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令箭起了身,走出屋檐,海漂的伞就刚好展挡在她上空,她看了海漂一眼,接过了他手里的伞,似是不愿意与他同行一般,再扫了我们一眼,道:“聊着吧,我回了。”
我心疼地看了一眼海漂,这宋令箭也太不给面子了。
我对宋令箭皱了个眉,当然是讨好性的皱眉,对她我几乎没脾气,也不敢有脾气,好声好声道:“回去也是一个人呆着,要是嫌这冷,绣房里呆着好了么?”
宋令箭已经倚身往外,轻飘飘的声音消散在雨中:“不了,太吵。”话音收在她身影消失的门口,今天的宋令箭,让人感觉好弱,她是不是病了?
海漂失神地盯着她踩出晕圈的水洼,空气中有种让人窒息的沉闷。
韩三笑见人都散场,打了个哈欠,抱起被子道:“我进绣房睡会,你们当在自己家,吃饭的时候一定叫我,千万别担心吵到我。”
海漂对夏夏道:“我去拿姜汤。”
夏夏拉着他往厨房走道:“我去盛,海漂哥哥你也喝一点吧……”
我轻叹了口气,回了房间,对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照了照,换下了不属于自己的衣裳。
雨越下越大,乌云盖顶天暗如夜,现在吃饱喝足又淋了点小雨,我倚在床上酝酿睡意,听到外面有雨点打在伞面的声音,有人从院里出去,细碎的脚步消失在巷中,是夏夏去连家了吧,这孩子。
我终于放心睡去,沉沉的一觉,无梦无行,非常饱满安静。
一觉醒来,雨已经停了,天已大亮,这是什么时辰了?我好像睡了很久,还以为醒来后应该是晚上了。
我推开窗往外看了看,明晃晃的日光有点扎眼,但的的确确已经放晴,甚至连地都已经干了。
“夏夏——夏夏——”我叫了几声,没人应,难道还在连家帮忙没回来么?
我出了房间,外厅里走了一圈,空荡荡的没有人,转去后院,仔细听了听燕错屋里的动静,也没有声音——
我敲了敲门,没有他语气暴燥的应门声,轻推门看了看,房里的确没人,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被铺叠得平平整整,好像从来就没人居住过一样。
我来回看了看,蹑手蹑脚走了进去,好奇地四处看了看,燕错也真是奇怪,一点随身物件都没有——柜门打开一看,那件他常穿的衣裳整整齐齐地挂在里面,一摸微微还有一点潮,可能挂在里面晾着吧,这燕错,还真是宝贝得要命,生怕放暖炉上着火没了不成?
“你在我房间鬼鬼祟祟干什么?!”突然一声怒吼,我“啊”的尖叫了一声,感觉魂都要吓没了,飞快连跑带滚地冲出了房间!
“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想来问问你有没有受风寒——”我拼命道歉,语无伦次,但接下去的话我再也说不出来,因为一股恶臭味灌进我的嘴巴,一阵呕意让我闭嘴想吐。
这股恶臭味,是从燕错身上传来的,我张眼看着他,哪知他凶神恶煞,眼瞪如铃,指着外院道:“走远点你——谁让你碰我的东西了!”他猛地蹿进屋子,小心翼翼地拉着衣裳检查着,生怕我给他哪处弄破了似的。
我怕得牙齿打架,根本不敢再听他指责,疵着牙就逃了。
我真没用,哎。
等跑到了前院,我才突然后悔,我为什么要怕他?明明我比他大,明明我是姐姐,我为什么要怕鬼一样的怕他啊?我进一下他的房间不行吗?凭什么要看他的脸色?
我气不打一处来,又不敢回去找他吵架,只得对着门上金铃发泄闷气:“臭燕错!臭小子!长姐如母听过没?!长幼不分,没礼貌!下次再敢这么对我说话,我——我就骂死你,我戳死你戳死你!”
我真没用,哎。
金铃清脆地响着,像夏夏咯咯笑我的声音。
不对——
金铃的影子,怎么是这个朝向?
这明晃晃又冷无温度的阳光,怎么是从东边照过来的?
难道现在是早上?我一觉睡到第二天?
“瞅着金铃看啥呢?飞姐你也学那些人,一来就盯着金铃看半天,我就好奇有什么好看的。”
我吓了一跳,拍着乱跳的心门道:“你什么时候来的,不声不响的吓死我了。”
夏夏瞄了我一眼,挎了挎手里的篮子,道:“从你盯着这金铃看的时候,我就来拉。今天起得这么早,看来是一觉睡得饱饱的了。”说罢往厅里去,将篮里的东西摆放好。我看了看,是些元宝纸,可能是刚买来要叠元宝的。
我问她道:“现在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了?”
夏夏摆放着东西,头也不抬,回答道:“刚到辰时,还早。”
我一乍舌,走了进去道:“辰时?我昨天睡下的时候,才过未时,我睡了一整天啊,我说醒来怎么天是亮的,你怎么也不叫醒我?”
夏夏道:“飞姐难得睡个好觉,睡到饱了自然会醒的,反正也是雨天,没什么事做——饿了吧,我去厨房给你弄点吃的——”
我拉着她坐下道:“不用急着忙了,我自己能照顾自己。这些——你去看过黎雪了么?”
夏夏点了点头,神色倒也平静,折压着元宝纸道:“看过了,真叫人担心。”
“怎么?哭得很伤心么?”我想起黎雪小时候默默流泪的样子,小时候总是我护着她,我比她坚强多了,可是慢慢的大家都变了。
夏夏叹了口气,摇头道:“就是没哭才让人担心,我怕她这么压抑自己的情绪,迟早会出事的。黎姐姐太内向,也没什么朋友——”说到这,她突然没了声音,好像怕我难过似的,转而又言道,“不过还好,那眉尾有疤的差大哥一直在帮着,不然我真不放心她一个人呆着。”
陈冰还在照看着么?
我拍了拍夏夏的头,道:“连姨去了,你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好了,飞姐面前没什么好藏的。”
夏夏看着我笑了,清澈的眼睛闪亮亮的折着明媚的阳光,我第一次发现她已经长成了大姑娘,有着女人该有的娇媚与柔丽了。
“已经不难过了。宋姐姐说得对,人死了活着,只不过是一种形式的转换,连姨活得孤独,死了可以与他们团聚,其实是件好事。这丧事是喜丧,我们要笑着送连姨走的。”
宋令箭这家伙,嘴里说出来的话都没人情味,不过这话,也算是说到位了,夏夏一直都将宋令箭的话当信条,但愿她以后不会变得像她这样尖酸又爱藏心事吧。
夏夏手脚利索的已经叠了四五个元宝,扔在边上的筐里金灿灿的很亮堂,一边道:“这些元宝要赶紧给叠了给她送去,今天是过身第一天,得多烧些下去,让连姨在下面也能打点打点。”
我帮着一起叠,道:“怎么不在那儿叠了再回来?拿来一叠纸,送回去就是一筐元宝了,来来回回多累。”
夏夏道:“这不是不放心飞姐你一个人在家么,宋姐姐和海漂哥哥大早就去给郑小姐复诊了,三哥下了更吃了饭也回去歇着了——那个燕错——大清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溜哒了,这一整条巷底就飞姐你一个人,总得有人在这儿应应你嘛。”
我暖心地笑了,推推她的脑袋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不至于见不着人就哇哇哭吧——而且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娘不是也在么。”
夏夏像是突然意识到这点,鼓起嘴点了点头:“糟了我又忘记了,但愿她没听见吧——对了飞姐,今天要是你没什么事的话,就别往西边走,知道吗?”
我奇怪道:“怎么了?我还正想说,趁今天晴着想去看看珠宝怎么样了呢。”
夏夏摇手道:“还是改天吧,今天我刚上街就听到市上人说,说昨天那场大雨把西坡的泥地冲开了,臭味飘了十几里,还好现在刮的东北风,将那臭味往西头吹,不然的话要是往东吹,我们一镇的人都要被熏得没法活了。”
我惊讶道:“会有这事?”
夏夏道:“是啊,咱们这边还好,没什么味道,市上已经有点臭味了,所以大家都不出来活动了。我还问过眉尾有疤的差大哥,他说衙门应该很快就会派人处理的。”
我好奇道:“怎么会有臭味?平时经过的时候也没闻见过呀——”
“那西花原这么诡异,什么怪事没有呀,谁知道那些土堆里埋着什么东西,这么多年没人去翻弄,肯定臭气熏人了——飞姐你也别多问了,胆子这么小,多问了又要多想,多想了又要自己吓自己。”
我喃声道:“也不知道上官大人病有没有好转点——这都病着呢,又出事了,那西花原鬼怪得狠……”西花原里那浑身浴血的女人突然浮现在我脑海,我吓了一大跳!
夏夏道:“哎,今年真的古怪得狠,在这儿呆这么多年都平平静静,今年的事出个没完没了,还好现在在任的是上官大人,要是换了以前的赵大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是啊,今年,为什么是今年?今年有什么不一样么?
我是不是该好好地将事情排个序,然后想想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多事?
“咦,海漂哥哥回来了——”夏夏飞快站起了身,往外跑去。
我跟在后面,海漂已走到对院门口,见我们出来了,便举了举手里的一个用布包着的盒子,笑道:“我先放点东西,一会就来。”
夏夏打趣道:“什么东西这么宝贝,一定得放回自个家里头去?”
海漂抱了抱怀里的东西,笑道:“怕三哥会抢的宝贝,还是放回小屋中安全。”
夏夏笑着回了里头,道:“一定是与宋姐姐有关的,这海漂哥哥,只有是宋姐姐的事情,才会这么认真。”
我却一阵难受,喃声道:“是啊,但是宋令箭好像从来都不在乎。你说人这一生,能有多少个在乎自己的人,为什么她都可以装看不见听不着呢?”
夏夏轻声道:“也许——也许她有苦衷吧,宋姐姐是个好人,可能只是不想有所亏欠,所以才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好吧,她对飞姐不也这样么,什么事情都要算得明白,是吧?”
的确是,我还经常觉得她这样太过见外,但是这么多年了,她还是这样。
说到这,海漂已经进来了,我拉着他坐下,问道:“郑小姐的病怎么样了?你们大早出去,怎么现在才回来?宋令箭呢?”
海漂盯着筐里的纸元宝,可能没见过,所以很新奇,捡了一个放在手里玩着,回答道:“她中途有事,晚些回来。郑小姐病大好,大宝照顾得她很好,给她做了好多可口点心,不过令说飞姐吃不得,夏夏呆会去对院拿几个。”
原来刚才要藏起来的宝贝,是大宝做的点心。
郑珠宝与黄大宝,可能也已经对自己的命运妥协了——或许,他们从来就没有反抗过。
我叹了口气,想起梦中郑珠宝倔强到不惜摧毁自己来反抗命运的那种偏执,竟不禁觉得有点害怕,道:“但愿他们能好吧。”
海漂像是也有很多心事,迷茫地看着远处。宋令箭这个家伙,又把他一个人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