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鄂邑公主果然如约来到了燕王王邸。燕王带来的角抵之士果然都是粗大的壮士，燕王陪着公主一边饮酒，一边观瞧，两个人虎虎生风地斗到了一起。只是腰里系着一块兜裆布，一个个都全身透着肌肉，嘴里大叫着，威慑着对手。
燕王看着公主，“妹妹，你说皇上能喜欢这个吗？不知道你们地宫里看过没有？”公主看来很入迷，随口答道，“唉，还是我小时候看过呢，那时是俘虏过来的匈奴人，还是霍去病带给皇上的，可惜了，后来霍去病殁了，这玩艺儿也就看不上了。今天幸亏三哥想得周到，陛下应该也好久没看过了吧。”
燕王接着说，“唉，可惜本王就藩得早，不知道情况了。那霍光也不说给陛下弄一弄，让陛下也养养精神。”公主笑了，“现在的霍大将军和那时的霍大将军不同，他可是不愿意那些将军们成天在皇上身边晃悠，”燕王一脸的无知，“这是为何？”公主道，“看来三哥在外面久了，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了，那个霍大将军是能打仗的，自然喜欢谈兵论战，而现在的大将军是不能打仗的，只是擅长在宫里斗，而且你想啊，我们汉家靠什么封侯最快？”燕王想了一下，“自然是军功了，”公主道，“那你说现在的大将军希望封侯的人多好呢，还是少好呢？”燕王道，“这个嘛，我可不知了，”公主道，“自然是少了好呗，我们汉家，异姓不能封王，所以啊，这异姓之人啊，最多也就是个侯，大将军也不过是个侯爷，封侯的多了，他这个侯也就不值钱了，所以他是不愿意那些军人整天在陛下面前晃来晃去的，免得皇上想起来当年的战功。”燕王哈哈大笑，“还是妹子说得有理。”但又想了想，“不过这靠战功封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前几年李广利出师大败，不但侯没封上，还全家被诛，这也不是闹着玩儿的。”公主撇了撇嘴，“哼，那你可是不知道了，那是有人挖好了坑给他跳呢，你说这仗还打赢吗？”燕王大惊，“有这样的事情？”公主瞟了一眼燕王，“我说哥哥啊，你真在在燕国呆得什么都不知道了？”燕王低声道，“真的不知，”公主道：“我也只是听说，也没法儿和你细说，听说有人摆了棋局，两边的都归一个主儿管，想让谁赢，谁就能赢，想让谁输，谁能不输吗？”燕王深呼了一口气，“还有这样的事儿？那皇上知道吗？”公主恢复了正襟危坐之态，“这再细的我就不能说了。你最好也不要多管。”燕王觉得这么大的事情自己都不知道，心里更是怪自己的手下尽是些草包，不禁看了吴安一眼，觉得就这个人还可以，算是个有主意，能办事儿的人。
角抵表演完了，破阵舞上来了，这是塞外军营里的舞蹈，一排军人踩着节拍作出武术一样的动作，尽显粗犷有力。舞姿里增加了许多的胡人的动作，也算是新鲜。公主感叹，唉，这样的舞蹈已经很久不见了，现在长安城里尽是些轻歌曼舞，就是胡姬的舞蹈也以媚人为主，想来陛下也能喜欢。公主忽然想到，“三哥，等陛下大寿之后，你这些汉子还要带回燕国吗？”吴安向燕王挤了挤眼睛，燕王明白，说道，“本来是打算带回去的，但如果公主喜欢看，也可以留给公主，以免日后公主想看的时候找不到人。也算是给长安城里添点儿彩儿。”公主一听这个，高兴道，“三哥，这就对了，我们这些皇子公主啊，就该懂得享受生活，高祖打下天下来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我们这些子孙们能有福享吗，也别一天天地活得那么累，你们这男人一天天象都是天下大事似的，你和广陵王，一见面就都跟个红眼鸡似的，犯不上，我劝你俩还是互相让着点儿，不就得了吗？要不我站在中间，这当妹妹的也难做了。”燕王一听这个，倒是来气了，叹了口气“唉，不是本王有心和老四做对，他整天就是找我的麻烦，前几天的事情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我辛辛苦苦地请来了全国的大儒来长安讲经，结果，他领来了一个小毛孩子去里面捣乱，让这些天下的宿儒们很是下不来台，你想，这不是跟陛下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方针唱反调吗？”公主扑哧一笑，“我说三哥，你也别太书呆子气，那儒术陛下自己也未必真信，本来也是做做样子的，靠这个也未见得能讨到陛下的欢心，”燕王一怔，“那依你来说，如何才能让陛下高兴呢？”公主道，“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懂父皇的性子吗？”燕王忙问：“你是说才能？”公主大笑，“反了，他只喜欢听话的，能哄他开心，能给他戴高帽的！所以啊，你好好想想怎样能给他戴上高帽，他还真能信，这才是正经的，别光搞那些花架子的东西。”燕王听了，的确出乎自己所想，还是鄂邑公主在皇上身边更明白。随后挥了挥手，吴安领着破阵舞的人都退下了。
鄂邑公主又说道，“比如说，象那刘贺就会讨皇上喜欢，”燕王大为惊异，“你是说，皇上会让他当皇太孙？”鄂邑公主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你啊，这满脑子的就是皇位，皇上能喜欢你吗？皇位当然轮不到他，皇上还有你们这些宝贝儿子呢，哪里能轮到个皇太孙的道理，我只是举个例子，你看他年纪虽小，看似天真无邪，但却能讨得陛下欢心，你和四哥啊，唉，老是把马屁拍到马腿上去！父皇那样聪明又多疑的人，你直接拍马屁是不行的，但不服他更不行，他不喜欢谁能真猜到他的心思，大家都能猜到了，做皇上还有什么威风？所以啊，就干脆别猜，你知道霍光怎么能获得恩宠这么多年吗？”燕王听了感觉受益匪浅，赶紧问道：“你说是怎样做的？”鄂邑公证一笑：“对上揣摸皇上的意图，从小自己做主，先看皇上怎么说，然后再顺着说，”燕王反问，“那田千秋丞相不是也什么都不做，只听皇上的吗？”鄂邑公主道，“那可是不一样的，田大人是装糊涂，只是不敢逆着皇上说就是了，但霍大人却是先琢磨皇上会怎样说，然后准备好，皇上说完，他就开始说应该如何做了，他总是有两套方案的。但一味地顺着皇上说也不行，下面人自然不服的，对下面还得立威啊，这个才重要，就是还得能在里面塞上私货。”燕王问道，“这个当哥哥的可就有些不明白了，比如说吧，匈奴那边有事儿了，皇上问是打还是和？他便不先说话，而是等先看皇上眼色，或者先试探一下，既讲打的好处，又讲和的好处，等皇上露出倾向了，他便坚决支持，但他心里揣着自己的小九九，你想能不能打赢，他比皇上还清楚，皇上说要打了，他要是觉得打不赢，就把他的仇人给派去，觉得要是能打得赢呢，自然就派自己的心腹去了。”燕王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里的学问还真的是蛮大的。”公主接着说，“所以你想啊，下面的人谁不怕他？那些人和皇上根本说不上话，连见都没见到过皇上的，有什么事儿不都得来求他吗？另外，他还一个办法，就是当面正式大臣议政的时候，他什么都不说，啊，我是说他只是说点儿面子上的话，有什么事儿，他都背后私下里去和皇上说，”燕王倒奇怪了，忙问，“这样有什么好处呢？”鄂邑公主道，“这样的好处可大了，你想啊，这样公开里，他似乎是谁也没得罪，但私下里，他想说谁的坏话就能说谁的坏话，被诬的人自己也不知道，他反过头来再去说我已经尽量地给你说好话了，只不过某某总是不同意，或者说，皇上可能对你有成见，你想，这人恨谁，或者恨他说的人，或者对皇上不满，这些人都是不可能单独见到皇上的，于是不是恨他所说之人，就是恨皇上，恨皇上最好了，被逼急了，直接写道奏章，为自己辩诬，这奏章也是霍大将军先看到，即便是没看到，他知道了，一句话就够了，只用说，这个人是刺头，倒指摘起朝廷来了，你想皇上本来就多疑，这人还能受重用吗？如果是奏章上是告别人，霍光便说，这双方都有不对之处，借机把双方的毛病都添油加醋地大说上一番，于是，这两个人在皇上的心目之中就都废掉了。”鄂邑公主说完，又端起了几案上的一锺酒，一口干掉了，已经是有了几分的醉意。又象是自言自语的说道，“那时，妹妹我还在宫中，还没嫁给你这个不争气的妹夫，他的话我听得多了，陛下自视甚高，又反复无常，别人也就轻易不敢，也不愿意和他说这些私话，但越这么着，他越觉得别人都不和他说实话，而霍光和他说的这些小道消息他就越是爱听，也就越容易信的，我的三哥啊，别傻了！我们这亲生的儿女又能怎么着呢？”燕王更是一惊，“妹妹，你说的极是，这么下去，这朝廷还是刘家天下了吗？”公主一笑，“现在就将汉家江山篡了去，这他姓霍的还不敢，他胆子还没那么大，他也怕天下大乱。”但燕王却心有不甘，心里想，“我当不上太子，继不了帝位，这与霍光当皇上也没大差别。”但嘴上却说道，“这就好，我汉家的福祚，怕也不是他霍光能改得了的。”公主又向他耳语，“他那个老婆显夫人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她又贪财，胆子比老霍还大呢，”燕王道，“我不常在京，对她不熟悉，只听说是原来一个婢女，正夫人死了，扶了正。”公主更是一撇嘴，“怎么不是，但也不知怎么的，老霍对她比对原来的正主儿还好，现在更是什么都言听计从，那个老婆子表面上见人三分笑，背后啊，阴着呢！听说啊，当年搞倒卫皇后和刘屈牦，她都有份儿！”燕王沉默不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