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细细回想着云清说的一切,慢慢地将她说的话转述给了云娘,话说这一年,我转述事情的功力倒是增长了许多。
云娘的脸色不断凝重,尤其是她知道云清死于第四根云针时,惊讶得一直摇头。
“不可能……不可能……这世上除了我爹跟云清,怎么可能还有别人会摧动云针——这是云家的独门绝学啊,连我都不会,怎么还有其他人会——”
这云清倒是没有跟我说过,原来云针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的,要用云家的独门方法才能摧动——这个人居然能摧动云针杀死云清……
我问道:“那你再仔细想想,还有谁可能会?会不会还有什么亲戚朋友也会的?”
“不会的,云针每代只传一人,而且从我记事起我就没听我爹娘说过还有什么亲戚朋友,我也不知道爹娘年轻时的事情,只知道我们原籍并不是中原人氏,也没有任何官政之事,就算早些年是有些亲戚朋友,也应该不北上中原,他们又怎么可能会对上官家族有什么威胁——”云娘心急如焚,这个秘密令她更加不安焦虑。
我想起来梦境中云母云父曾经谈论过,他们好像在躲避着什么人,生怕被人发现。
而我也更担心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我是不是太急了,我应该等她好一点再跟她说这件事。
“这件事情,你真的要好好与相爷商量一下,毕竟有人为它牺牲了。”我不安地握着自己的手腕。
“我懂得她的意思。上官族早就像一盘散沙,老爷的脾气在朝中树敌颇多,对朝主也是不留情面,若只是这样任之不管,再过些年头也只是强弩之末,只有共同的敌人,才会令它重振罡气,无论如何,她愿意说出这件事,代表她对他们还是有感情的——那……她有没有,提起礼儿?”云娘切切地看着我,她希望得到什么样的回答呢?
我答道:“她其实很关心礼公子,只是有遗憾吧,将太多的心思放在不必要的地方,以至于没能好好珍惜本可以享受的相聚时光。”
云娘泪眼朦胧,轻声道:“世人都会犯同样的错误,就是永远觉得时间还长,机会还多。礼儿也一样,他对谁都好,都那么宽容谦和,哄得个个都很开心,却唯独不愿去哄哄自己的母亲。”
“因为在乎啊,因为在乎,他才不想纵容母亲的做法,也因为在乎,云清才会被他所伤。只不过人死了,什么赌气什么输赢,都不重要了。”
云娘垂下眼,眼睛一颗一颗地滚下。
“云清想要什么?换我现在有的一切?还是我的命?其实她不用特意来向我讨,这一切我本来就想全部还给她……”
“她……她没有提起这些,也没有说要你拿命来换,她……”我犹豫,也许云娘的这个秘密比她的命、比她在上官府拥有的一切都要重要。对于已经死去的云清,她到底要交换什么呢?目的何在?
云娘盯着我,凄楚的微笑,仿佛在等着最后的审判,一个她早就准备好接受的审判。
我也盯着云娘,尽量放慢语速放轻语调,道:“她要你的秘密。”
云娘愣了愣,空洞地看着我:“秘密?”
“她说云娘有个宁愿死都不愿意说出来的秘密,她别的不想要,她只想知道这个秘密是什么。”
云娘惊悚地瞪大了眼睛,像是瞬间被抽空了灵魂。
“哗拉!”一声!灯如昼的房间突然一暗!
我吓了一大跳!
回头一看,原来是安放在床边的灯台上,发着白光的光珠不知怎的摔落在了地上,溅起了一地的碎响,那碎响如此尖锐,像是杂尖着许多遥远而痛苦的尖叫声!
床边这一角突然就暗了,云娘瞪大的瞳孔里像是也熄灭了什么东西!
云娘开始发抖,喘气,咳嗽!
“云娘——”我扶着她要倒下的身子惊恐万分!
“怎么会……她怎么会知道……冤孽——冤孽啊——”云娘嘶哑着说出这句话,嘴角边上已经渗了血。
“啊!云娘!救——救命啊——来人啊!——”我慌乱地大叫起来。
接下来我已经傻了,上官博飞快地进了房,好像将我推开了,我完全像个多余的摆设,被他们推来拉去,站在哪儿都显得碍眼碍事——
也许是他将仆从婢子们都支开了,所以在边上伺侯的只有蓉叶一个人,他将云娘抱在怀里,抹着她嘴角的鲜血,一边狠狠地瞪我。
我瑟瑟发抖,全身僵硬。
床账垂放了下来,将我隔在了卧厅之外,我脑海里全是床账放下时上官博脸上愤怒的表情,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云娘——云娘你不能有事……
蓉叶紧紧挽扶着我,焦急地想透过浓重的床帐看清里面的情况。
“对不起……对不起……”我内疚得想狠狠地抽自己一顿。
蓉叶拍拍我的手道:“夫人刚醒,许是……许是有些累了……”说到后面,自己都哽咽了起来,她居然不怪我,我更难受。
“宗叔不是说娘已经醒了么?怎么——”外面响起好些脚步声,人影在门框上晃动着俊秀的剪影,这声音柔中带急,是上官礼的。
“这——”宗柏也有些纳闷,道,“许是老爷还在里面,两位少爷先候一会儿吧。”
“吵什么吵!”上官博不耐烦地吼了一句。
外面的人显然也听到了,马上鸦雀无声,连门框上的人影都停止了晃动。
“叫宗柏进来。”上官博冷冷说了句。
仍在抹泪的蓉叶猛地抖了抖,连忙去开了门,对着外面的人做了噤声的动作,指了指里面,启开的门空中,我看到外头站着的上官礼与上官衍,两人都憔悴得像大病了场,不知是没睡好还是冷风吹得,双眼通红。
他们惊讶地看着门里的我,上官衍趁着一这空会儿,马上用嘴形问我:“娘怎么样了?!”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宗柏进来了,蓉叶虽想为我们多留一会儿门逢,但冷风一直往里灌,她还是为难地将门关上了。
“老爷。”宗柏看了我一眼,再看了看放下的床帐,垂下头叫了句。
“宗柏,我上官博虽说不上仁义大德,但对你、还有你一家妻女不算差吧?”上官博放柔声音,突然间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句话。
“老爷恩德,宗柏铭记于心。”宗柏抱着拳,可是我看到他的双手在发抖——
我有点不安,照床帐上的投影来看,现在上官博坐在床头位子,轻轻地仰着头。
“也许这就是燕四布的一手好棋,偏是他将你安在我身边,让我尽信你几十年,又偏是他有恩于我家云儿,他的女儿就是这一切的见证者,就像他的眼睛在看着这一切,偏是让我要念在他的好,不能动你们动何人。”上官博嘲讽地笑着,冷冷冰冰的声音,透露着他这一生的傲慢,还有无奈。
燕四?我爹?
宗柏直直地瞪着眼,没有回答。
上官博这是,话里有话,难道他知道了宗柏当年做的一些,想要秋后算账了?非要挑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
宗柏的额上渗上了汗,看来他的确很怕这个喜怒无常的相爷。
静了一会儿,上官博叹了口气。
“老爷——”
隐隐约约的我看到上官博扬了扬手:“不用跟我说,要不是云儿,要不是燕四,你早就死了一千次一万次。我留你留你妻女到现在,已经仁之意尽了!”
我一愣,宗柏也愣住了。原来上官博真的知道了!
宗柏咬着牙,道:“宗柏即失德义,感谢相爷这些年收留,给宗柏将功补过的机会。当年之事,宗柏万死不辞,只求相爷放过妻女……”
“不——”我刚想为宗求情,床帐里马上就响起了云娘的咳嗽声。
“不是——不是——”云娘哭道。
“云儿,云儿,别怕,有我在。”上官博轻哄道。
云娘醒了么?我跟宗柏都紧张地上前了一步,但床帐仍旧将里面遮得模糊。
“云儿,云儿!”上官博的音调在上扬,看来云娘是醒了。
咳嗽声继续响着,一声比一声弱,我好想不顾一切地跑上去看看——
“孩子们呢?”云娘沙哑道。
“云儿醒了,快把那两个兔崽子叫过来!”上官博大声道。
“是。”宗柏马上得令,转身去开门。
“这次好后,不准你再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你要知道,很多人,都是因你而生,也必定因你而死。”上官博声音很轻柔,却没有什么温度,这怎么像是一种威胁呢?
“你……你早就知道了?”云娘颤声道。
“你识我时,才及弱冠之年。那时虽热血莽撞,但也不至于蠢笨。我上官博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尽信了一个我觉得应该尽信的人。”
我心一颤,看来上官博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没有表现出来而已。原以为他喜怒全写在脸上,他早就知道宗柏出卖过他,竟还能一直装作一无所知地留他在身边重用,看来他也不简单。想想也是,若是没点智计,怎么在复杂的朝政之中稳坐相位?
“若是以我当年性格,必亲手杀之。但我见他有所悔改,又见他对你的负罪而尽力追查你的消息,才留他一命。他是如此,你那好姐妹云清亦是如此。”
“原来,你早知道她是云清……”云娘喘道。
这时上官礼与上官衍都已进来,听到上官博在里面与云谈说话,都没敢出声,只是安静地站在我的边上,而宗柏进来后将门关上,也在边上认真听着。
“当年我所有的力量都拿来对抗赵明珠的牵制,昆元政变,朝主废去两宫太后夺回朝中……这些政权之事,云儿不会明白,又怎会理解当时如何凶险。当年我再无其他力量去找你,更找不到你,而云清那个贱人,还有宗柏这个叛徒却力致在找你,既然如此,我保必多此一举。他们总会找到你的。”
上官礼与上官衍当然不知道其中的事情,此时皆扭头奇怪地看着宗柏,他们大概奇怪极了,忠心耿耿的宗柏怎么会与“叛徒”两字联系在一起。
“我必须告诉你,我迎娶云清进门的时候,真的错以为她是你——不知是想念太甚,抑或是她装得太像。当我感觉可疑时,立刻亲自去你们所在的颦西村查证,但意料中的是,这个村已经不存在了。”
云淡颤道:“不存在?”
“据说是一场天火,将村子烧了个精光,无人幸免。这是赵明珠的手段,与她有关的,不择手段保护,与她无关的,全部毁灭。”上官博冷笑。
恩?颦西村不存在了?是什么时候不存在的?云娘山洞逃生养好身子后不是回去过村里么,那时还有人跟她说,说云清嫁入帝都上官府,云娘才知道去帝都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