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渺渺，茶香袅袅，谈笑风生，品花弄……鸟。
自恃身份者多喜附庸风雅，这休憩之所该是一番怎样的风景，也就不难想象。杨曦走在蜿蜒曲折的水榭之上，望着远处来回穿梭的所谓贵客，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来休息的，还是来让自己更累的。
不过很快他就抛开这一层心思，感叹起黑市的大手笔来，这里处于永无天日的地下，无法种植花草树木，结果黑市竟为此花费不知道多少人力物力，编织建造了无数假花假草假树木，颇有一种“哪怕不要它们应有的芬芳，也要得到它们永不褪色的灿烂”的奢豪气魄。
池塘假山、水榭楼阁，本都是地底下难得一见的奇观，可比起这些花花草草，却多少给人一种尽失颜色的颓败感。
或许只有当杨曦无意中抬起头，看到穹顶镶嵌的、宛如繁星般的夜明珠时，才又一次生出与之匹敌的震撼，甚至忍不住腹诽了一句此刻不知在何处的冯姓大婶：“真是个败家子……唔，败家女！”
水榭尽头是一个不大的亭子，供人休息，杨曦一边满脑子乱想地走进去，一边对守在亭子边类似小厮的年轻人说道：“来点零嘴儿。”
许是冯盈盈已将杨曦的画像分发各处，年轻人老远就认出了他，随后便恭恭敬敬地垂首候着，也因此避过了赵千鹤那异于常人的容貌，不知是幸是憾，此时听到杨曦的吩咐，连忙答应一声，扭身去了。
两人走进亭子，各自安坐，少顷，小厮领着三四人进到厅中，一路垂首将茶点备置齐整，然后挥手令退几人，自己则立在亭子不远处，不至于听见厅中交谈地伺候着。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杨曦捏起一块桂花糕抛进嘴里，眯着眼睛咀嚼两下，又灌了口茶水，这才问道。话说回来，从傍晚到了海龙城，杨曦至今都还没有进食，虽不知道确切时辰，但从前胸贴后背却又感觉不到饥饿——明显是饿过头了——的情况揣测，怎么也得到子时了。
等了片刻，亭子中仍是一片寂静，没有得到回应的杨曦“嗯？”了一声，停下抛向嘴里的第四块桂花糕，端起茶杯，一边漱口一边扭头看去，就见那赵千鹤倚靠在亭柱旁，微微仰首，望着穹顶“繁星”，一副我欲乘风归去的潇洒模样，若非这里是地下，没有月亮，也没有风，还真以为要上演一出男版的嫦娥奔月。
“你不说我走了啊？”杨曦见他仍是沉默，拍拍手，起身便往亭外走去……
“你怎么看出我是男的？”
就在杨曦踏出亭子的刹那，身后忽然传来赵千鹤的疑问，声线如柳叶轻拂，柔而轻，语气却似他的气质，冰而冷。
杨曦转过身，看了看倚靠在亭柱旁的少年。
乌发披肩，“繁星”闪耀下仿若涂着荧光的上好绸缎；颜色无俦，眉眼鼻唇样样无异于旁人，但落在那一张脸上，却又不可名状；气质如雪，万里冰封入眼皆白、寒彻骨髓，只敢远观不敢亵渎……唯有那一身大袖宽衫，染红白牡丹、无香却灿。
“唔，这衣服谁给你选的？胭脂气太重，难怪你……”忽见赵千鹤移目看来，其中寒光烁烁，杨曦不禁顿住言语，随即话锋一转，嘻笑道：“你猜？”
赵千鹤收回目光，重又望“天”。
杨曦顿觉无趣，撇撇嘴道：“初见你时，你虽表情无异，心里却对我惊艳痴呆的模样深恶痛绝，而这种厌恶又与女子的厌恶大相径庭，那么除了是个男的又有何解？”
赵千鹤猛又转过头，一双黑眸定定望来，脱口道：“你会读心术？”
杨曦一愣，眼眸深处似有一抹黑色掠过，面上却不动声色，嘿嘿夸道：“你真聪明！”
赵千鹤沉默片刻，便又恢复仰望“天空”的姿势。
杨曦没料到他会这般反应，表情有些愕然，又有点捉摸不定得紧张：“你信了？”
赵千鹤姿势不变，冷冷地蹦出一句：“不信。”
杨曦呵呵干笑两声，暗舒口气，旋即见赵千鹤又变成了不肯开口的“仙子”，忍不住问道：“还有事吗？”见其毫无反应，顿了顿，便打声“那我走了”的招呼，转身而去。
从某些方面来讲，杨曦的确是一个好脾气的人。
赵千鹤好像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在杨曦转身刹那，故技重施地突然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有事找你？”时，语气中便透着几乎难以察觉到的一丝丝不自然，大概是尴尬？
杨曦停住离开的脚步，回过头，眨了眨自己那双很大的大眼睛，好像在说：“没事……你老叫住我干甚？”
一股子诡异的寂静迅速在亭子里弥漫……
幸好，寂静没有持续太久，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吵闹。杨曦循声朝亭外瞅了两眼，神色间一阵恍然，于是回头又看看赵千鹤动都没动一下的姿势，好心提醒道：“应该是来找你的。”
赵千鹤这才有了动作，站起身，顺着吵闹的声源望去，但杨曦总觉得他其实在望着更远的地方。
“做什么？”
忽然间，一股清凉的气味钻入鼻端，杨曦慌忙倒退两步，瞪起大眼质问着无缘无故靠过来的赵千鹤。
然而……
“别动！”换来的却是这么一句冷冰冰的回答。
杨曦怔了怔，像是被赵千鹤吓住了，停住后退的脚步。
呼~
大袖飘舞。
风裹挟着方才就闻到过的清凉气味吹来，袖则轻轻地覆盖在身后，杨曦莫名其妙地看着“抱”住自己的赵千鹤，不知该做何反应——即便除了衣服，他其实并没有真正的触碰到自己。
这个样子维持了大约两三息的时间——他能够清晰地听到赵千鹤的呼吸声——随后风声再起，大袖飘舞着收回，待到双袖完全落下，赵千鹤已重新倚坐在亭柱旁。
一切如初。
杨曦立在亭边呆了片刻，然后眨眨眼，转身就走。
“嗳嗳嗳！你，说你呢，给我站住！”
路过小厮身旁的时候，一名正与小厮纠缠的年轻人看到杨曦从亭中而来，立时出声喊道，或许因为先前的纠缠而憋了一肚子火，语气显得不太友善。
不过这对于杨曦根本没造成影响，他绷着小脸，小碎步走得很急，在那年轻人回过神之前，已然错身而过，随后又在那年轻人回过神，想要伸手阻拦之前，遁身远去。
“唔，算是帮了他吗？”
离开水榭，走在石子路上，杨曦有意无意地睇了一眼肃立在池塘边的年轻汉子，那穿着与气质，特别是生怕自己看到而急忙错开的眼神，都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随后又抬起头，望向远处匆匆离去的另一个背影，小脸上多出一缕肯定，点点头：“嗯，应该是帮了。”
然后不知怎得，眼前忽又飘过赵千鹤“搂住”自己的一幕，杨曦浑身一紧，登时一哆嗦，连忙加快脚步，嘀咕道：“怪了……得洗个澡，祛祛邪！”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