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在白衣少年身后,他走得很快,随意微拢的头发和白衣在风中飘飘飞扬,好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若是平时我肯定跟不上这么快的步伐,还好是在梦里,我能任意游走,我一直就在他右手边不远的距离,这样可以看清他美好的侧脸。
不过自他转身离时,他那欢笑阳光的表情早就荡然无存,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般,结满了冰霜,总是上扬的嘴紧紧抿着,甚至轻微地咬着牙。
他走了好一段,突然停了下来,左右看了看,很谨慎,像是怕被谁跟踪了一样,那严肃的样子根本不是去给大宝找仙女的。
他离开主弯曲有致的大石道,微弯着身子走进枯枝花丛,负手穿过一小段路后,又仿佛是另一片天地,这一处没多少花草,除了树木就是假石,地面也是冷冰冰的石板铺地,这世界看起来非常冰冷阴暗。
整片石板铺成的空地上,只有一颗大树,大树荫冠遮天,但没多少美态,中规中矩的像个人造的大菇。
树冠遮盖下,站了一个灰衣的男人。这男人身材高大,肩宽臂长,背手站着,静静地看着池塘。
白衣少年放慢了脚步,冷冷对着这男人道:“我在教为有表弟钓鱼。”
灰衣男人转过身来,看他的脸很年轻,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只是他身形较同龄人要高很多,皮肤略黑,乍一看已经像个成年的男人了。
我跟着白衣少年向他走近,我看清楚了他的脸,他长得很平凡,甚至可以说不好看,双眼狭长,鹰勾鼻,只有那嘴巴跟脸型生得好,弥补了其他几官的平凡处,才不至于将他的长相与“丑”扯在一起。
不过他身高体壮,皱眉时眉间一道很深的折子,虽然年纪轻轻,却已经有股威严之气,倒也无法叫人讨厌。
我再转头看看白衣少年,真好看,肤白如玉,凤眼飞扬,高鼻薄唇,如神来之笔在画上精细作的相,这两人长相没处相似,也不知道是什么关系。
“我说过,不准你接近他。”灰衣少年一开口就没什么好语气。
“但他只想见我。如果我能推辞云娘的邀请,那我可以不去。”白衣少年也一改跳脱神态,冷冷回道,也不知道他们口中说的“他”是谁。
云娘?我又听到了这个名字,大宝说过,云娘是上官衍礼的母亲,那这白衣少年是上官礼,那云娘就是他娘了。
灰衣少年突然上前,飞快向我们走来,吓了我一跳!
他凶神恶煞至极,狠着脸伸手用力推了白衣少年一把,白衣少年没来得及反应,向后退了几步,狠狠撞在了树上。
“我也说过,不准你有跟云娘有任何见面说话的机会!”灰衣少年恐吓道。
白衣少年咳了几声,靠在树上无所谓地笑了:“除非你让她别来找我。她若是来找我,我却次次避而不见,你说她会不会起疑?”
灰衣少年自知自己无法阻止云娘见他,气极又无奈,一拳砸在树上,大树憾动,落叶纷纷,可见力大无穷:“你可以躲,可以不理会!云娘的事先作罢,我警告你,你给我小心点,我不会让你有机会接近伤害三弟的!”
三弟?上官衍?
白衣少年忍不住大笑:“他身体愈来愈差,甚至都有了自我毁灭之意,除了我,他谁都不愿见。若是我想伤害他,大可不必去见他,让他自毁而死不是更好?”
“你只是想在云娘面前装孝子而已,实则你用心如何,我岂会不知?”灰衣少年一把纠住白衣少年的衣领,“你跟你那个不光彩的娘一样,都是蛇蝎心肠狼心狗肺的东西!”
白衣少年并没有多大反应,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被骂,只是微笑道:“我是何用心?为何你不直言告诉我?你不是也一样在云娘面前装孝子么?这外头的人谁不知道上官长子稳重重情,关爱兄弟,但实则你又是怎么以礼相待着对自己的兄弟的?还有刚才你那句话有歧义,既然我心肠如蛇蝎,又怎么会像狼狗畜牲?”
上官长子?就是大宝说的大表哥?
看来他们两兄弟,关系不太好啊,而且听这灰衣少年说起来,好像他们的娘也不是同一个。
“少跟我阴阳怪气!还有你的这些破玩意儿,最好不要让我在除你庄院之外的地方看到,否则都是沉列池底的下场!”灰衣少年一把甩开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认真整了整自己凌乱的衣服,突然像想起什么,看着水池道:“你去过三弟房间?”
“我若不去,还不知道你竟厚脸皮地装好心去看他!”灰衣少年哼道。
“那我的——刚才你扔在池中的——”白衣少年看着水池惊道。
“没错,就是你放在那里阴阳怪气的东西!”灰衣少年得意道。
“你有病!”白衣少年怒骂了一声,不及与对方争吵,衣衫也不顾得脱下,纵身跳入了水池。
“哼,假惺至极!”灰衣少年呸了一声,转身走了。
白衣少年在冰冷的河中游了一会儿,焦急地不停闭气沉到水面下去找。
“啊?……尼表哥,你在池里,干嘛呀?”另一边岸上的虎衣男童看着跳下水的白衣少年瞪着大眼,奶声奶声地尖声道。
白衣少年一转脸又是轻松快乐的笑,这样表情飞快自然的转换,似乎就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但谁也看不清楚他眼中缠绕的无数的悲凉与焦急:“仙女儿给龙王抓走当媳妇儿了,我这就去给你把龙王捉回来给为有表弟赔罪!”
“啊……啊不用呢……大宝……大宝已经有媳妇儿呢……”虎衣男童焦急道,“好能的天,尼表哥快回来嘛!”
但白衣少年已不见了人影,想是又钻到了水底下。
虎衣男童等了许几未见他上来,大叫了约摸一柱香,才突然害怕地拿着鱼竿提着鱼蒌转身跑离,哭嚷着叫道:“不好呢,还好呢,尼表哥被龙王抓走呢……”
我也很着急,在池边到处飘荡着,希望能碰到什么人能救救这白衣少年,但周围一直没有人出现,白衣少年也一直没露出水面,这么冷的天,该不会——?!我很着急,甚至都要叫出声来,会有什么东西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呢?!
过了一会儿,水面总算冒了泡,白色的身影疲倦地冲破水面,他缓慢地游向池边,脸色苍白,颊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湖水很冷,直冒寒气,我莫名觉得心疼——我真希望我能帮帮他,伸手拉他一把。
更令我奇怪的是,这么大的园子,居然没有一个来往的人。
白衣少年喘着气上了岸,全身僵硬地倒在了微霜的草地上,手里紧紧抱着一个黑色的木雕,寒风呼啸,吹走他身上的温度,他虽身着华丽,却孤独得像个病倒在街边的流荒——僵劲过去后,他开始打哆索,我想他可能是怕水的,因为他的眼角一直在渗泪,眼睛深处带着一种难言的恐惧。
慢慢的他脱了两件外衫,不停地搓着失去知觉的双腿,然后摇摇晃晃地起身,佝着身子跌跌撞撞地向某处走去。
没有人来帮帮他么?
白衣少年独自走了好一会儿,远处终于出现了人影,两个做下人打扮的女子提着篮子匆匆从对面走来,终于有人了,我松了口气!
但是令我意外的是,这白衣少年竟轻轻地绕到了边道好避开她们。
这两个女子走得很急,并没有注意到白衣少年,走过去好几丈,其中一个长脸的女子突然转身看了看,在萧索的枯绿中找到了驼着身子的白衣少年,叫了一句:“二公子。”
白衣少年背着身摆了摆手,深吸了一口气,转回头看她们时脸上已挤了调皮的笑容:“忙去吧,我闲得无聊游了个泳。”
长脸女子皱着眉道:“快让下人准备热水怯湿寒,着了风寒就麻烦了。”
白衣少年笑道:“知道了,知道了。”
长脸女子像是有点不放心,还想说什么,另一个圆脸女子拉了拉她,两人应该有急事要去办,没再多逗留便走了。
白衣少年哆嗦着进了一所宅子,这宅子并不豪华,属于竹屋小筑的那种雅致类型。他轻轻地将怀里的木雕放在了床头,在边上点了盏小烛,将木雕罩在了烛上,顿时昏暗的房间墙上,投满了各种大小的云状投影,原来这木雕是镂空的,中空可以放烛,好别致的设计。
白衣少年吸了吸冻红的鼻子,全身因着要风干的水气而瑟瑟发抖,但他却像是一点都没有感觉到,痴痴地看着一墙的云彩苦涩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