心翼翼地拿起圆鼓鼓的针线包，上面插着各种型号的绣花针。那天，奶奶就是用这上面的针为她绣凤鸟，这个针线包放在奶奶腿边，奶奶绣着绣着就死了。
豆芽呜呜地哭起来。
“姐姐别怕，这里面根本没有小魔怪！”明宇安慰她。
“这是奶奶的，都是奶奶的。”豆芽呜哩呜哩地边哭边说。
明宇迷惘地看着他，他不知道奶奶是谁，当然也不知道豆芽为什么哭得这么凶。他从箱子底下拿起一本日记本，翻过来调过去看。
豆芽抢过来，见日记本的皮是红塑料的，上面有毛主席像，头像旁有着太阳光一样四射的光芒，头像下有“为人民服务”几个字。
她翻开日记本，里面的纸已经泛黄了。
1951年3月12日 晴
今天是植树节，同学们都扛着铁锹去西山上植树。“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老师说我们今天种树都是为子孙后代造福。我们两人一组，我和于秀凤一组。于秀凤比我长得高，也比我胖，比我有力气，于是她负责挖树坑，我去领树苗。于富贵和李建两个大个子把树苗扛过来，我们都去领，学校规定每组至少植五棵。于富贵说这是黄杨苗。我们很不情愿地把树苗栽上，其实我和于秀凤都希望种水蜜桃，因为我们都爱吃桃。要是把这里种成果园该多好呀！
啊！这是奶奶小时候的日记！奶奶小时候也爱写日记！豆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