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餐,妈卷起裤子让我看,她的腿从脚踝以上开始浮肿。我吓晕了。听老人说男怕穿靴女怕戴帽。身上出现浮肿,就离黄泉路不远了。这可怎么办呐?叶落归根,听人说老人咽气都要在自己家里。我得把她送回去。
我慌了神,给妈的主治医师打电话,没人接。给老公打电话,让他拿主意。老公说他们这里有个规矩,老人在哪儿咽气,就要在哪儿办丧事。我们住在单位大院里,办丧事不方便。再说妈在老家有儿子有房子,在这儿办丧事恐人说闲话。
我说,你快点回来吧,这个时候我没主心骨,身边得有男人帮衬。
既然决定送妈回去,就得买足药带回老家。找到肿瘤科,主治医师不在,科主任办公室里挤了几个中年人。我在外面等了半天也不见完,就进去等。只见这几个中年男女,为患绝症的老人该不该治疗掐得风生水起,一看就是家境拮据的那种,精神委靡的儿子被两个姐姐逼着,不放血都不成。
等得人发毛。我挤到主任面前,问我妈这症状还能活多少天。他说,多则十天半月,少则一个星期。听完法官的宣判,我吓得啊了一声愣在那里好半天,醒过来后让他开三盒斑蝥胶囊。
三盒药花去八百多。买中药的时候,药店导购告诉我在这里买三盒总共一百多块。我听了大骂医院是抢钱的强盗,赚黑心钱发横财。
从药店出来都六点了,等不到公交车,我心里那叫一个急,晚上有同事请吃饭,迟到总不好。况且要给妈做饭,不能再等下去,于是一咬牙,招了辆平时不舍得坐的出租车。
路上我问的哥,要是有重症病人想乘车,这种情况你们拉不拉?
铁定拒载。的哥想都没想回答道。
真得趁妈病危之前送回去,不然麻烦大了。我对自己说。
三嫂来看妈,假惺惺要接去她照顾。怕拒绝了日后她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说,我没意见,你问妈愿不愿意去。
妈被她折磨怕了,借口说她家楼层太高上下不方便,婉拒了。
听同事说她妈患癌期间兄弟姐妹轮流伺候,我觉得这主意不错,就顺口说道,要是伺候,都有义务,不行的话咱们六个轮流照顾。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过后妈不爽地问我,你真这样想的,要轮流照顾我?
我笑道,你放一百个心,我没有轰你走的意思,故意说这话气她。
妈肚子胀得难受,饭量大减,已经没力气上下楼了。拿捏不准她还能撑几天,怕事到临头请不到车送她回老家,又怕婆家人有怨言,傍晚我躲起来给三嫂打电话,说妈这样子怕是不行了。三嫂埋怨道,中午在你家怎么不说!我说,这话怎能当着妈的面。
第二天三嫂请了辆车来接妈回老家。怕妈怀疑我轰她回去,事先我和三嫂编好了词儿,说叔父的孙子要举办生日宴,接她回去捧场。
妈正喝牛奶,吃着小蛋糕,什么都没说,由着三嫂和司机把她的行李往车上搬。家里一对沙发闲了N年,我让司机搬到车上,拿回去给大哥用。
妈在三哥老房子里睡的双人床和席梦思也在车上,显然是三嫂嫌它被妈睡过。
一路上妈一句话都没说,令我巨内疚。显然,她不想回老家,和爹临终前一样,认为这样就是放弃生命。她越这样,我的良心就越受拷问,这么强行把妈弄回去,我心肠也太硬了吧。让她再住些日子又何妨/可是,如果她某一时刻突然在我家病逝,残局该如何收拾?我一女人家,势单力薄,怎么应付得了。
我的心纠结得厉害。
妈在我旁边坐不稳,有几次险些从座位上滑落。我不得不挽住她胳膊,固定住她身子。
车在大哥门前停了下来,妈死活不下车,坚持要司机把车开到她的老房子。司机、三嫂和我一起劝,这怎么可以!你一人住在那里,谁照顾你?
妈的倔脾气上来了,我能吃能动,自己照顾自己。
司机劝道,养儿防老,他们照顾你是应该的,跟自己儿子,你还客气什么!
寡不敌众,妈妥协了。
昨天打过电话,大哥把旧房子扫了扫。三嫂成心叫板,非要让妈住进新房子。
大哥这白眼狼能收留妈已是烧高香了,怎能得寸进尺把事情搞砸,我息事宁人地说,妈都这样了,住哪儿不是住,
卸完车三嫂和司机闪了。我一人忙开了,屋子卫生做得不彻底,角落里积满了灰尘,天花板上蛛网遍布,我拿起扫帚干起来。
颠簸了一路,妈显然累得不轻,想尽快躺床上,皱着眉头催我别干了,立马把床搬回屋。
我说,安慰道,快了,再坚持一会儿。
床实在脏得不行,受潮后霉点斑斑,我一一擦拭,等它在太阳下晒干,才搬回屋。
妈把行李一一安置好。我拿回的新茶她塞进抽屉,说等她病好了搬回老屋待客用。我心说,都病入膏肓了,还在想着自立门户待客,你也太好强了。
夜晚跟妈睡一屋,尽管点了两盘蚊香,我还是被蚊虫咬得一夜都没合眼。天亮我在昨日给大哥五百块的基础上又追加了一百,让他买点窗纱装上。
毕竟是农村,大哥比我家条件简陋了许多。煎药没炉火,我用几块砖垒了个圈,药罐架上,点着柴火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