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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基督教徒的葬歌

村里的街道有许多人往来,非常热闹。摇晃着露出细长面包的购物篮走过的女性,还有拖着载满蔬菜的货车前进的年轻男子。长毛马拖动货车缓缓横越街道,上面堆放大量充满夏日酸甜香气的香草。

木头房子上面缠绕着藤蔓,还有天竺葵的红色花朵,反射夏日的耀眼阳光。

彦一与艾薇儿两人快步走在这样的街上。

“真是的,彦一同学啊……”

艾薇儿不知碎碎念些什么,彦一拾头发问:

“你说什么?”

“没有……不对我说了,我说了‘真是的,彦一同学……’接下来我还打算说‘还真是出人意外的孩子气呢’懂吗?”

“你说我孩子气……?”

彦一停下脚步。

艾薇儿一向精神奕奕的可爱脸庞,浮现有点闷闷不乐的表情。彦一似乎有点不满:

“怎么突然说这种话?而且我绝对不是孩子气。可能有点顽固,但我在意的是事情的道理。也就是说……”

“她差点哭出来耶。”

“也就是说我……咦?爱尔维多差点哭出来?”

“嗯。脸胀得通红,小小的嘴唇不停颤抖。你没看见吗?这不是差点哭出来是什么?”

“这,这样吗……”

彦一吞下正要脱口而出的话,摆出陷入沉思的表情。两人再度在忙碌的村中街道前进。

“……你觉得我说话太过分了吗?说她摆架子,会不会严重伤害爱尔维多?”

“谁知道。可是对着一个这么可爱的女生,你严厉的差点把她骂哭了呢。”

艾薇儿把脸转开,接着小声喃喃说道:

“彦一同学,无论我怎么要求你、怎么为难你,你都不会那么生气。总是客气又温柔。可是和爱尔维多讲话就很直接。我想你和她的交情一定比和我的交情好很多吧。”

正在烦恼爱尔维多的彦一吓了一跳,看着艾薇儿鼓起的脸,然后像是很伤脑筋地说:

“那是因为艾薇儿是个直爽开朗的女孩,不会耍性子,也不会让我为难啊。”

艾薇儿还是一副不满的模样。

在两人慢慢往前走的时候,已经来到村郊的墓地。这里是比村庄地势稍低的盆地,枯萎的树枝纠缠在一起,每当潮湿的风吹过就会开始摇晃。气温稍低,空气里也带着湿气,是个让人感到微寒的地方。

柔软的黑土各处都有细长白色十字架斜斜插入地面。彦一和艾薇儿不由得手牵着手,慢慢越过墓地的栅栏,往里面踏入一步。

“究、究竟是哪一个……?”

“看墓志铭就知道了,艾薇儿。”

“这样啊,也对。”

彦一和艾薇儿来到村里的公墓寻找外地人坟墓。在最近一百年里死亡、不属于村人的墓,一定是在黑塔里死亡的外地人坟墓,彦一认为可以从那里找到事件的线索。

彦一根本无意参与这个比赛,但是来到村里之后,又因为天生的认真个性,提出这个应该很合理的建议艾薇儿也高兴地赞成他的提案,只不过……

(一百年里死亡的五个人.真的很难找好吗。)

彦一无奈的想着。

两人为了寻找黑塔的牺牲者,在墓地里不断徘徊。漆斑的泥上柔软潮湿,把两人的鞋尖染成暗沉颜色。艾薇儿终于在一座古老的巨大坟墓前停住脚步,开始读起墓志铭。

“呃……古老的文字完全无法辨识。可是写了好多的名字.好多……上面差不多有二十个名字,这是合葬的意思吧?”

“是在一百年前。”

不是彦一的声音响起。艾薇儿发出“啊!”一声惨叫跳了起来。回头一看,在艾薇儿和彦一的身后,不知何时跟着一个六十岁左右,头发半白的男子。驼着背、皮肤有如皮革一样透黑脏污。手中的大扫把插在地上。倚着它盯着两人。

“呃、那个……”

“那个巨大坟墓是基督教徒的坟墓。大约一百年前死在这个村里,由我们代为埋葬……对了,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彦一与艾薇儿互望一眼,然后说明他们是来找时钟塔(黑塔)事件死者的坟墓。守墓人听完发出尖锐的笑声:

“没有那种墓。时钟塔里头的确死过好几个人,但全都是外地人。所以应该都送回故乡去了。据我所知,埋在这里的全部都是村民。”

彦一与艾薇儿以失望的表情互望,守墓人更是高声大笑:

“你们两个应该是山上那间学园的学生吧,真是的,一到夏天,你们这些人就为了试胆跑到墓地鬼混、缠着要我说鬼故事,每年都是这样。晤,是你这小子为了证明自己的胆量给这可爱的女孩子看,好追求她是吧。哈哈,好吧……你们也想要我说些可怕的故事给你们听,对吧?”

“不、不是的。好了,艾蔽儿,我们走吧。看来到别的地方调查比较好。”

彦一有点尴尬,闹了个大红脸。说完便恭敬地向守墓人道谢,开始往前走。

越过栅栏想要离开墓地,才发现艾薇儿没跟上。彦一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回头一看——果然不出所料,艾薇儿已经一屁股坐在基督教徒坟墓上面,双手放着膝盖上,挺着纤细的背脊。带着一脸好奇和感兴趣的模样,专心的聆听守墓老人的故事。

彦一觉得有点头大,乘着风,彦一听见守墓人讲的鬼故事。

“那是在大约一百年前,我还没出生的时候。这个故事是我父亲跟我说的,可是非常非常古老的哦。”

“我的父亲也是守墓人。有一天夜里,我父亲工作,一直在墓地待到深夜……”

“怎,怎样、怎样?”

艾薇儿伸长身体。叹了口气的彦一只得回到墓地。

“别吓到了哦,小姑娘。我父亲看到了——‘吸血鬼的头颅’!”守墓老人紧紧的盯着艾薇儿,缓缓的,用一种低沉的语调说道。

“啊?吸、吸血鬼的头颅?!”

“对,苍白的脸庞,尖利的獠牙,我父亲很肯定的说,那一定就是吸血鬼的头颅……”守墓老人很满意艾薇儿的反应,得意的继续说道。

艾薇儿害怕地盯着老人,忍不住咽下口水的时候,彦一回来了。正准备要抱怨,看到艾薇儿一脸认真的表情又闭上嘴,叹口气在她的身边坐下。

“你听我说,那个头颅是飞过来的!就从那个方向,唰的一下飞过来,掉到那边的树林里去了,我父亲吓的拔腿就跑,恩,他是这么跟我说的。”老人指着一个方向,彦一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高高的黝黑的时钟塔,安静的伫立在那里。

“飞、飞过来的!”艾薇儿大叫,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不得了,最恐怖的事情一般。

“最恐怖的不是这个,最恐怖的是,我父亲壮起胆子想去看看那个头颅的时候,把那片树林找遍了都找不到吸血鬼的头颅了,头颅、消失了……”

守墓人指着墓地深处。苍郁与暗色的树木相当茂盛,在风中缓缓摇动。

艾薇儿抱住彦一:

“哇——!”

“哇啊啊啊啊!喂、别大吼大叫啦。你的声音比鬼故事还恐怖。”

彦一从基督教徒坟墓上跳下来,对着艾薇儿如此说道。

一听到守墓老人说“我还有一个珍藏的鬼故事喔……”艾薇儿好像很想听,开始跺脚。眼睛却紧紧的盯着守墓老人一动不动,坐直身体,准备仔细聆听。可是彦一说:

“已经中午了。艾薇儿,你根本忘记我们最初的目的了吧?明明是你自己说要调查各种事情一较高下。我先告诉你,爱尔维多聪明得可怕。这么悠闲绝对赢不过她。”

听到彦一这么说,艾薇儿哭丧着一张脸,只得勉强从基督教徒坟墓上跳下来。彦一快步走着,艾薇儿则像是头发被人拉住,慢吞吞步出墓地。还回过头朝守墓老人挥手。

“老爷爷,我下次来你再跟我说好多好多鬼故事好不好?”

“哈哈,好。好。”守墓老人开心的大笑,很满意有这么一个合格的小听众。

墓地的泥土柔软潮湿,两人的鞋尖都染得污黑——那是不祥的暗沉颜色。

一只黑漆漆的乌鸦划过天空。经过两人头上之后突然下降,停在白色十字架上。“嘎嘎嘎……”发出极为悲哀的叫声。

十字架也随着乌鸦的动作轻轻摇晃。

云遮住天空,整片墓地霎时变暗。

墓地中沉眠的,究竟是怎样的一段历史。。

至于遗留在圣玛利亚学院的“被囚禁的公主”……

学园里有广阔的法式庭园。在接近校舍与学生宿舍的地方铺着草地,还有排列得相当美丽的碎石小径,铁铸长椅,以及开满各色花朵的花坛。在设计上,越是远离校舍之处,就越是接近自然山脉与原野。

潺潺流过的小溪附近笼罩在湿润空气之中,仿佛森林的一角。在日照良好的小山丘上,有一座看起来很舒适的凉亭。

坐在溪边的爱尔维多·德·夏洛克膝上有两、三只看似从森林里跑出来的松鼠,不断上下奔跑。似乎是把沉溺于思考之中,一动也不动的爱尔维多误认为娃娃或铜像……两只松鼠站在维多利加的膝上,用前脚互抓。

即便如此,爱尔维多还是一动也不动。

华丽的洋装裙摆摊成一个圆型,有如撑开一把带有荷叶边的伞。

“嗯……”

爱尔维多发出**。

“呜呜呜呜呜……”

松鼠转身仰望发出声音的爱尔维多,又好像没事般各自活动。

爱尔维多一动也不动……

到底过了多久……塞西尔沿着羊肠小径慢慢走来。越过小山丘,一面倾听小溪潺潺流水声。一面来到娇小的爱尔维多端坐之处。

“爱尔维多……?”

“嗯嗯嗯……”

“嗯?”

塞西尔老师从背后窥视。

金色书本在爱尔维多小小的膝上敞开。脸色苍白、穿着礼服长着尖利獠牙的男人从立体的回忆录瞪视爱尔维多。爱尔维多就像在和礼服男子互瞪般,一边“嗯思嗯……”**,一边偏着头。

许多松鼠正在爱尔维多的头上、肩上,背上,以及小脚上面玩耍,不停奔跑以及停下动作。不知道爱尔维多有没有注意到它们,只是全神贯注在回忆录上,嘴里不知念些什么。

“哼、真是个怪男人。”

“……谁啊?”

从背后传来塞西尔老师的问题,爱尔维多不耐烦地回头。停驻在各处的松鼠,像是被塞西尔老师的突然出现吓到般,一起从爱尔维多的身上跳开,往森林里溜去。

“唉呀呀,老师被松鼠讨厌了。”

“搞什么,是塞西尔老师啊。”

塞西尔老师将手中的东西交给爱尔维多——那是缀有大量荷叶边的爱尔维多专用阳伞。爱尔维多毫不感兴趣地哼着鼻子,却不伸手收下,塞西尔老师只得将阳伞撑开,硬是遮在爱尔维多头上。

从上方窥伺爱尔维多,看到她放在膝上的金色书本:

“唉呀、好怪的书!这是什么啊?”

“吸血鬼的回忆录。”

“唉呀。”

对于这番回答,受不了的爱尔维多又“哼!L”一声。

事实上,塞西尔老师从吉尔探长那里接到了照顾爱尔维多的委托,一直对于爱尔维多诸多怪异举动、过度的聪明脑袋,总而言之就是对怪事“没兴趣”、“不觉得有问题”,才能平安度过和爱尔维多在一起的时光。

今天也没注意到爱尔维多不快的塞西尔老师说道:

“话说回来,还真是个神秘的人啊。当我还是这里的学生的时候,也常听到有关吸血鬼伯爵的灵异事情。苍白的脸庞和尖利的獠牙、啊……究竟他是不是吸血鬼?是不是死在基督主教的净化下?这也在本人消失之后的现在成为永远之谜。”

“……这很简单,塞西尔。”

爱尔维多以老太婆的沙哑声音大言不惭。看到浮起目中无人的微笑,以及有如恶魔的侧脸,塞西尔老师像是吓了一跳,眼睛睁得老大,不过还是呵呵发笑,轻轻捏了爱尔维多形状姣好的小鼻子。

“呜,你在做什么!?”

“骄傲的小姑娘~爱说大话的小姑娘……”

“不要唱怪歌!还有不要未经我的许可就碰我。真是的,为什么今天大家都随便摸我!”

爱尔维多生气了,猛然起身晃着荷叶边往前走。塞西尔老师诧异地说:

“谁摸你了,啊、别踩到三色堇!”

爱尔维多突然跳起来

“早上彦一戳我的脸,然后在教室被臭蜥蜴扯头发。现在又被塞西尔捏鼻子!”

“唉呀。”

“塞西尔老是这样。光会说‘唉呀。’、‘嗯——’而已。塞西尔,你从来没有专心听过我说话,对吧?”

跟着快步往前走的爱尔维多,塞西尔小跑步追了上去。在爱尔维多的背后像是在想“怎么会被发现呢?”一样偏着头。

不知道爱尔维多要走到哪去,塞西尔老师急忙从背后唤住她:

“爱尔维多,我们要从哪里开始调查?”

“调查?”

爱尔维多诧异回问。

“不是要比赛吗?”

“比赛,你说的是刚才臭蜥蝎的约定?你当真吗?”

“老师当然是认真的……”

爱尔维多不感兴趣地“嗯……”了一声,可是塞西尔老师毫不在意,干劲十足地指着远处的时钟塔:

“老师想过了。因为我们在学园里面……”

“因为我不能外出吧。”

“嗯、啊、是啊……爱尔维多,我们就来彻底调查时钟塔内部吧?那我们两人就……”

“调查时钟塔?”

离开草地,爱尔维多走上小径,不高兴地嗤之以鼻。

小径左右的花坛花朵盛开,相当耀眼。各色花朵整齐地在夏季乾爽的风中摇曳。维多利加摇晃飘逸的荷叶边裙摆走在小楼上。

“我的确打算解开吸血鬼之谜。我的智慧告诉我,即使不踏出学园一步也办得到。因为这样,所以我对于调查时钟塔一事当然没意见。只不过……”

“什么?”

“我有办法和塞西尔这种胆小鬼一起调查时钟塔吗……?”

“咦?老、老师、才、才不是胆小鬼!”

塞西尔老师突然失去以往的镇定,结结巴巴向爱尔维多抗议:

“我、我才不是胆小鬼。老、老师只是比较纤细,感受力比较丰富,还有……可怕的东西比较敏感……”

“那就是胆小的定义啊,塞西尔。你这是自掘坟墓。”

时钟塔前已经看不到吉尔探长与刑警部下的身影。

钟塔门前虽然围起绳子禁止进入,但是爱尔维多和塞西尔老师弯下腰溜了进去。

两人慢慢往前走。

走在阴暗、空气中带着湿气的走廊。慢慢前进……两人都感觉怪异的气氛,开始有些紧张。

找到楼梯,慢慢往上走。爱尔维多一步一步慎重往上爬,身后的塞西尔老师则打算快步走上楼梯……

在吊灯室的前方。有个镶死的小窗。看到爱尔维多停在窗前,塞西尔老师也跟着往窗户那里望去……

发现有个影子横越窗户,塞西尔忍不住发出尖叫:

“哇!”

“吵死人了,塞西尔。”

“可、可是,爱尔维多,这,这里是二楼耶?为什么有人横越二楼窗外?身高很高?有三公尺这么高?可是学园里并没有这样的人啊?难道是脚浮在半空中?”

爱尔维多不理会塞西尔老师,迳自把手伸向发条室的门。塞西尔老师以颤抖的手,拿下一向戴着的圆眼镜:

“脚浮在半空中,不就是鬼吗?”

“唔。”

“拜托你回答我!老师很害怕啊!”

塞西尔老师因为爱尔维多已经开门进入吊灯室,独自一人在走廊上四下张望……

“爱尔维多,别丢下我一个人!”

“……没用的胆小鬼。”

“我、我才不是胆小鬼!我是老师!当然要比学生更认真,要不然就无法指导学生了!”

塞西尔老师以整团摇晃的白色与粉红荷叶边为目标,跟在爱尔维多身后。

叽叽叽叽叽叽……

时钟的指针缓慢移动,刺耳的声音在房间里低沉回响。

头上是一片黑暗的高耸天花板。从黑暗之中,划开风的圆形钟摆慢慢左右移动。有如恶梦袭来。扑上脸颊的危险冷风,是钟摆在空中规则晃动所造成的。

爱尔维多和塞西尔老师环视这个房间。过去曾将芬多尔王国控制在股掌之中,神秘的吸血鬼伯爵杀死亲生女儿获得永生,藏匿宝藏的房间——黑檀大桌上依旧散落各种文件,上面盖着厚重灰尘。大桌另一头的墙壁上,镶着鲜艳的彩色玻璃。那是少见描绘花田的田案,大量紫色与黄色的花朵盛开,唯有一朵深红色的花形单影只。

看着四周的塞西尔老师把拿下来的眼镜放在旁边的旧椅子上面。为了想要看得仔细一点,准备伸手拿起眼镜……

嘶……

——喀!

明明没有任何人碰到,可是眼镜兀自从椅子上滑落,掉在地上。塞西尔老师的心脏好像被冰冷的手抓住。慢慢蹲下捡起眼镜之后。打算以颤抖的声音呼唤爱尔维多……

好像有人……看不见身影的人走过去。“看不见的幽灵”让塞西尔老师的眼镜掉在地上、又从她眼前闪过……

地板发出嘎嘎声响。奸像有人走过地板……

明明已经关上的门,毫无声响地打开。

看不到身影的东西离开房间……

“不、要、啊——!”

塞西尔老师大叫。爱尔维多大吃一惊,忍不住跳了起来。虽然听到她以老太婆般的声音问道:“到底怎么啦?塞西尔?”可是塞西尔老师早已经把老师的责任抛到九霄云外,当场踏了几下之后,便以惊人的速度冲出工作室,沿着走廊跑下楼梯……

在下楼梯的途中,好像有人……帽子下面露出红发的英俊男子擦肩而过……不过根本无暇顾及……

塞西尔老师发出又长又细的尖叫声,冲出时钟塔之后立刻钻过封销用的绳子,一直跑到远处的草地……

这时的彦一与艾薇儿……

摩磨蹭蹭的艾薇儿慢吞吞跟在抬头挺胸,以稳重步伐离开墓地的彦一身后。艾薇儿说了好几次“我说,再多留一下……”,都遭到彦一斩钉截铁地摇头回应。

艾薇儿叹了口气,终于死心准备离开以铁栅栏围起的阴暗墓地……

正好有个年轻女人从村里的街道往墓地走来。看到她手上拿着花束,大概是来扫墓的。

年轻女子以性感的声音唱着歌:

“耶稣说:

‘走着——走着——走着!

直到母鸡鸣叫为止!

直到星星从破掉的屋顶掉下来为止!

啊、撒拉、撒拉、撒—!

即使在梦中也要

走着——走着——走着!

啊、撒拉、撒拉、撒—!’……”

女子配合节奏,愉快地反覆哼了几次“啊、撒拉、撒拉、撒~”或许是越唱越高兴,甚至开始踏起轻快的舞步。就连走在彦一身边的艾薇儿,也跟着左右摇摆身体。

那个女人——带着红色长卷发,高大丰满的体型,配合发色的红色洋装很适合她。至于深邃艳丽的轮廓……

“咦?”

彦一觉得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眼睛直盯着这位女性。对方也感觉到视线,停下踏着舞步的双脚:

“唉呀,彦一同学?你在这里做什么?”

女人是彦一每天早上都会在宿舍餐厅见面的性感红发楼管。一手拿着花束,另一手拿着点着的香烟吞云吐雾:

“唉呀,和女生在一起……是在约会吗?可是怎么会选墓地呢?”

“才、才不是。我们是、那个……为了调查时钟塔的事,所以来这里……楼管呢?”

“我父母的墓地在这里。没有特别的事,只是想到就会过来一下。啊、守墓伯伯好,感谢您平常的照顾。”

楼管将花束随意放在位于墓地前方的新坟,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或许是在和去世的父母说话……彦一等人正想走开,又突然停下脚步:

“对了,艾薇儿,你听过刚才楼管唱的那首歌吗?”

艾薇儿偏着头:

“嗯,听过一、两次……到村里买东西的时候,柜台的人唱过。彦一同学呢?”

“我走在路上,也听过货物马车上的男人唱过。是流行歌吗?不过,出了村子之后就没听过了。真是首奇怪的歌呢!”

“对啊……”

彦一与艾薇儿对望一眼:

“艾薇儿,我记得这首歌的第二段还是第三段……好像有一个地方出现‘吸血鬼’?”

“咦,好像是……?”

艾薇儿偏着头。

然后像是在回想歌词,慢慢小声唱着

“万能的主啊,还有可爱的父母!

血肉廉价、面包昂贵,继续啊!

啊、撒拉、撒拉、撒—!

吸血鬼与主啊

挖着——挖着——挖着!

啊、撒拉、撒拉、撒—……

唱完之后两个人面面相觑,在墓前自言自语的楼管叼着烟开始说话。

“这首歌从我小时候就有了。一到秋天,大家就会一边采葡萄一边唱。你们不知道吗?”

“不知道……”

“根据我妈妈的说法,以前有过一群奇怪的基督教徒,可是好像全部染上传染病一起暴毙,所以就变成一首歌。守墓伯伯,你知道吗?”

蹲在地上拔草的守墓老人抬头“啊……?”了一声。好像想起什么:

“喔,对啊。太久以前的事情,我都忘了。恩,好像芬多尔国历十年的事情了。”

彦一诧异问道

“不是忘了吗?怎么能够记得这么清楚……?”

“啊、因为在过年之后发生一件忘不了的大事啊。就是靠这事件回想起来的。在年初的时候,年老的芬多尔国王驾崩,年轻的皇太子继位国王。整个国家都因为国丧而悲伤,之后又忙着为新国王举办祭典。因为国王驾崩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大家都慌了手脚,所以才能正确记得那个年份。在那前一年的年底,十几个基督教徒突然死掉,就埋在那边。”

守墓人指着墓地的一角。彦一等人定眼一看,发现枯枝纠结的树荫下有个大土堆。白色的十字架斜斜的插在上面,那就是基督教徒的坟墓……

“不知道他们怎么来到村里,为什么死掉。或许只是我忘记了……总之全都死光了,只得急忙挖个洞埋起来。也没有妤好盖个墓。”

“原来如此……”

彦一等人点点头。

“那首有关基督教徒的歌……?这首歌是什么意思呢?”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你们该走了吧?”

“啊、是……谢谢您。”

彦一有礼地鞠躬之后,和艾薇儿打算离开墓地。这时背后的守墓老人:

“这些基督教徒坟墓,也有个出名的鬼故事呢!算了,我想你们应该没兴趣。”

“是的,我们该走了……喂、艾薇儿?不能回去啊。和爱尔维多的比赛怎么办?已经没时间了啦!”

艾薇儿完全不听彦一的制止,像是着了魔一样摇摇晃晃回到守墓人的身边……

几只乌鸦停在斜插进泥土里的细十字架上,发出不吉利的叫声。沙……云朵遮蔽阳光,吹来不像夏天的寒风。

“那些可怜的基督教信徒,在这个墓地,这堆泥土的深处断气。因为得的是无法医治的传染病,所以他们还没死就被活埋了。在接下来的一百年里,不断有人看到全身是泥的年轻女鬼……啊——太恐怖、太恐怖了。”

“好恐怖!?”

大叫的艾薇儿坐上基督教徒的坟墓上,摇晃一双长腿。就连楼管也不知何时坐在坟墓上面,愉快地倾听老人述说怪谈。

彦一虽然不得不奉陪,但也开始焦躁起来。小声念道:

“我知道了。艾薇儿根本不是胆小鬼,所以才会喜欢听鬼故事。证据就是在我认识的人里面,胆子最小的塞西尔老师只要一听到恐怖故事就把眼镜摘下,然后发出尖叫声逃走。可是艾薇儿……”

艾薇儿突然愣愣盯着彦一。彦一指着纤腰下面的基督教徒方型墓碑:

“你就这么大摇大摆坐在墓碑上,听这个故事……发什么愣呢?刚才老人说的那些得了传染病惨遭活埋的基督教信徒。就长眠在你的屁股下啊?看……你不是一点都不害怕吗?”

艾薇儿呆住了。彦一继续说:

“要是塞西尔老师,早就昏倒了。”

这么说完,又一脸正经朝着守墓老人端正坐姿:

“对了,老先生。这些基督教信徒遭到活埋是发生在什么时候的事?”

“那是很久前的事咯,不过我知道,那是在吸血鬼伯爵的时钟塔城堡建成不久之后的事情。”

老人轻笑。

漆黑的乌鸦再度飞掠,云朵遮上太阳,墓地变得更加阴阳。

“当时的教徒分为天主教系与基督教系,彼此相争不休。有很多基督教徒被赶到这样的乡下。有些人就隐身在我们的祖先里,在之后大约一百年里,似乎很常看到基督教徒的鬼魂,也就是那个浑身是泥的年轻女子……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人看过她啰。”

注意到艾薇儿一脸遗憾,老人笑了。

“没办法。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么久以前的事。都过了一百年,就算是鬼也没有办法待在这里这么久吧?”

风吹开云朵,太阳再度现身。眩目的阳光缓缓洒落阴郁潮湿的公墓。

老人又说了一句:

“可能是连鬼都感到厌烦了吧。不可能持续诅咒那么久啦。”

吸血鬼伯爵雷蒙回忆录————

我什么都不知道。知道的东西全都抛在那个墓里。我只是在胸中发誓,坚决发誓。我将会成为不死的存在。

我的一切会永远的传承下去。

我会成为所有人的噩梦。

我这么发誓。

啊、已经是多么久远以前的事了。

在那之后过了漫长的时间。

记忆也变得嗳昧。因为已经是遥远的往昔。

从那以来,我的灵魂一直在徘徊。

即使我会面临死亡……

不、我怎会死亡

我即使死亡

灵魂亦将继续徘徊。

在时钟塔里——

直到永远——

“……塞,塞西尔?”

另一方面,留在圣玛利亚学园时钟塔里的爱尔维多……

站在原地看着突然发出吓人尖叫声,跑下楼梯逃走的导师。

“你怎么啦?”

没有回答。

接着从楼梯的旁边,传来一个像是受到惊吓的声音。“到底怎么了……?”似乎是在询问落荒而逃的塞西尔老师,可是塞西尔老师一边尖叫一边滚下楼梯,尖叫声也变得越来越远。

独自留在吊灯室里的爱尔维多睁大眼睛,捡起塞西尔老师掉在地上的眼镜。

“好像忘了眼镜。”

像是很伤脑筋地思考着,不知何时打开的门,有个人小心翼翼探头进来。

爱尔维多转身过去——

那是一个高大俊美的男子。压低的帽子露出燃烧一般的红发。外表看不出年龄与国籍,不过长相带点异国风情,有种野性的气息。

一看到男子往上吊起的绿色猫眼,爱尔维多的背后突然一阵麻……身体打了一个哆嗦。爱尔维多连连往后退,以沙哑的声音问道:

“你是什么人?”

“寻找东西的旅人。”

男子低声说道,微微一笑。然后薄嘴唇露出彷佛裂到耳边,有如动物的狰狞笑容。爱尔维多继续往后退:

“找东西?”

“在这个学园里。”

“这种地方会有失物吗?”

“有。”

男子微微一笑,低沉的声音响彻吊灯室:

“有‘可爱的怪物’。”

爱尔维多的额头冒出冷汗,娇柔指尖有如死人般冰冷。可是表情完全没变,只是回问:

“那头红发……对了,你是刚才和我哥哥在一起的人。”

“是的。”

男子轻轻颔首。

“今天死在这里的东方人是我的同伴——翁·凯。你没听说过吗?”

“没有……”

男子突然像是要消除紧张的气氛,以友好的态度向爱尔维多递出某样东西——那是卷起的海报。爱尔维多轻轻伸手接下,然后摊开。

那是一张留有长长八字胡、戴着西式大礼帽、一副西式打扮的东方人海报。后面还有浮在空中的骷髅、把自己的头放在膝上的绅士等等诡异图画,广告文字跃然纸上:

《世纪幻术秀!》

《翁·凯的伟大魔术!》

“翁是我的朋友,也是在芬多尔大受欢迎的魔街师。翁非常喜爱最近上演的惊悚片‘吸血鬼伯爵的宝藏’。因为思考能不能用在魔术表演上,所以才溜进电影舞台的学院时钟塔。然后……不知道遇到什么事情,就死了。”

男子笑着继续说道:

“死得真是可惜……对了,怀疑我也没用喔?虽然探长也怀疑过我,不过我在他被杀害的时间。都待在村里的旅馆。旅馆老板可以做证,如果我可以同时存在旅馆和时钟塔两个地方,事情当然另当别论……我是不可能杀人的。”

“嗯……”

爱尔维多无法回答,准备将海报还回去。可是红发男子摇摇头:

“送你。”

“……你也是魔术师吧?”

爱尔维多突然开口。男子游刃有余的态度突然消失,吃惊地看着爱尔维多:

“你怎么知道?难道你认得我?”

“不,我不认得。”

“那是为什么?”

爱尔维多的脸上浮起与她的外貌十分不搭,有如活过数十年岁月的刻薄老人微笑:

“因为我是怪物。”

男子咽了一口口水。

“红发的魔术师。如果可能同时存在,就可以说这个案子是你干的。因为魔术师的表演就有‘同时存在’,不过这件事我们先不管。我知道你要找的东西就是我……你在惊讶什么?难道你以为我没有发现吗?嗯,我确实被幽禁在学园里无法外出,但是不用外出,只是窝在这里,捕捉飞舞在空中的信息打发无聊,将它们重新拼凑,也能推测出你是谁。”

“怎么可能……”

男子惊惧地喃喃说道。爱尔维多笑了,以老太婆般的沙哑声音继续说:

“我知道你的名字、这十年间与你同行的神秘同伴名字,还有你的目的……”

男子——红发魔术师忍不住脱口而出:

“你、你这个怪物!”

爱尔维多缓缓移动,摆动小脚接近男子。

有如人偶一般冷酷无情。就连动作也十分僵硬、相当缓慢,看来不像活人。

一步、再一步。

叽叽叽叽叽叽……

巨大的时针发出声音。

遥远天花板上的巨大钟摆继续摇晃,带动风吹起爱尔维多垂到脚边的金发。爱尔维多接近男子。表情扭曲的男子稍微往后退,身体似乎因为恐惧而麻痹无法动弹。

洋装裙摆的蕾丝,即将碰到男子皮鞋的鞋尖……

就在这时,工作室的门发出啪哒声响打开。

爱尔维多和红发男子都吓了一跳,回过头去。

门外站着一名相当高大的老人,身高将近两公尺。从脸上可以知道他已经老了,可是体态却和年轻人一样身强体壮。

老人也吓了一跳看着两人: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你呢?”

红发男子反问。老人表情很严肃:

“我是木匠。在这个学园里的每栋建筑物都很古老了,总是有些地方因为岁月或风雨侵袭变得脆弱。所以我一整年都在学园里面东修西补。现在正在和学园高层讨论究竟是要修理这个时钟塔,还是干脆拆掉。你们不准随便进来。这里已经很老旧了,到处都破破烂烂,要是突然崩塌就糟糕了。”

“……这样啊。”

红发男人说完之后皱起眉头,然后大步离开吊灯室。

爱尔维多也打算离开,突然又停下脚步。身材高大的老人以怀疑的眼神看着爱尔维多,又突然开始微笑,好像变了一个人。

“唉呀,和我的孙女一模一样,她今年七岁了……”

“……我十四岁了。”

听到不太高兴的爱尔维多如此说道,老人不客气地说:“咦?这样也有十四岁?你还真矮啊!”爱尔维多的脸不禁胀得通红。“哼!”的一声把脸转到旁边,正打算要离开房间时,突然又改变主意,碎步走回老人的身边。

“有件事还要你调查一下。”

“哈哈哈哈,说话还真像大人。小姑娘啊……别、别、别这样瞪我嘛。要我做什么,说来听听看吧。”

“想请你测量时钟塔。”

“测量?”

木匠老人诧异回问:

“测量这个吊灯室吗?”

“不是,是测量整座时钟塔。你愿意吗?”

“啊——不管怎么说,要修复的话当然是有张设计图比较方便。这倒不要紧……”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爱尔维多低声说道:

“爱怎么测量时钟塔都没关系,但是‘绝对不可以触碰这间吊灯室里的东西’。我想请你调查这个房间的外面。”

“喔。可是为什么呢?”

“因为要激怒吸血鬼伯爵。”

“咦?可是吸血鬼伯爵早就不在了啊?”

“的确如此,可是就某个意义来说,他还在这里。”

“这样啊……好吧,我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别碰就对了。我知道了,小姑娘。”

老人不可思议地俯视声音沙哑,说话像个大人的小少女,点了点头。

离开时钟塔爱尔维多手上拿着塞西尔老师遗忘的眼镜。她没有回到草地上,而是绕着时钟塔外面转了一圈。

仔细盯着地面还有时钟塔后方枯萎的榉树枝交错有如骸骨的地方,继续往前走着。

窗外留下脚印,比普通人还要大的鞋印。一定是相当高大,例如刚才的老木匠那种男人才能留下的足迹。

爱尔维多盯着脚印好一会儿.

“嗯……原来如此。”

然后抬头往上看——山毛榉枯枝重重叠叠缠在一起,呈现漆黑不祥的图案。枯枝的另一头是眩目的夏日青空。

可以看到老园丁站在远处花坛的深处。从二十年前就在这里工作,也是个虎背熊腰的高大男性。爱尔维多将目光从园丁身上移开。

一只白色小鸟轻轻掠过。

爱尔维多微微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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