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峰做完作业,深吸一口气,翘起凳子伸了个大懒腰。凳子前脚高高翘起,眼看快要往后倒下。这时,凌峰被自己吓了一跳,迅速用细长的双手抓住桌子,防止身体摔倒在地。
放下笔走出教室,明媚的秋阳进入眼里。不知何时开始,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会有寒冷出现。它是一种秋意的刺骨,令人觉得特别。难道是秋天深了吗?
走在林荫小道,微风吹来,头顶上会有响动,“沙沙”,“沙沙”。抬头看那摇摆的树枝上满是绿色的叶子,它们并没有因为秋而变得枯黄,也没有为了让树能度过冬天牺牲自己。
秋是静寂的时节,万物在这个时节的运转都将变得缓慢,逐渐归于平息的过程可以使心也开始积淀。庄稼成熟了,果实也成熟了,一年里万物的运作积淀出的果实是赐予生命最好的礼物。作为代价,每一种树的年轮上又多了一个圈。积累的多了,生命就会逝去,犹如离开树的叶子一般枯萎。
天已暗了许久,夜还没有完全降临。昏暗的世界,远处的行人在秋中渐行渐远。他们是否也在猜想这秋,谈论这秋。看秋那湮没的华丽和秋那金黄色的喜悦。
池塘水上的寒气很重,升腾在水面。岸边柳条和叶子凋零将近,灰黄色的柳枝孤零零地在湖的上空飘摇。有水的岸边,草还是无情的枯萎了,那枯黄的色调不禁让人感到荒芜。
地面和天混为一色,所有的事物都因为光线的改变而显得暗淡。再艳丽的色彩也禁不起光的转变。暗了就是暗了。所有看见的人开始变得模糊。花草的颜色也不再鲜明。回头看天已湮没了路,世界盖上了一层灰。远处近了许多,一不小心那些行人就消失在灰色的天里。
寒蝉鸣声响起,气温下降的很快。单薄的衣衫已禁不起凉风的吹袭,冰冷的空气穿过衣衫在温润的皮肤上扎出一连串的“洞”,刺进肉里。风一遍一遍地带走身上的水和温度,整个人都干枯起来。深入骨髓的寒不时从全身传到心里。眼却更加清晰,在这秋的夜晚。
月不知何时爬上天际,在高高的空中招摇。在这个没有群星陪伴的夜里,它是否也会觉得寂寞。还有嫦娥,寂寞吗?洒满地上的这一片月的光华,会是清凉的悔恨载着嫦娥的幽怨回到人间吗?
周围的虫鸣更甚,一首秋的协奏曲,如同这个世界死亡的挽歌,胁迫那些不甘的灵魂,让它们从新得到安息。死神在秋的季节里收割了一切,一切的一切……
景色在入夜以后重新清晰,这是另一种存在形式。酷热的夏离去以后,秋第一个变得清澈冷静。风在有意无意间吹落树上的叶子,黄的、绿的在夜晚统一成了黑色。
灯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包括空旷的操场和学校的大门以及连接所有建筑物之间的路上。现在仅有的是飞蛾和昆虫,围着灯光旋转,不时地冲向那光的源点。它们向往辉煌,殊不知辉煌下那被燃烬的生命,剩余的只是灰而已。
影与影交错之间有一阵风,卷起地上的尘土。
教学楼巍然屹立在前,格子里散发出比路灯更强的光。它们之间是黑色的轨迹,裹住成片成片的格子。耳边转来细碎的轰鸣声,在教学楼附近荡漾。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片温暖。
月离开柳的枝头,停在教学楼的一角,同样散发着清冷的银光,让人们为这个多彩的世界哀怜。暗夜里的人们又是另一番样子,想不敢想的事,做不敢做的人。
北斗星出现在天空中,闪耀而明亮,就是那一个点,仅是一个点。已然使月不再寂寞。布告栏里是今天的报纸、通知,还有被撕掉的残页。胶水和纸一同粘在里面,紧紧的,牢牢的。城管们所恨的一直是这个东西。在这里,它们名正言顺,这便是一种归宿。每个人都有一个归宿,每个人又不止一个归宿。它只存在于人们的脑海中,随时间变化,出现无数的悲剧、喜剧、恶作剧。人会在偶尔的瞬间死去,连同生前的罪恶。所有的一切都会被葬在时间的轨迹上,却无法被人铭记。最后是尘归尘,土归土。人们会为世界留下什么,会为后来的人留下什么。
锈迹斑斑的铁架在月下静立。终有一天,它会被完全氧化,腐朽继而倒塌。几辆车在校门外呼啸而过,灯光在眼中闪现。星星此时又出现许多。深蓝的穹庐之上,一颗一颗杂乱地分布着,明暗大小,隐约间是空旷的心境。
月上半空,教室里的人都稀释出来。走廊上、楼道间、教学楼前,他们的欢声笑语使这秋充满温暖。充满了人的气息,这是一种心灵的安慰。原来人所离不开的东西,唯一离不开的东西,是另外一些人。
凌峰走入人群,消失在寂静的夜里。
方云见一脸冷漠的凌峰从走廊的另一头过来,“凌峰,老师叫我代她向你问好,还请你移驾办公室。她还悄悄告诉我,她仰慕你很久了。”
凌峰道:“哦。”
方云挠挠头看着他走进办公室,不一会儿又出来,“老师人呢?”
方云道:“不知道啊,刚刚还在办公室的。”
在一旁看夜景的同学道:“凌峰,怎么第一节自修课你没来。我刚看到你从校门口过来,是不是溜出去玩了?”
方云道:“凌峰,你去哪了,吃饭的时候也没见你。”
凌峰道:“没,只在学校里走了一圈。”
教学楼渐渐安静,走廊空无一人。林艳走进教室看到凌峰坐在位置上,他的一头黑发快遮住了眼睛,瘦削的脸在低头时更加显得尖锐。
凌峰正在思考作业本上的一道数学题该怎么解。一个人走到他身边,那人脚上穿着网孔透气旅游鞋,下身是淡蓝色低腰斜织休闲长裤,上身是细毛线宽织米黄色加长尖领粗扣开口外套和黑色吊带内衣。五官精致,耳上挂着棱形饰品,头发微湿扎在后头。一双凤眼正看着凌峰。
坐后面的同学惊异于班主任的年青貌美,心下对老师产生好感。向往美是人的通性,正因有向往,才会有去创造美的人产生,继而有美的进步与升华。
“林黛玉?”
“错,花木兰!”
后面的乔娇细语,“你们不觉得更像西施吗?”
附近几个同学点头同意。
“真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本来平凡的老师在洗过澡,换上一装扮后竟然如此清艳脱俗。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亏得班上还有人说她是村姑。那些人可真是不长眼。”
“你不是在说我吧?”
“那要看你说过没!”
“嘿嘿,没有没有。”
乔娇道:“我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又有气质的语文老师!不过,她站在凌峰旁边好久了,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们看,凌峰动了。”
凌峰抬头揉揉疲倦的眼睛,发现有人站在旁边。清澈的眸子里映出一个美丽的容颜。一直映在那里,却无论如何也沉不到心底。冷静的漠然,没有一丝情感,更没有一点思想。这不禁让很多同学思考,这算是迟钝吗?如果一个人认定某人的存在不产生任何意义,也做不到像他这样反射出人本身的面貌。
林艳不语,只是看着凌峰那双单纯的,能反射真实自己的眼睛。不一会儿,凌峰的眼睛模糊开去,像笼罩了一层漠然,一种自我,一种与世隔绝。心里能装什么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东西值得装。看着眼前的一切是清晰,可看事物的心早已被另外一种事物占据。
林艳修长白皙的手指在凌峰桌上敲了敲,“到办公室来一下!”
凌峰放下手中的笔,站起来跟在她后面离开。两人刚走出教室,同学们马上开始议论。凌峰听着背后闹轰轰的声音,露出平静的微笑。林艳听到吵闹,折回教室止住议论。夜又开始宁静,秋虫的长鸣,慢慢放大,慢慢放大。
“为什么?”林艳清脆甜美的声音在办公室响起。
凌峰看着她一脸不解,什么,为什么。
看样子凌峰是没听懂,于是林艳把话说全,“晚上第一节自修课你去哪了?”
“哦,我在学校里走了一圈,把时间给忘了。”凌峰发自内心地说。
林艳道:“学校里有规定,晚上没什么重要的事情都要来上晚自习。以后不要乱跑,专心学习。”
“哦,知道。”凌峰木然道。
林艳见凌峰那楞样,真怕他没有听明白,也不清楚他到底听到设有。无奈之下,将他打发走。
“林老师很无奈呀!”在一旁专心批作业的数学老师放下手中的笔。
林艳道:“说话没表情,让人觉得心不在焉。”
数学老师道:“铁定是没把你放眼里。”
林艳道:“不可能,他年纪小懂什么。”
数学老师道:“他很特别,平凡、不突出,关系简单,学习也是中等。”
林艳道:“这就是你说的特别?像你说的这种学生比比皆是好吗!”
数学老师道:“我还是觉得很特别。”
林艳道:“平时,不论是穿着打扮,还是言行举止都无法说明他是一个特别的人。”
数学老师道:“就是因为太平凡,他缺少很多在这个年龄段的学生所应该具有的特征。”
林艳认真思考了一下,确实如数学老师所说的,难道他真的很特别?
林艳走出门外,拐个弯消失在夜色里。白色的光照亮整个办公室,她的桌上摆着一叠叠本子,桌前是一本语文书,干净整洁的封面在灯光照射下闪闪发光。
自习结束,教室里的人早已涌出去大半。凌峰收拾好东西跟着同样淡然的几个同学离开。落在最后的是一个关门的同学。锁上门后,他就开始狂奔,冲入人群。
月快升到苍穹的顶端,繁星布满各个角落。深蓝色的画卷在夜空展开,令人目不暇接。教学楼前人潮涌动,他们有说有笑地向着同一个方向进发。前面是一个休息的地方,在那里能够提到充足的睡眠。路灯的光照在他们身上,映出一个个年轻的脸庞,平静或微笑都十分美好。凌峰若即若离地跟在人潮后面,听着同学们嬉笑地胡言,静静享受自己的安宁。虽然不能与他们一起欢笑,但是心依然能够感觉到欢笑之中传递出来的温暖。在凌峰后面,一双眼睛正盯着他的背影,深深地,深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