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迟了,已经已经回不了头。要不作死自己,要不等死,也就两个选择。听起来没什么两样,毕竟死亡对每个人来说终究都是个迟早的节日。
然,关茹已死,也不会再跟李哲吵架。来不及告别,一个好端端的人就这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该用什么样的言语来表达如此不测生死给活着的人带来的痛楚深度?李哲终是忍上机会体会一番唐山与汶川地震活着的废人。只是与他们比起来李哲变成了哑巴。不得不说这社会莫名其妙,有钱的坐飞机失踪了,没钱的人坐火车被砍了。听起来没什么好说的。在昆明也好,在马来西亚也罢,须是看淡吧!听起来惨就惨在没生活在伊拉克、利比亚那样所有人都需要从头再来的厄运。好久好在李哲这样的人多数来说还是很乖的。
李哲此后在失去关茹的痛苦中浑浑噩噩度过。关茹的死对李哲的打击谁也无法估量,不过李哲也在忍受着杀死顾超荣的罪恶感,逃亡的罪念总是萦绕耳旁,时刻都在提醒着他关于牢狱之灾的到来。万般都是生命,无所谓对错和好坏。此刻,对李哲来说所有的痛苦一同混淆,就像没人体会过火锅里放些秽物和泥土沙子。
李哲只好每天烟酒相伴痛不欲生。此间不出三个月李哲欠下的债已经足够他花一年的时间在车间里埋头实干,贱卖青春。这年,李哲还不满十七岁——快了,就差两个月。这个年龄有很多人总会说,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所以姑且认为李哲就是“等死”那种。
提到“新生代农民”,所谓打工的人,真伤不起!想想每个人背后那一长串的故事,想想陈星为他们唱一首《流浪歌》,从春唱到冬,从秋到夏,多多少少就已经让人有种泪流满面的冲动。谈钱总是虚无的,李哲也一样,金钱的横行霸道从没有人可以逃得掉被欺压——后来有了信用卡,能救谁?这不是令人满意的答案。
李哲坐吃山空还不算,欠下八千多块钱的债务。虽说好不容易拣回一条命本该庆幸,但失去一只手可不容小觑,尤其还是失去右手。双手还健在的时候生活尚且已经左支右绌,如今都是个残废的人了还能做些什么?
李哲痛心,混沌过了不少时日也没清醒。一日酒醉,躺在马路中央试图被来往车轮碾过,也想着从此结束这般痛苦。不过李哲很快被城区巡警带走。这无关李哲杀死顾超荣,单纯只是因为李哲阻碍交通,影响社会秩序。
李哲被送回宿舍后很久才算清醒些,寻了许多活下去的念头,尝试习惯做个左撇子继续活着。可为什么要继续活着?这问题无疑是李哲不得不面对的最大迷惑。每个人一生或多或少也曾有过这样一个难题。所以才会出现这么一句问话:谁的青春不忧伤?可要问“为什么活着?”试问是不是很愚蠢,很现实?仿佛上帝抛弃了他的子民一样令人无法接受。
太阳东升西落没几次,李哲又犯难。眼看已经借了不少钱,要活着吃饭也还是问题,也不再有人肯伸出援手。老同学一个接一个玩失踪,以前的同事哥们个个忙活没时间理会,打电话不是关机就是忙音。
“好吧!死不了就要咬着牙齿活下去!至少还有五个手指头两条腿!看罢,也不是那么糟糕!听说有人与生俱来没有手脚都有……。”李哲暗暗对自己说,内心却是笑得不知该有多讽刺。似乎人性总是这样的:肚子饿着才不去管它为什么活着,吃饱再说,先睡儿再说,先做了再说……走一步算一步,纵然路到桥头未必有路。动物开始也就这本性,人们早忘了一开始的身份。
李哲鼓起勇气放下尊严找了多份工作皆未能成功被录用。无奈之下李哲再狠心蹲点。蹲点干什么?打劫啊!每个人都有邪恶一面,只是不到逼不得已时不会被放大。除了一直无意在为之的高大上伪君子,他们也便成了习惯,顾超荣便是经典一例。等,也许是等机会,也许是等放过自己心中的不安。总算遇到挎名包的女子,劫财不劫色,这事便成了。暴力打开找到两千块钱,几章无所谓的财政报表,一张信用卡,一包卫生巾。两千块钱的路费总算凑齐,信用卡偷偷扔回原来的地方,至于一包卫生巾,留着上厕所。接下来干嘛?打包回家呗!
坐着车飞奔回家的感觉很好,但是并不光彩,有时少不了愧疚。
回到家里也并不受姐姐的欢迎,好在母亲周氏爱子心切不去过问李哲在外闯荡三年多挣了多少钱,反倒心疼儿子这般遭遇。可怜天下父母心。看着李哲空荡的袖子,心疼得横流不少眼泪。李哲暗自觉得回家真好,总算比待在外面忍饥挨饿强。渐渐地,顾超荣的事在李哲心里慢慢稀释,只是关茹的模样却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倒是想起当晚被打劫的女子,心里有些莫名自责,内疚难当。
李哲的姐姐李艳三月出嫁,母亲周氏接着身染怪病卧床,很快吃喝拉撒不能自理,这是李哲怎么也料不到的。
五月周氏被塞进棺材,守在门前的一座深山老林里。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开始慢慢浮现眼前。
周氏辞世后姐姐李艳和姐夫郭姓很不欢迎李哲,于是李哲假装很懂事,也不去叨扰。家里总欠下的债务用李艳的聘礼补上之后还剩三万之多。要还上债务世袭种菜种稻做法几年内远是不可能的,只算车水杯薪。李哲无奈之下变卖田地拿到四千多块钱打算从广西班离坐着卧铺车跑到深圳。目的地原本该是随机的,但想想深圳南山一处郊外还藏着一把剩下四发子弹的勃朗宁手枪,于是买的票也就有了确切的终点站。临行前只差一件事,那就是到周氏墓前辞行。周氏活着时李哲未能尽子女本分,墓碑前自省一番也算自我惩罚,自我宽恕。
杉林枝叶刺角密密缝缝,与呼不出名的乔木林立遮得光线暗淡下花草俨然猥琐,不见模样。看着墓碑上周氏的黑白遗照粗糙憔悴的面容留下岁月已经流过的痕迹,沧桑难酌。李哲右手披着空袖套随风飘曳,左手扶着墓碑滴了不少眼泪。蹑抖的左手从口袋里抓出一叠草纸,草纸上有密密麻麻的文字,全是李哲痛苦的念想。仿佛一时间被人泪流吟诵着。
其一写着:“曾几何时,萧笛陪花鸟,宁静村上桃花妖娆。一群黄牛,一把镰草刀,簇果累累,繁花飘荡,我叛逆着自由远去,苦也恬笑,念想如仙境般晨日出山祁,雾里水珠跳叶声滴答,美若画,侃笑炊烟袅袅在故土,怎知那般遥远的归期。一时颗粒浓烟渲的夕阳,一曲情唱谱词成的伤,仿佛又回到黄昏小菜碟盘小童戏牧羊,蹒跚步旅竹篓牵衣膀,草野捩破衫,丛林石影藏,尽是儿时的故乡。惊雷般梦醒要离桃源,惊醒在异乡,只影单天涯两茫茫。我怕夕阳斜,步碎机械更忙,人尽去楼影仍绵长。当时,去时班离桃花田陇压枝稻飘香,那处暗城无期身锁巷高墙。归来时细数几年彷徨,不限期想,却物是人非。最恨花落人不知,此情不染笔墨,自断肠。今别离临行早,索泪我一生不知添多少。屋甍青苔斑斑点点,野草四季百花争艳,许媲枯老容颜。消古道,尘埃径幽影不见,思念呀呀语锄作田路更难选,余泪咸。如是百无一助甚堪此,古今慈母线,游子牵,谁可免?此去无言。”
其二写着:“逃天涯,蝉雀无话,我轻拨一缕记忆,回忆墨迹留砚台浅色难擦。深城硝烟夕阳朦胧成画,夜幕双影叙我单飞四周反哗。那年记忆里苏铁如画,转走一梦再也找不到你。修剪的花草夕阳斜下,为你写的词碎在今生石上乱了旅人的涂鸦,你留下的那页灰尘进我眼。我捻来的画面点我泪海波澜壮大,谁恪守的相恋会如此亙古难变?两人的空白我苦痛着舍不得画句点,携承诺远去经年,天涯泪洒,终是夜夜难眠……”。
李哲初中文化,在外颠簸了三年,能利用些辞藻写出这些肺腑文句实在不易。
火苗肆无忌惮,炊烟可谓袅袅。燃烧的仿佛不只是纸张,更是李哲的痛苦,是昨日,是过去一切变成的灰烬,正应了“过往云烟”。随着云烟散去的不只是母亲周氏若隐若现的样貌,还有关茹,曾经一度令李哲喜笑颜开、情感蠢动的女孩。
一点一点,慢慢地回忆,似乎最后一别本不该争吵,本该追上去蜡烛她的手,说些挽留的话,哪怕安慰,哪怕握着关茹的手多停留一刻。
李哲懊悔不已,泪水掩不住挥洒。
李哲痛泣半天不能辞行,又回到空房子里颓废半日,不想累了就痛酣入睡直至半夜。醒来时又不免空对陋室寒窗一番回想,所有事情就像前世的故事,想起关茹的名字李哲心里就难受着。洗涮时无意发现眼圈发黑,拾来镜子反复打量,感觉自己的模样前所未有陌生,惊吓一跳。反复思量反复挣扎,搜罗动物仅有的生存意念,比如可以删除某些记忆期待可以重来,放空满腹的污水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想想太阳底下其他还值得留恋的物件,尝试寻找新的信仰。痛思半日,总算觉得日子无非只算一半回忆一半继续。终于找到活着的念想。是什么样的信仰?谁知道!生物与生俱来下活下去的本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