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小姐是老爷的原配夫人,十二岁订亲,十七岁嫁进郑府,但嫁进郑府一波三折,小姐一直无怨无悔,她一生的愿望也只是希望能与老爷相夫教子,举案齐眉到老。可是老爷的心思从来就没在她身上停留过,先是吻玉小姐,再后来又是柳望月,这些小姐也都忍了,她真心想陪在老爷身边,努力地维持着假象。她终于嫁进了郑府,以为可以安静地过日子,但是吻玉小姐却突然失踪了,老爷开始不停地外出找她——人都说,郑家公子聪明内秀,但他却被吻玉小姐的诡计手段蒙蔽了双眼,从来不曾回头用心看看小姐的期盼与等待,从来都不知道谁是真正一心一意的对他好。”
原来郑老爷常不在镇,真的是为了寻找那个牌匾上名字的主人,吻玉。这叫吻玉的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小姐年纪轻轻就独守空房,后来好不容易怀了孩子,能为郑家续继香火,她真的很开心,她说那是是老天爷对她最好的补偿。孩子在腹中未满三月,她就为未出生的孩子做了满满在篮的温衣,那些寄托为她扫去老爷不在的阴霾,我们都以为,充实的日子要来了。”
听到这我就知道事情不妙,因为郑家大夫人无所出是大家都知道的事,这孩子,定然是没能问世了。
“可惜好景不长,小姐怀胎血气太虚,怀胎五月不慎滑了胎,小姐昏昏沉沉,哭了又醒醒了又哭,一直让我去观音堂为她祈福,愿折寿二十年来换腹中孩子平安,可是——那孩子没了,小姐还落下了病根,终身不能再孕——”
难怪大夫人无所出,原来是不能再孕,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也的确可怜。
“这件事情对小姐打击很大,她心神恍忽,暴饮暴食,失眠盗梦,等等老爷又不回来,她一天到晚的问老爷什么时候回来,担心老爷知道她不能再生孩子后会休了她。大夫说那是癔症,谁也治不了,只能靠她自己,但是她走不出来,这么活活的将自己折磨得不成人样,经常梗着脖子神兮兮地问我:我的宝儿是不是没有了?他去哪了?他去哪了?!老爷为什么不回来,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那时若是老爷能多陪在身边,她也不至于会钻了牛角尖,可就在她最需要老爷陪伴的时候,老爷却突然抱了个孩子回来,说那是吻玉小姐与他生的孩子,为了给孩子正名份,他还娶了吻玉小姐的贴身丫头为妾,他无暇去悼念我们小姐夭亡在腹中的孩子,也没空去安慰脆弱的小姐,却热热闹闹地办起了娶妾的喜事,他甚至都没有问过小姐的意思,连看都没来看过一眼,不知道他找到那孩子时听到了什么不利于小姐的馋言,可能把吻玉小姐的失踪怪责在了小姐头上——”
这吻玉小姐,跟郑家大夫人,是什么关系?
“那天——那天迎妾大喜,外面宾客高笑锣鼓喝彩,房里却冷冷清清只有我们两个,我们小姐三尺白绫已经悬在梁上,我一直求她,求她不要这么傻,没有了孩子,至少她还有老爷——小姐什么话都没有话,她就那么静静地盯着白绫看了一夜,天亮时她问我,若她决心要走,我会不会陪她一起,我说小姐要是无心再活,我便陪着你一起死。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小姐哭,她眼里全是血丝,一脸的泪痕像怨鬼,最后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像以往那样轻轻柔柔地说了一句:我绝不让他们好过。”
“那语调轻柔安静,却是我听到最恐怖的一句话,我让她不要做傻事,放宽心过日子,但是她转头对我笑了笑,然后拿起剪刀,将梁上白绫一寸一寸地缴成了碎片,洒在了门外。那天我就知道,我家小姐心已经死了,活着的这躯壳,她只是拿来用作还报怨恨。”
我听得又悲,又碜,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们无从阻止,我越来越明白凡事不能只看一面的道理,谁天生一副蛇蝎心肠?也许人都有过恶念私念,但若不是那些无情的世道与不知冷暖的对待,谁愿让自己这样万劫不复呢?
熊妈声里带了哽咽,叹气声破碎悲凉:“我们小姐以前,真是极心软的人,看到小猫小狗受伤了,都忍不住要去抱一抱。可是后来——有一次她看到柳望月院里刚出生的小崽狗,居然疯了一样地去活生生踩死了好几只,我一直忘不了那时候她的样子,可怕极了,咬牙切齿,满眼仇恨,看着她那个样子我真的心疼,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大吼大叫着,时哭时笑,说凭什么这些蝼蚁一样的畜生可以生自己的孩子,她却不能?!”
我睁眼看着,看见熊妈在做拭泪的动作,事情过去好多年了,试问有多少人记得她心中的小姐呢?
“那只母狗是吻玉小姐养的,与我们家小姐也是极亲的,小的时候那狗闯了祸,吻玉小姐追着它到处教训,它总是躲到小姐裙下来求保护,小姐还总是抱着它到处走,像自己的孩子一样。那母狗护崽心切,扑上来咬了小姐一口,那时小姐愣住了,她看着那只从小看着长大的狗在她手上咬出的血痕,像是灵魂突然清醒了片刻,我能感觉到,她真的很痛苦,迷失在仇恨里面,时而清醒,时而沦陷。后来好几天半夜把我叫起来,问我有没有听到小狗呜叫的声音,走路的时候经常神兮兮地说自己脚下踩了软绵绵的东西——她很矛盾,很挣扎,她想做个坏人,却一直受着良心的谴责,很多次我都求她,求她不要这么折磨自己,她先是哭一会,然后摸着肚子反复说那句话:我绝不让他们好过。”
“我只能将一切归咎于她的癔症,是癔症,让她迷失了心信,时间也许能治愈她,只要我和老爷都在她身边,她会慢慢变回到以前的样子。但是没有,她铁了心要让柳望月与小小姐不好过,想着法子的折腾她们,柳望月本来就是丫头出身,骨子眼里就很敬畏小姐,自己以这样的名份进了门,心里也愧对小姐,所以根本不敢抵抗小姐。小小姐年纪还小,再倔强也只不过是个孩子,再加上柳望月一直息事宁人的态度,小姐就更加变本加厉。老爷也许对小姐也有愧疚,所以经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随着小小姐的长大,她长得越来越像吻玉小姐,脾气性格也像,她越来越讨老爷喜爱,我们小姐就更恨。”
“这十几年,她在挣扎中慢慢忘记了曾经的自己,丢了良心,没了感情。六年前,她推伤了小小姐,小小姐病重难治,柳望月哭得肝肠寸断,我一直都知道,她是真心将小小姐当成自己的亲生骨肉来对待的,小姐不仅没有反省,还三番几次阻拦大夫为小小姐看诊。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小小姐打翻的粉盒里会有呛鼻难闻的异味,小姐说那是她加在里面的调料,食虫粉,长期抹在肌肤上,会食咬皮肤,令抹处溃烂。十几年来的争锋相对,终于变成了实质性的伤害,为怕老爷怪责,她还想杀人灭口来掩盖真相。”
“她让我在小小姐的药里和柳望月的饭菜里下药,一并将她们毒死,再找个借口随便搪塞,等老爷回来时人死灯灭,也查不出什么来,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间带着无情的狠厉,我寒毛直立,她的良心早就在欺压别人的快感中消失光了,我让她快点收手,那毕竟是人命啊,可是小姐却已经不再相信我,她怪我在起争执的时候拉着她,不然她就能一把推死小小姐,就不会有这么多后患。”
“最后,我没有想到,她……她亲自去弄了毒药,下在了小小姐的药里面,但是小小姐没死,给小小姐试药的暖暖却成了替死鬼。我知道她下毒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暖暖,我慌了,不顾一切地跑去找暖暖,那个夜真的很闷很热,我听到蝉虫叫声中有凄凉的哭声,我找到了那个胆小的丫头,柳望月抱着已经断气的暖暖在凄厉的哭着,而我远远地站着,连哭的立场都没有。暖暖死了后,我很久都没有跟小姐说过话,这么多年,谁都弃她而去,只有我在她身边,对于她的所做所为,我也都尽力配合,可是她却杀死了暖暖,也杀死了我对她的忠诚。”
“没有我在她身边,也许她也真的开始感觉到了孤独,癔症又开始复发,而且越来越严重。她经常半夜起身点灯看着院外,问我是有不有东西在外经过,好像是谁爬动的声音,手掌冷生生地在地上爬动拍出来的声音,她大呼小叫,说看到地上有血掌印,说听到有人拍她的房门——她真的将自己逼到了绝境,随时都会崩溃。”
我眼眶热热的,我也不知道,熊妈这令人害怕的凶相背后,有着我们所不知道的柔软,我不禁想着,若是有一天我被一时仇恨遮蔽双眼,变得无法分辨是非,我的夏夏是不是也会这样忠心耿耿地陪在我的左右,善时助我为善,恶时与我同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