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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6章 碧玉年华火树下

“我记得我第一次来这镇上的时候,她才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跟夏夏差不多大。她很热情,热情得像是带着什么坏心眼似的。”韩三笑静静地说了这么一句。

宋令箭仍旧没有转头,总是略显苍白的脸此刻被炉火印得微红:“污浊的眼睛,看到的一切都是污浊的,干净的眼睛看到的,才是世间万象的本貌。”

韩三笑直起身子瞪着她,也只有宋令箭才能让他急跳脚:“你非要捅我一刀么?我的眼睛可干净了,才没你那么污浊——哼,没见我这么正经严肃又伤感地在回忆么?非得打断人家!哼!”

夏夏抱着热水袋出来,听着两人这样对话,好奇道:“快来说说,我要听我要听。”

“你都听过几百回了,还不腻?”韩三笑瞪着夏夏。

“我就是喜欢嘛。”夏夏将热水袋扔在韩三笑身上,期待地看着他。

想起那些往事,我也不禁笑了,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坐下,听着窗外韩三笑讲当年的事情,也不晓得为什么,韩三笑这个人平时吊儿郎当,今天说起来的故事,却很暖心。

六年前。

六年了,仔细一想,好像很多事情都发生在六年前似的,六年前连孝死了,六年前,韩三笑来了,宋令箭也来了,六年前,我好像开始了新的旅程,不同以往,难以言喻。

十里外的小茶棚里,坐着一个年轻人。

他的衣服破破烂烂,头发凌乱无序,却有一张轻松欢笑的笑脸。

我能想像到他的样子,年轻的脸上有跋涉山水的微黝之色,但皮肤却很细腻,这种细腻为他天生所有,即使好几天不洗脸也比我这病弱的面部皮肤好了很多。他头发乱糟糟地束在脑后,时不时地往头上抓几下,对什么东西都很不在乎,但却能将什么东西都记在心里。

这个茶棚很旧,也没有人看守,但马槽里的水很干净,没有任何青苔或者水垢,这槽水是死水,却如此干净,可见经常有人来更换。

简陋的桌椅虽然微沾灰尘,却都很整齐,没有破败的样子,茶棚顶上挂着个很大的铜铃,铃坠上挂着几个字,叫“子墟茶”,下面本应还有一个字,只是风吹日晒的,早没了痕迹。

子墟茶棚。

我心想道,他初来乍道,怎会知道那茶棚是我们迎远方来客专设的,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人去清理打扫,就是为了能让风尘仆仆的赶路人能喝上干净香甜的水,能坐在整洁的板凳上休息一会儿。而这个温暖的主意,是我爹想出来的。而没了我爹的亲力亲为,那茶棚也已经有些破落了,就连棚名都破旧不堪了。

他不顾野外凶险,勺了点茶桶中的水喝,这茶水竟然还挺香甜。

喝完水后,他踮着脚往远处看了看,依稀见到远处一片金色的云彩在燃烧,在落焰,像是山中起了一场没有硝烟的大火。

他笑了笑,心轻气盛,无所畏惧,往山的更深处走去。

是的,他看到的这团金云,就是子墟门口的那颗火树,每至秋时,都如金雪在飞。

绕过穷山恶水,经过枯木荆刺,他就站在这个人间小镇的边上,这个像是被神手安置在这里的明珠,美丽平静,炊烟冉尔,而那处远看的金光之火,竟是一棵极为粗壮的银杏在悄然飘叶——

那一刻他突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感动,一种千山万水后回归平静的豁达。

金叶子一片一片拂着他而下,在地上堆起一一处处温柔的丘冢。

他拂去树下竖牌上的叶子与灰尘,上面仙风绰绰般地刻着三个字,似乎是谁随便就这么写上去的:子墟镇。

近有落叶声,远有柴火在炉中烧响的毕剥声,隐隐的,还有谁家淘米的流水声,母亲哄着孩子入睡的轻哼声,平静安康的声音,才是世上最动听的声音——

他坐在树下闭眼听着,享着午后的日光,竟慢慢睡着了。

他很久没这样安详地睡过这么长时间,他仍能感觉到光线从身上悄悄流走的逝声,但他并不觉得冷,一个脚步声轻轻地停了下来,他感觉到身上覆盖了什么东西。

他走得太累了,不想从这平静安详的深睡中醒来,便任由那东西覆盖在身上,一切又回归了平静。

睡了很久,年轻人睁开了眼睛,满意地伸了个奇懒无比极为夸张的懒腰,却听到一个声音细细清脆地在笑。

他一转头,看到树下竟坐着一个少女,落落大方,穿着绛紫的衣裙,正捂着嘴巴在轻笑,他险些以为自己还在梦境,看到天上仙子颦笑。

我又笑了,那不是绛紫色,我第一次见他时,穿着一件孔雀金蓝的衣裳,许是那天的晚霞将我一身雀蓝染成了绛紫,不过绛紫也很美,不是么?

他好奇地盯着这大胆的姑娘,还没见过哪家姑娘这么随性,日落西山,四下无人,竟这么大胆地坐在陌生男子边上笑。

她一见他醒了,就拿下了捂在脸上的手,嗓门微大道:“看你睡得可真甜,日落西斜,你再睡下去可要被山上跑下来的大猫叼走拉。”

他看清了她的脸,并没有想像得那么美艳动人,脸色微带病态的潮红,双目之间也有久病的赢弱,但她的表情盎然生机,像枝向阳生长的花朵,这是一种凌驾于表相之上的心灵之美。

“你是打哪里来的?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秋深了,你的衣服那么薄,还破了好些处,你不冷么?”少女见年轻人呆呆盯着她不发话,又笑了。

他低头看了看,原来刚才一阵温暖,竟是这少女一件素白的衣氅子盖子在自己身上。

“这是新洗的衣氅子,这个秋都没用过,不脏的。”少女笑着解释道。

他怔怔拿着手上素白的衣氅,再看看自己破洞脏乱的衣裳,这少女不畏自己的干净衣氅被弄脏,竟还担心弄脏别人的衣服——

那一刻,他心墙极高的心里竟有一感难言的感动。

“哎,你这个怎么回事,怎么都不说话呀?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自言自语呢。”少女瞪起眼道。

他笑了:“这衣氅子这么干净,你不怕我弄脏了么?”

少女咯咯笑道:“原来你会说话呀。脏了不碍事,洗洗就又干净了。可是身子受凉了,可不是洗洗就能好的——”

“你平白对我这么个不认识的人这么好,就不怕我是坏人么?”他抓了抓头,觉得很奇怪。

少女奇怪道:“坏人?难道你是坏人么?”

年轻人道:“可能是哦。”

少女笑道:“难道因为可能你是坏人,我就要任你在这里睡觉受冻么?坏人就不会生病么?”

一句轻巧无邪的话,竟让年轻人无言相驳。

没错,谁能鉴定好坏,而坏人就该披着这个名字,为世唾弃至死么?

“你什么时候来的?你一小姑娘家的,看着我一个如此俊男睡觉,你害不害臊呀?”年轻人不想在好坏这个问题上纠缠,忍不住打趣这个单纯的小姑娘。

“来没多久,我刚从隔壁村过来,就看到你躺在这里——我好像真的没有见过你,瞧你这样子一定不是镇上的——你是从外面来的么?”

年轻人点了点头。

少女却像是捡了大宝贝,站起来道:“真的呀?我长这么大,还第一次见到外头来的人——你说,外头跟这儿一样么?”她对外面的世界似乎充满了向往,也充满了不可知的畏惧与好奇。

年轻人笑道:“当然不一样,这儿好多了。”

“真的假的?”

“真的。”

“为什么呀?”

“因为躺在外面地上可没有这么好的小姑娘给你盖大氅子。”年轻人笑眯眯道。

“那他们会怎么样?”

年轻人怔了怔,他本想说点实在话,可是看见这少女眼中纯洁烂漫,竟不舍得说出任何残忍现实的真相,只是抓抓头道:“我想,可能最多也是个粗里八几的大老爷们给你盖个臭烘烘的麻布吧。”

少女咯咯笑了:“可真好玩——”

年轻人笑道:“那你想不想去外面玩玩?”

少女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我想,但是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啊?还是你爹娘管你管得紧,半步不让你出大门呢?”

为什么不能?因为我要等一个人啊,我要等爹回来,所以我哪也不能去。

少女阳光般的脸上闪过一丝忧伤,站起身道:“我不能再说了,我得回家做饭了——你找着地方住了么?”

年轻人看了看里头巷齐屋整,而自己竟没有容身之地:“我刚来就在这睡了一大觉,进村后总有能让人睡觉的地方吧?”

少女笑道:“没事的,我们镇上有个大客栈,叫举杯楼,村口的路走四十九步,刚好就可以到店门口——不过脚步不要太大哦,要不然就撞上巷墙拉。”

年轻人笑着点了点头,递回了衣氅。

“你先留着,洗干净了再还我。我叫燕飞,燕子的燕,飞鸟的飞,镇上的人都知道我住在哪,你有空了送来还我呀。”少女提起篮子,边走边还回头问,“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韩——韩三笑——”

“三笑?笑三笑的三笑吗?好好记的名字,我会写这两个字哦。有缘再见,再见。”

那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也许是太过珍惜,所以当时韩三笑脸上的每个表情变化,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至于我为什么要将那氅子盖在他身上,我也记得。

那天我从柳村回来,看到树下躺了个人,一动不动,树叶落在他脸上,竟一片都没有被吹起。

我心里怕得慌,以为那里躺了个死人,鼓了好久的勇气走了过去,一看这脸竟是我所不熟悉的脸,干干净净,眉头紧皱。我正想去探他额上的温度,他却突然动了动,抖了抖,拉了拉袖子,像是很冷。

我想到篮子里有条刚做的氅子,便拿出来盖在了他身上。

他舒展了一下,对我说了声:“谢谢。”

我一愣,以为他醒了,认真一看,他仍是闭着眼在睡觉,那声“谢谢”像是他在睡梦中说出来的。

我忍不住笑了,这人也真是奇怪,梦里都能说话呢。

我本想早点回家,但又怕他一个人在这睡到半夜,半夜——谁知道山上会下来什么东西呢?我打算再等一等,他若是在天黑之前能醒来是最好,若是醒不来,酉时之前我一定要将他叫醒。

我一坐下来,就又听到他说了一句:“你别怪我。”

我吓了一跳,马上跳了起来,转头一看,他还是闭着眼睛,这个人,在说梦话呢——我不禁笑了,重坐了回去。

我试探着说了一句,道:“怪你什么啊?”

他回答道:“那只是个游戏,一个游戏。”

“什么游戏啊?”

“我本想让你开心,但却让你哭了。”他皱起了双眉。

我心道,原来是个爱玩的小子,定是惹怒了哪家姑娘,跑这处来躲祸了,睡着觉都还惦记着这茬事情。

我回答他道:“好吧,那我不怪你了。”

他笑了笑,道:“你这么小气的人,是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的。你骗我。”

当时我笑了,然后他就醒了。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当时那些我没有放在心上的他的梦话,却没有那么好笑,他心里一直亏欠着一个人,是不是因为他偿还不了,所以他逃到了这个地方?

而我们的第一场对话,居然是梦里梦外的对话,不过,他好像从来都不知道,这就当是我自己的一个小秘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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