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背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
晚自习有几名学生没来上课,身为班主任,我对这种无故旷课的行为巨生气,上午放学的时候,对他们说,你们几个把昨天晚上的学习任务完成了再回去。
这几个娃娃自知有错,乖乖地留下写作业。我怕一转身那俩特别淘的小破孩逃跑,走之前把教室门从外面锁上,然后回屋做饭。
半个小时之后,动作快的学生已把作业搞定。喊我去验收。我一一放行。说心里话,我这人缺的就是耐心,懒得跟他们磨。留下他们不过是杀鸡骇猴,故作姿态以示惩罚。真要罚他们不吃饭,我自己也不落忍。身边有几个调皮鬼闹腾,我能咽下一口饭才怪。把他们全打发回去,我才开始吃饭。
这是个难得的暖冬。午饭后犯困,我搬把椅子坐在门前晒太阳。我眯着眼,靠在墙上,享受阳光的爱抚,全身上下通体都爽。
日光浴正使我美着,一个杀气腾腾的男人闯进了校园。他把手里的铁锨恶狠狠地往大铁门上剁,金属互虐的尖叫,在空寂的校园里格外刺耳。战鼓刚一擂响,污言秽语就开始叫阵,他娘的臭老九,牛B个P!敢虐待老子的孩子!胆儿可真肥。也不看看老子是谁。他娘的,你们是法西斯还是希特勒,不让老子的孩子吃饭,都成虐待狂了。老子今天跟你血拼到底,砍死你个王八蛋,看你还狂!
老子就不信了,你家没养孩子?让你孩子不吃饭试试!他娘的,校长在哪里,给老子出来!老子问问你,你养孩子没有?不让你孩子吃饭,你心里什么滋味?出来,都给老子出来!老子把你们剁了喂狗吃!
活阎王闹腾得这么厉害,校园里竟没一个人出来跟他叫板,他越发得瑟,一把铁锨逮什么剁什么,牛B得称王称霸。
我被他雷倒。这人渣是冲我来的,因为今天中午全校只有我一人留了几个学生。我鼻血井喷,真想冲上去跟他玩命。他娘的,反了他了,敢跟我叫板。我已经够憋屈了。为了教育事业贱卖青春,挣了那仨核桃俩枣连牙缝都不够塞。我不但没有消极怠工,还为这些孩子呕心沥血,只差把心掏出来给他们吃。天气骤变,我把屋里能御寒的衣服都拿出来给他们穿。学生病了,我亲自把他们领到诊所看医生,费用都是自己报销。他孩子无故旷课,给点惩罚,怎么就法西斯了?
我冲进屋子,想拿菜刀跟他玩命。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好心好意教育他孩子,倒成千古罪人,还有没天理了?我只是让她晚一点回去吃饭,怎么就成了虐待狂。
站在屋子中央,我全身发抖。那疯狗满嘴喷粪,得了狂犬病似的兽性大发一通乱咬,无法无天了他。此时我纵有一肚子的憋屈,也奈何不了这娇弱的女儿之身。敌强我弱,冲上去是白白送死。关键时刻,阿Q冲出来为我护驾。跟这种没人性的畜牲掐,不值!怕是脏了我的手和口。他一个没受过教化的大老粗,撑死了只能算一条疯狗。我跟他较什么劲呐,白白毁我高大威武的教师形象。人家说教师是太阳下最光辉的职业,我可不能为逞一时之快给这职业出糗。从小老妈就教育我,能跟高人掐一架,不跟白痴说句话。对猪狗不如的禽兽,鄙视他就足够了。
那疯狗还在狂吠,他娘的,你臭老九牛B个P!撑死了也只能算牛鬼蛇神。再来一次文化大革命,你照样被关进牛棚。吃百姓的肉,喝百姓的血,虐待百姓的孩子,你也不问问百姓答不答应!你就可劲的给老子作吧,小心生个孩子没屁眼!
我的忍耐已达到极限。这是哪儿跟哪儿呀,有事说事,搞起人身攻击来。我拳头紧握,狠狠地砸着桌子,牙齿咬得格格响。士可杀,不可辱。不带这么埋汰人的。真被他气爆了,我绿着小脸,手脚冰凉,嘴唇瑟瑟发抖。心里恶损这条疯狗,你个有娘养没娘教的狗杂种,出门就被车撞死,喝水就被水呛死,吃饭就被饭噎死。
真要被这疯狗气死。我浑身乱颤跟发虐疾有一拼。渐渐把对他的痛恨升华到对国家的抱怨。国家颁布《教师法》有何用处,它能对侵犯教师人身权利的坏蛋起制约作用吗?至今我还没听说哪个教师受到它的保护。相反,倒有一些令人发指的事时有发生。前几天报纸上报道过一件事。有位教师去商店买东西,店主少找了他一块钱,他找老板讨公道。人家归还他一块钱。事情坏在他临走说的一句话,我是教师,凡事都讲认真二字,找你并不仅是为了一块钱,而是为了告诉你以后在这方面留意一些。店主听说他是教师,便来劲,他娘的,臭老九,牛B个P,教训我,你也配?便追上去痛殴他。
你说教师冤不冤?遭人家卫生球眼也就罢了,还平白无故招这无妄之灾。他若不暴露身份,店主敢蹬鼻子上脸暴扁他?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话真他娘的经典。只因收入低,谁都可以把教师往死里整。因为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所以要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否则遭人鄙视事小,还要罪加一等。铺天盖地的唾沫淹死你,还教师呢,一点也不注意形象,给学生树立不了榜样,怎么为人师表。即便唾沫淹不死,清规戒律条条框框折腾不死你。领导大会批小会斗,让你扒皮抽筋开膛剖肚写检讨念检讨。不被整歇菜也得脱一层皮。
诸多顾虑,使原本血性的我做了缩头乌龟。二十年都这么过来了,多缩一次少缩一次有什么区别。退一步海阔天空,我胸怀再博大一些,让他三尺又何妨,又不会死人。
叫了半天阵,无人与之PK,那疯狗自觉没趣,攻势渐渐不比先前凌厉。
上班时间临近,舅舅走近校园。大概早已闻讯那疯狗冲我来的,所以把他唤到办公室了先。在门口太阳下一坐定,舅舅不疾不缓地诱导开了,你是当过教师的,应该知道老师对学生没一点坏心。她严格管教你的孩子,你应该高兴才是。严是爱,松是害。这道理你应该明白吧。你不问青红皂白,来了就骂,你什么意思啊?是想让老师别管你的孩子?
这疯狗开始装孙子,我只是心疼孩子饿着肚子上学可怜,没那意思。
这样做有多伤人,你知道不?人家为你孩子好,你感谢还来不及,怎么能这样呢?李老师颠到他面前替我出头。
那疯狗继续装孙子,衰人一样耷着脑袋坐在办公室门口。陆续来上班的同事你一言我一语开导他,他狼变成羊,一句硬气的话都没得。
是该自卫反击的时候了。我憋了一肚子的火不发哪成。我来到这疯狗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你个没教养的,这会儿狂犬病好了?我鄙视你!跟你这种烂人掐,脏了我的口。你算什么东西,在我面前狂,你也配?
疯狗在我杀人眼神的逼视下无言以对。跟这种猪狗不如超级恶俗的人较劲,毁我形象,不值!我再愤怒,也不会没品到和他一般见识的地步。我闪进办公室,绿着脸跟自己较劲。心里那个气呀,把这疯狗剁碎了喂猪都不解恨。
乡村里的新闻传播速度,广播电视报纸网络根本没得比。那祸害一进校园就知道了此事,蹿到那疯狗面前,青筋暴突,凶得跟黑社会老大有一拼,刚才是你在喷粪?我靠,你胆子还真肥!老子废了你,看你还敢狂!
那疯狗巨不服,然而力量悬殊,终不敢造次,就底气不足地诘问,我又没招你,关你什么事?你是她什么人?
一语击中软肋,那祸害瀑布汗,无语中。
舅舅不亏是老江湖,一句话就替他救了场,大路不平众人铲,今天这事谁看见都不会袖手旁观。
这疯狗在众人的声讨中连孙子也装不下去了,夹着尾巴仓皇逃跑。
虽然众人为我出了头,我还是气得抽风。别人抽你一耳光,再服个软,你能咽下这口气吗?不能!杀了我,我也不会接受任何人的道歉。世上没那么便宜的事,伤了我,痛在身上,想让我宽恕,门儿都没有!真想弥补,除非让我把所受的伤害还给他。我有仇必报,决不白受屈辱。然而跟男人PK,力气上我是弱势。程发忠这祸害,太让我失望了。虚张声势干什么呀?为何不胖扁那疯狗一顿!我就知道他窝囊废,花拳绣腿,一点也不man!他以为那几句横话就替我报仇雪恨了?美得他!我一不会对他感激涕零,二不会视此为英雄救美。他娘的,他撑死了也只能算纸糊的老虎,救不了驾,当不了护花使者,一辈子成不了大事。我鄙视他!
仇未报,我意难平。全身发抖,手心冰冷,嘴唇哆嗦个没完,跟三九天从冰窖里爬出来有得拼。平白无故受此憋屈,我没法不抓狂。可是不咽这口气,又能如何?社会上殴打老师的事件多了去了,《教师法》保护了哪一个受害的教师?它不过是一纸空文而已。我们这些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连自己受伤的灵魂都抚慰不了,还有能耐去救赎别人的灵魂?真是搞笑。
我越想越抓狂,越想越喷鼻血。太不靠谱了。我十年寒窗金榜题名,正欲施展抱负,却来到这愚昧的乡村,教顽劣不化的孩子,住火柴盒似的房子,挣仨核桃俩枣,连吃的食儿都不够。整天过着牛马不如的日子,累成只剩半条命的狗。这辈子想翻身都没戏。天啊,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算了,和这种烂人较劲,不值!气坏了身子还是自己遭罪。你想整死他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他的孩子不在你班上吗?你恶搞他的孩子,不改她的作业,不提问她。发动学生孤立她,使她在班上呆不下去,自己放弃学习。这世上有什么比养孩子如养猪更抓狂的事!让他哭去吧。
不成,这事我做不来。我连连摇头。李老师这些阴招够损的,我真的学不来。见我烂泥巴糊不上墙,她爱莫能助地从我眼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