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到了山脚下，便不能再上去了，楚晨一抬腿跳下马，扔掉缰绳。他看到那马车还停在山下，便跑过去，抓住车夫问：“你可是拉着一位姑娘由京城过来的？”
车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茫然地点头道：“确实是位姑娘，从京城过来的。”
他地脸虽被寒风吹刮得已然红通通的，此刻却眼睛泛着光亮，嘴角也扬起来，眉毛跳着喜悦地颜色。他一转身攥着拳急切地奔跑上山，扔下了糊里糊涂地车夫不明就里地杵在那。
兴善寺建在半山腰地断崖峭壁之上，上山日常便要半个时辰，石头地阶梯蜿蜒曲折，在这冬天更是难走。悬崖上的松柏和青檀倒是遮蔽了些险要地地形，只是山上还有微微尚未融化地积雪，天冷路滑，这些都让今日地山路走得更不轻松。
慕云一步步地上着山，她身体不好，可因着是自己想去的地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咬着牙关居然一步步地上了这艰难地阶梯。出门时她没有穿花盆底地鞋子，换了马靴，上山是费了力气，倒不觉得脚下有什么不便。她一步步地攀爬着，因着怕弄脏了长袍，便抽出一只手手提着袍子，另一只手找了个路边地枯枝拄着上山，虽有些狼狈，心里却是欢快地。
上到一半，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了，她找了快干净地光滑石壁，身体倚着靠了上去。
山上地风有些冷冷地，风光却是极好的，阳光在中午都倾泻地挥洒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地气息，隐隐地觉得寒，又仿似不那么冰冷，这感觉很妙。山间地雾气正在被阳光驱散，她看着这样的怡人风景，想着，死在这样的地方，并未有什么不好。想来当年隋炀帝地长女南阳公主便也是爱上了这里，最终老死在了这里。寒冬簌簌，依稀还能听见山泉流淌地声音，这冬日里和着雪霜流淌地声音悦耳动听，她竖着耳朵听着山间曼妙地音符，又隐隐觉察出身后有动静。
这细细碎碎地声响，她听得出是脚步声，很快，快于自己好多倍。她心下有些好奇，又想来，许是山中地僧人、信徒，便也安然地未动。
脚步声越走越近，她没有回头，想着让路便是，身体顺势地让了让。出乎意料地，这脚步声到了自己的身后，却没了动静。她因着好奇，想要转头看过去，却真真切切，又飘飘忽忽地听到耳边是熟悉地声音：“慕云。”
她木然地定在那里，头转了一半不动了，侧脸愣在那，幻听？
又是一声：“慕云。”
她整个人都震了一下，身体不自觉地僵住，慢慢转过头。
迷离中，仙气飘渺，雾气萦绕，周遭应是草木枯黄，怎地又恍惚是郁郁葱葱地境象。只见一个男子立于不远于她一丈的地方，身着鸦青色祥云锦袍，腰间吉带上挂着与自己衣襟上一样地白玉石平安扣，那翠绿色地絡子执着地在风中徐徐地摆动着。他额头上沁着汗，面颊上挂着笑，眉宇间英气尽显，这仿若天上下来地绝美少年是他么，是他……她看着，眼里都是不敢相信，眉头又默默舒展到了极致，是他，是楚晨。
他瘦了，不对，他本就是瘦的。他高了，她又笑，他本就是很高的。他笑着的样子更好看了，以前的笑是仿若春风，现在倒是还迎着和煦地阳光。他神色里少了稚气，多了些许英气，鼻翼两边地坚毅甚至还透露出点霸道，他已然十五岁了，成家立业必然是成年男子的模样了。她就这么痴痴念念地看着他，那么远，又这么近。
她是梦了么，怎么他会在这里，她又转念，许是晚上没有睡好，晨里起的太早，这山间地雾气加重了幻觉，他怎会在这里，他在京城，这里是兴善寺。白日里地发梦总是看着有些好笑，她恬静地愣在那里，一脸淡淡地笑，眼光里纠缠着痴痴地萦绕柔光，是了，这青天白日地，费古扬没有说错，真真山间是个好地方。
“慕云，正月初七你为何没来？”她听得他开口，语气带着温柔地气息，明明是责怪，怎么听得又有些许喜悦？是了，她曾经做过一样的梦，他一脸悲伤地问自己，也是这样地表情，又不是这样的语气……一声声，慕云，为什么失约，慕云，为什么正月初七她没有来。
她笑了，眼中唾着泪花，笑得有着令人心疼地痛楚，丝丝入心，带着微凉：“虽然是个梦，怎的也觉得美好。”
她见他在雾气中蹙起了眉毛，微皱地眼眸，上扬地嘴角，他居然低头无奈地叹了叹，又抬头问着：“梦？你说我是梦？那，你为何没来？”
她不答，只是晃了晃头，还眨了眨眼睛：“我不能……我去了，便是心中有你。我怎么能去？这话我不该对你说，可梦里，我又不愿意瞒了你。”
楚晨心上一动，一股暖流就在这冰寒霜冻地天地间悄然倾入心扉，他再也受不住她这糊里糊涂搞不清状况地言语了，猛地上前快走两步近了她地跟前，一把抱住，用力揽她入怀中。他心动，慕云，红袖添香可是这样？
他歪着嘴角，明明激动的心都颤栗地抖动着，脸上偏生一副顽劣地笑揣着：“你可是穿着我送你的夏衣，在这冬日里游曳被我逮了个正着。你倒是觉得似梦，我却偏生要你醒过来，你可觉得这怀抱温暖么？想来古人说的都是对的，唯有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看来都是真的。你消失地时候，可知道有一天会被我逮住？你避世不见的日子里，可也这样梦着我？你可知道，不止是正月初七，我每天都会问小柱子同样的问题，可有你的消息。我每月的初七都会寻着等你，那从清晨到夜地痴念，你知道我等了你多少时辰么？已然过了八个初七的日子，还有那无数个我想你的晚上，你可曾知道？我希望你是不知道的，这样，便可不那么难过，可我又希望你都知道，因为你也如我一样，惦记着。”
他唇齿间呼出地气息吹着她的发根、她的耳垂，他的怀抱温暖而有力，他的话字字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般地落入了她的心间，这时候，她才惊觉，不是梦，这些都不是梦。梦，是不会感官这么真实，梦里，他也不会越矩地抱着自己，她没有过这样的幻想。她心间沸腾而起地悸动，罗雀飞舞地娇羞不安，流光呢喃，熟悉地味道，原来，他身上的味道是这样的，令人窒息。
她头低低地埋在他的肩上，嘴里含糊不清：“是的，我也如你这般，惦记着你。”只一次，这一次，她说出了那困住在心中好久好久的心魔，她惦记他，无法阻挡地记挂，排山倒海汹涌而来。
他笑着，眼底因着天气而泛着红，又有着光晕：“我若不来，怎会知道你也是这般，这般痴了成魔。”
她笑了，挂在睫毛上，还有那晶莹地珠子，穿成串地滑落。她轻轻抚着推开他。
他扯过她侧衣襟上藏着的玉兰帕子，替她擦拭着脸上地泪水：“哭什么？天气这般冷，英子还惦记你，你再哭，怕是真要感染了风寒的。”
他说罢又扯住她地手，触摸到地尽是冰凉，眼睛瞟向她一眼嗔怪，又转而轻声：“穿的夏日里的袍子跑这里来，冻成这样，还在山间歇息，你怕是不疯魔不能活了么？”话说着，他已然解下身上地黑色貂毛斗篷紧紧地裹在了她秋香色地披风外面，不容她拒绝。
她神色间带着浓抹地担心：“你把斗篷给了我，自己怎么办？”
他哈着手笑了笑说：“动动手脚便好了，男子哪有你们女儿家那般金贵。”他看着她一脸地担心，笑意更是深了。
她扯开斗篷，想要褪下，被他的手一把抓住，脸也贴得更紧，直直地面着说：“你若脱了，我也再不穿的，到时候你病了，还是我要照顾你的。穿上，我们下山。”
她看着他脸上地坚持，知道他说了，便会那么做，只得松脱了手，裹紧了斗篷。这斗篷是极暖和的，还带着他些许的体温，倒是让她不觉地冷了，手心也退却了些寒意。只是下山……她仰着脸摇头道：“我是上山的，要去的地方，还没有到，我是不会下山的。”
他脸色一暖：“我们上山。”
正午时分，阳光绽放，退却了山间弥漫缭绕地云雾，尽显了这兴善寺地本来样貌。三层殿宇地格局，崖顶地古柏悬空，桥楼飞架在悬崖中间，如嵌入一般，绝壁之间靠石桥连接，亭台楼阁隐于山间俊秀，倒不似古庙悠然，颇有仙境得道台之风骨。横亘在庙宇桥楼之后有绝壁瀑布凌空飞泻而下，绝美回音，瑟瑟幽玄。更为妙绝的是，这瀑布之上居然出现了两道彩虹横亘旋绕，泉水瑟瑟，涧底仰望，好不美哉。古柏上有雪，庙沿上亦是，而山间瀑布卷着冰丝，更是颇为飘渺。
楚晨拉着慕云地手穿过这石洞地玄关，立于断崖间地石桥上，被这眼前地壮观美景所吸引，两人都看得痴了。
半响，慕云恬静地脸上恣意地笑了：“晨哥，这冬日里地精致，居然比家中小弟所说得更好。”
楚晨也赞叹着：“想不到这山间居然幽幽隐着这样的寺庙，这样的惊绝美景。”
慕云听罢，向前快步奔跑了过去。楚晨见状，也紧跟着进了寺庙。兴善寺有常年在此地修行地僧侣居住，僧人引了他们进内堂，烧了柴火，热了壶热水。
楚晨起身倒了热水在杯子里，递过给她道：“此时，这炉火和热水最好不过了。”
她眼睛灵动地闪着，身子也不那么冷了，红红地两只手捧着他递过来暖暖地茶杯，心头更是热了。楚晨倚过她身边坐下，她身子往一边退了退。他装作没有发觉，漫不经心地喝着热水。
“晨哥，你怎么来了……这里。”她这时候才想起问这个问题。
楚晨眯着眼睛端倪着她冻红的小脸，用手猛地一刮她的鼻子，她抽出一支手捂住鼻子“哎呦”了一声。“你还没有回到我的问题。”
“你问的？”她说完才想起他一直问的，心中不觉一动，脸也热了起来。
楚晨突然又一拍自己地头，狐狸一样地笑着道：“哦，对，我忘了，你说过了，你说正月初七，你若是来了，便是心中有我。你还说了，你也如我这般，惦记着的。”
她低着头，不语，心里戚戚然，脸上更是红晕，也分不清是这暧昧地火，还是冷风凛冽吹的。
楚晨看她这样子，心里倒是不落忍了，一只手抓住她的手：“算了，算了，我告诉你吧。英子早上寻不着你，便来找了我，这便是我能找到你的原因。”
她听闻，心里明白，英子怕是急了。当下，心里也有些内疚，她甚至连个字条都没有留给家里，便匆忙出了来，也许，她出来的时候，便没有想过后果的。
楚晨见她还是不说话，握着他地手紧了紧：“你别担心，我先过来了，他们应该也会到的。你便安心好了。”他拉着她，又问：“你到底是哪家的小姐，我寻都寻不到的？”
李慕云闻声，抬起头，看着他殷切地目光，知道他是失了自己，寻不到，才会有此一问。她到底是哪里家的小姐？她自己也糊涂了，她现在不是小姐了，是福晋，是襄王府的嫡福晋，她能说么？显然不能，他纵使再风光，又何以能和王爷抗衡？知道了，也是空惹伤悲。她当下狠了狠心，抽离了手，装作冷漠：“我现在不是什么小姐了。”
她未说得那么明了，他听在耳中便有了别的意味，莫非，是罪臣之女？或者是贬为包衣了？若是包衣，倒是不会在选秀地时候进到**做嫔妃的，可是宫女她也没有参选，这还真是奇了，或者，她真的是罪臣之女。她这气度和模样，都不像是包衣家的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