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东方,天边不知不觉的生出了一抹晕红,映在人的脸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色。
秋子风望着近在眼前的城门却是再也无力迈出一步,索性在路边找个位置坐了下来。他的衣服早在连番的折腾下变的破碎不堪,此时已换了身没有沾染血迹的皂衣,脸面也是污秽不堪,与流民几无二致,倒也不虞引人注目。由于不放心父亲的安危,秋福已先一步回去打探消息了。
虽然仅是过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却是一个生死的历程,此时他只觉得心神疲惫。他用手轻抚着右侧小腿处,那里隐隐还有些做痛,这是被震天雷爆炸时四散的碎片擦伤的。
这时的火器虽然比起后世天差地别,不过威力倒也不小。震天雷姑且不论,就是那让他心存怀疑的瓢葫火器也是效果显著。从事后他在现场捡拾的碎片来看,这瓢葫显然是经过了特殊的处理,竟然没有完全被炸的粉碎。
想起当时的情景,秋子风不禁感叹自己能活的下来真是运气使然。他从一开始就发现火筒的引线与震天雷等火器不同,是用棉线制成,而且显然经过了特殊处理,所以捻起来又些发硬。当他二次检查时,便发现和自己暗中猜想相同,这引线并没有受到冰雪的影响,尚可使用。于是他便将这火筒装满火药,然后将筒口密封,制成一个简易的炸弹。
至于到底能不能用,威力如何,他自己也不能确定。不过从事后的效果来看,虽然不能与真正的火器相比,倒也成功的将埋藏的火器引爆。他们埋藏的火药共有三处,虽然只有其中挨的较近的两处引爆成功,但成效还是令人满意的。
这些原始的火器,本身杀伤力并不太大,但由于当时万统领等人都是集中于有效的范围之内,闪避不及,多半都是受了不轻的伤,二人不费吹灰之力便解决的干净。那万统领与后来出现的几个锦衣人虽是颇有身手,也未能避及,虽然费了秋福不少的手脚,但结果总算是有惊无险。
不过对于祁老六与王煞二人的生死,秋子风却是无法确定了。因为在事后清理现场的时候,除了捡到王煞那已经熏黑的铁面,并没有发现二人尸体的踪迹。
虽说他们与秦党暂时达成了默契,但毕竟立场不同。秋子风心中清楚的很,一旦解决了眼前的危机,便是双方反目的时候。王祁二人固然会打自己的主意,而自己因着张文的缘故也是非除掉他们不可。所以在那一瞬之间,他已经动了杀机。虽然有些卑鄙之嫌,但在当时他也顾不得这许多。只是这样不清不楚的结果,反倒让二人有些疑惑了。
“哼,魏森。”秋子风突然轻哼了一声,最后想到魏森,他生出了连自己也说不清的复杂情绪,脑海中不由现出了当时的情形。
当他们清理了场中残留的敌人后,才在稍远一点地方发现了魏森的身影,这时的他已经奄奄一息了。说起来颇具讽刺的意味,他一生的荣耀都是来自一个不完整的男人,没想到在他离开人世时,又还了个干净。
与其他人伤痕处处不同,魏森的伤只有一处,却很致命——一枚震天雷的残片生生的嵌进了他的命根处!
这时的魏森面无血色,出气多入气少,连呼痛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眼中闪烁的目光透露了他求生的欲望。
望着这样的仇敌,无论心中有多深的恨意,秋子风也生不出半点杀心。在他看来,这样的惩罚远比结果了他要来的沉重的多。
“怎么,不想杀他了?”一旁的秋福仿佛看出他的想法,淡淡问道。
“现在,似乎已经没有杀他的必要了,就这样结束,不好么?”秋子风苦笑道,声音中透着一丝疲惫。
秋福摇了摇头,轻笑了一声,忽地手中长剑吐出一阵寒芒,在二人的眼前一闪而过,“对于生死仇敌,永远不要有慈悲的心,因为换作我们自己,也不会接受对手的怜悯。在你不注意的时候,他总要咬你一口的,或许只是一次,就可能让你永远也无法翻过身来。”他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在魏森的身上擦拭着剑上的污血,冷冷地说道。
秋子风望着魏森不断抽搐的身子,那颈下雪中的殷红刺的他一阵晕眩。秋福的话很有道理,似魏森的为人,如果能够活下来,确会成为自己的大患。许多的事,从开始便注定了它的结局,秋子风心中明白,只是在那一刻,他心中并没有快意,反而有几分,茫然,失落。
“其实,人死了,一切都不重要了。”想起了魏森濒死时眼神中的不舍与不甘,秋子风幽幽叹道。
......
伴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秋子风也迈出了他重回清远的第一步。本来他是想等到秋福探清了消息再进城去,只是已经过了小半天的时间,也没有见到秋福的影子,没办法,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走了一阵,他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个时辰虽说有些早,却正是百姓上工,店铺筹备开张的时候,平时也颇有一番繁忙的景象。
但他一路行来,除了在城门处见到守城的兵卒,再无半个人影了。难道发生了什么大事?秋子风心中不安起来。
就在他对是先回家向姨娘报平安还是先去打探父亲的情况犹豫不决时,一阵“噼啪”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听的出来,这是爆竹声,还有两天就是辞旧迎新的日子了,有人提前庆祝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只是秋子风并不这样想,街上连个人影没有,本就令人奇怪,这时候响起这阵爆竹声则更有突兀的感觉。
“难怪一个人也不见,莫不都是去凑热闹去了?”秋子风心中暗自嘀咕着,“只是什么天大的事让这些人连营生的行当也放的下来呢?”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不由自主地循声走了过去。那声音听着清晰,离他之前的所在却是有些远了,几乎是走到城中心的位置,才算到了目的地。
没有想象中的人山人海,确切地说根本连一个围观的人也没有。如果不是空气中还弥漫着没有散尽的硝烟,他真的怀疑自己是否找错了地方。
崭新的楹联,高悬的匾额两侧垂挂着红绸以及地上愈显喜庆的碎红纸屑,应是什么行当开张新喜的模样。只是这时门前如此冷清,倒不是一个好兆头。
秋子风见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不由有些失望,转身就要离去。同时心中盘算着还是要先回家才能再论其他,毕竟无论是与孝王暗中交恶,还是手刃了魏森都不是等闲的事,眼下情况不明,谨慎些总是好的。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了过来,好像人数不少的样子。他下意识的回头望了过去,只见从那门中走出了数个熟悉的身影。待他看清中间一人的模样时,先是一怔,接着脸上现出了难以抑制的喜色。
虽然仍是一脸的憔悴,却已隐约可见往日的英伟,最重要的是,那一身碍眼的白色囚服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剪裁合体的儒袍,更显得精神了几分。
秋子风不知道这一天一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到此时秋正桐的模样,心中的欢喜真是无以复加,如果不是有所顾忌,此时他已经大叫地冲上去了。
除了秋正桐,其他的也都是熟人,黄月英,朱怀清,黄羽,洛钧,还有洛少宗两兄弟,就连一去不返的秋福此时也正躬身站在父亲的身后。而真正让秋子风有所顾忌的却是站在父亲身边笑容可掬的孝王朱怀璧。
当时为了躲避与守在山下的官兵遭遇,两人回程时刻意绕了段路程,所以现在拿不准他是否已经知道山上发生的事。虽然从昨日敌人行事处处避及授人以柄的情形来看,朱怀璧似是不敢明目张胆的来害自己,但秋子风还是觉得此时不与他面对面更为稳妥一些。
“秋大……秋兄,还是由你亲手将这匾额揭开吧。”洛钧突然开口道,并且将一个带有绑有红绸的长竿递到了秋正桐的面前。
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其他的原因,秋正桐连抓了几次,才成功接过了竿子,停了一阵,才手臂颤抖地将覆在匾额上的红绸揭了下来。
“桐,坊。”在红绸滑落的一瞬,秋子风看清了匾上醒目的两个大字。
“这是我们赈灾计划成立的第一个工坊,用正桐你的名字来命名,真是再好也不过的了。”黄羽拍着秋正桐的肩膀笑道。
秋子风先是一愣,接着才醒悟过来,原来今天是成立他们筹谋已久的工坊的大日子,难怪这些人会一齐出现在这里。只是他又觉得有些奇怪,本来按照计划,工坊是要年后才开始筹备建成的,怎么突然又这么仓促,而且这本是应该隆而重之的大事,却搞的连一个观礼百姓都欠奉的如此冷清。
“大家的浓情厚意,秋某不胜感激,如此一来,我也算是了了件大心事。以后的事,就要有劳两位兄长多费心思了。”秋正桐向着黄洛二人拱了拱手,沙哑着声音说道。
“秋兄放心,以后的事情我与黄兄自会一力承担,断不会让你失望。秋兄此去,前程未知,还望多加保重,以待再有相遇之期。”洛钧沉声地回礼道,说道后来,似有意若无意地看了站在一旁的朱怀璧一眼,言语间大有深意。
秋子风微笑着点了点头,向着两人施了一礼,又深深的凝了头上匾额一眼,才转头望向面色微变的朱怀璧,平静地说道:“王爷,我们可以起程了。”
秋子风此时脸上已渐失了血色,心中一阵震颤。事情再清楚不过了,难怪父亲突然从牢中被放了出,而这第一个工坊又这样仓促而成,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父亲今日就要被押解进京了。
“怎么会这样?”他还清楚的记得,距离姨娘告诉他进京的日子还应该有两天才对,怎么突然就提前了?
“哒,哒……”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响过,就在他恍惚间,父亲与姨娘已经登上了一辆马车,与朱氏兄弟一起,在应是仅余的十几个皂衣人的护送下直奔东城而去,取的正是进京的方向。
秋子风此时已是六神无主,也来不及多想,从隐身处走了出来,悄悄的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