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虽然云清关于云母的一切都只是臆想,可听起来还挺像回事的,云针——那杀了严叔叔又几乎杀了我爹的那根血红的云针,真的有破解之法吗?如果它有破解之法,那唯一知道解法的云娘也中了云针,现在生死未卜,那这世上不是没人能救云娘了?
咦,不对——
我不应该还陷在这些梦境的思量之中,我入梦有一会儿了,上官礼怎么还没来叫我?还是他根本就叫不醒我?
那怎么办?我不会一直困在梦中出不去吧?我不想跟云清这个女人一直这么呆着啊!
“唉哟,小少爷脸上出痘了——是要种水痘了呀——”我听到一个女人的尖叫,担忧焦虑,转头一看,场景都已换了,华贵高府,仆从的衣衫都很干净体面,主着素蓝色,另外两个着了深蓝,像是仆从之首。
我一眼就认出了她们,也认出了这个奢华的府屋。
蓉叶,芙叶,上官府。
尚是年轻的蓉叶焦急地抱着孩子给芙叶看,芙叶忙命人关了房门,道:“别叫小少爷吹着了风,快点,快去拿些棉布来,将小少爷的手指包起来,免得他忍不住痒抓破痘子,这么漂亮的脸留了疤就不好了——”
仆从们听话地分散去关门与窗,这些个大户人家还真是繁琐,一个房间好几面窗不说,光是那门都得两个人去关。
“还有,没得种过水痘的跟种过的换一换班,免得染上都做不了活。”她吩咐得有条不紊,温柔地抓着孩子的手,抱着他在里屋走动着安抚着,眼里全是心疼。
这抱在怀里的小少爷,应该就是上官礼吧,看样子芙蓉两人对他的确视如已出,跟主仆身份无关。
将要关上的门突然被一只脚挡住了,仆从看着那精巧的鞋子愣了愣,突然退后几步,跪在了地上。
华服金贵的云清走了进来,冷冷盯着屋里的人,这时的她已经取代云淡成了上官府的云夫人,妆容虽然没有后来那样浓烈,但脸上的冰冷与恐怖一点都没变:“你们干什么?全挤在这里吵不吵?”
芙叶正抱着孩子,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所有的人包括她,骨子里对云清都有一种道不明的畏惧。
蓉叶焦急道:“夫人,小少爷种水痘了,难受得哭了半个早上嗓子都哑了呢,好不容易睡着了——夫人您得过水痘么?若是得过还好,没得过的话怕是会传染上呢。”
云清盯着芙叶道:“把礼儿抱来我看看。”
芙叶将孩子小心地抱送给了云清。
蓉叶道:“我说最近小少爷怎么有点不一样,小脸蛋都发黄了,逗他笑也没反应,又老是咳嗽发热,原来是要种水痘了,真是可怜。”
云清看着怀中沉睡的孩子,虽然睡着了但是淡淡的眉毛仍旧皱着,本来圆润的脸也消瘦了许多。
她皱了皱眉,拿手抚了抚孩子的脸。她也会心疼孩子?
芙叶咬了咬唇,担忧地看着云清那涂着鲜红寇丹的指甲会伤着孩子的脸。
孩子突地睁开眼,瞪着云清,哇哇哭了起来。
云清有些莫名其妙,也有些手忙脚乱,但还是抱着孩子没递给别人。
孩子仍旧在哭,挥舞着四肢好像很抗拒云清的怀抱,芙叶心疼地要上去接回孩子,却遭了云清一个大瞪眼。
“干什么?我是他娘亲,你怕我吃了他不成?!”
孩子哭闹的动静越来越大,一张小脸涨得发红,瞪着芙叶似乎只认得她。
云清突然捂了捂脸,拿下手时手指上沾了淡淡血迹,脸上新鲜的划痕在外冒血。
孩子尖细的手指划伤了她的脸!
她猛地皱起眉,将仍在哭闹的孩子扔了出去!
芙叶一声惊叫,扑声去接孩子!
其他人都慌了,纷纷也伸手去接。
芙叶动作最快,接到了孩子,自己却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那场闷响听着都觉得疼。
“不识好歹的东西!”云清瞪着芙叶与孩子,捂着脸上的伤飞快走了。
孩子抱在芙叶怀中,已经停止了哭闹,他盈盈大眼泪水朦朦地看着芙叶,像是在心疼她安慰她。
“阿芙,阿芙,你没事吧……”蓉叶红着眼将芙叶扶了起来。
芙叶咳了几声,将孩子递给蓉叶:“快看看小少爷怎么样了,有没有伤着哪里——我没事——你们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门关上——”
蓉叶将孩子紧紧抱在怀中,门沉重关上,云清的华服在廊下飘摇游拽着,像条五彩斑斓的蛇。
“她怎么可以这样对自己的孩子,若是你一个没接稳可怎么办?可怜的孩子……”蓉叶抹着泪轻道。
“今天的事情谁都不准说出去,尤其别让老爷知道,听到没?”芙叶扶着腰背,弱声吩咐。
“是。”仆从们轻声应道。
…………
没人能看得懂云清,也许连她自己都看不清自己。
而上官礼与云清,似乎从小就不亲密,也许是云清将太多的心思放在追猎云淡身上,对自己的孩子疏于照顾,等想起亲近时已经再拉不近距离了。
眼前的雍容华贵变成了一方后院,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厨院,厨肆里的婢子们都在忙活,但目光却一直向着厨门口。
原来门口站了个七八岁的孩子,锦衣如练,面冠如玉,唇红齿白,微笑的表情神采飞扬,让人看着忍不住就想跟着一起微笑。
这是少时的上官礼吧,打小就是个讨人喜欢的漂亮孩子。
这孩子正绘声绘色摇头晃脑地对里头的人讲着故事:“话说那焦仲卿回了府,深思过后对母亲说了那番话,焦母甚是不悦,对仲卿说道:汝是大家子,仕宦于台阁。慎勿为妇死,贵贱情何薄!东家有贤女,窈窕艳城郭,阿母为汝求,便复在旦夕——”
蓉叶咯咯笑道:“小少爷,你就别跟我们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婢子们嚼字儿了,焦母这一堆的话呀我半个字儿都没听懂,是什么意思呢?肯定又是气人的话是不?”
孩子挑唇笑道:“蓉姨总是这么急,这得听了原话再来讲解,才更有意思么。”
“我可心急着呢,才没空去嚼这些,小少爷你快点说。”
“焦母的意思是说,你仲卿是大户人家的子弟,是大府台阁的官吏,千万不要为了一个妇人去寻死,本来你们就是贵贱不同,你将她遗弃怎能算情薄?东邻有个好女子,苗条美丽全城称第一。做母亲的为你去求婚,很快就能得到答复——”
“哼!”蓉叶将菜砍在了砧板上道,“就知道这焦母又要棒打鸳鸯。刘兰芝这么好的媳妇她非要赶她出家门,非要儿子饱受相思之苦,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这都安得什么心哪!”
芙叶横了一直打岔的蓉叶一眼,道:“就数你一腔正义,总是打岔,小少爷这故事要讲到猴年马月才能讲完了。”说着将手里剥好的粟子肉用布帕包着递给一脸笑意的孩子吃。
孩子津津有味地吃着栗子,笑道:“人之常情嘛,尤其是蓉姨这样的直性子。这栗子真甜,芙姨你也吃一个。”说罢往芙叶嘴里塞送,芙叶温柔又欣慰地看着孩子,张口吃了一个。
“甜不甜芙姨?”孩子笑问。
“甜。”芙叶的脸因为这甜蜜的笑容变得柔和细致。
“就知道给芙叶,不管蓉姨拉?真是偏心呢。”蓉叶酸道。
“有有有,只不过蓉姨你最近脸上又多长了肉,不是说要少吃点么。”孩子哈哈笑着。
突然所有的人都走开做事去了,像是突然来了一片乌云,将阳光下所有明媚欢乐都驱散了。
蓉叶收敛了笑容低声道:“夫人。”
孩子转头一看,看到院里站着自己的母亲,再回头看看厨肆,轻松的气氛烟消云散,人人脸上带着畏惧紧张。
“厨肆之地,娘亲怎么亲自来了?”孩子抬头笑眯眯地看着母亲,那种笑让人感觉并不亲近,说得话倒是有些嘲讽,而且他也没有开心地迎上去,而是站在芙叶边上。
云清带着笑,这笑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冷冰冰的表情而已:“我见礼儿喜欢在这些卑下之地混迹,倒想来看看是什么这么吸引了你。”
孩子笑道:“书房呆得乏了,没个人说说话就得无聊,来找芙姨蓉姨他们聊聊天,顺便回顾回顾这几天看的一则乐府诗,娘亲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些来了。”
“哦?乐府诗,为娘也很有兴趣,是哪一首呢?”云清装作很有兴趣的样子。
“孔雀东南飞。”孩子挑了挑眉,那表情说不出来的戏谑。
云清笑了笑,道:“礼儿已经开始学长诗了。那你继续回顾,娘也来听听礼儿的解读,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我倒是也听过。”
孩子笑着将手里的粟子用布帕包好,道:“娘亲明明知道自己杀了这风景,却偏要凑这热闹又是何必?不聊了,下午还有琴课呢。”说罢转身走了。
这上官礼与云清的感情,还真是不怎么样,好疏远也好冰冷,而且上官礼似乎也没有刻意去掩饰对她的不满。
云清的脸上瞬间布满阴云,芙叶猛地低下头不敢与她目光对视,众人也都装作没有听见各自己忙着。
孩子走了几步,回头看着云清:“娘亲不走还有其他事情么?”
云清咬了咬牙,挤出微笑,转头看着儿子,道:“没有,只是来看看礼儿。娘也懂些音律,不如下午的琴课娘也去旁听旁听如何?”
“别了吧,有娘亲在,师傅会紧张的——走吧——”孩子笑着,重又回来,拉着云清的手走了。
云清盯着他拉自己的手,显得有些怅然。
因为这牵手并不是因为亲近喜欢,而是因为上官礼怕她呆在那里为难下人才强行要带她离开的。
走到厨院门口时,孩子扭头对目送他们的芙叶做了个鬼脸,芙叶微微笑了。
云清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咬了咬牙,一把甩开孩子的手走远了。
也许云清作为一个母亲,也曾经努力过,想要靠近想要贴心,却因为自己的品行而得不到孩子的接纳与谅解。
诺大一个上官府,上官博对一切都不管不问,也许只有这七八岁大的孩子敢对云清冷嘲热讽,但她能怎么样呢?她能惩治所有不尊重她的人,难道她会无情到对自己的孩子下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