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他们到了罗戈任的家，公爵双腿发软。老太太的窗户还是开着的，罗戈任的窗户则仍然紧闭，那白色的窗帘十分醒目。公爵走近屋子，罗戈任在台阶上向他挥手。
“现在管院子的也不知道我回来，我跟母亲也没有说实话。现在我们进去，谁也不知道。”他脸色是狡猾得意的神色。
上楼梯的时候他告诉公爵轻一点，接着慢慢打开房门放公爵进去，悄悄关上门把钥匙收好。
罗戈任轻声说：“我们往前走。”
在街道上他说话声音就很轻，尽管故作镇定但是看得出内心是恐慌不安的。当他们走到临近书房的厅堂时，他神秘的招呼公爵走到自己身边。
“您刚才按铃我就知道是您，我听到了您和女仆谈话，但是我吩咐过，不管是您还是您派来的人，总之有人敲门就说我不在。不能说我的去处，我还把您的名字告诉她了。您出去的时候我想着您可能在街上守着，于是我在窗帘后面看了一下，您真的站在那里。”
“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那在哪儿？”公爵说话伴随着气喘。
“在这儿。”罗戈任回答得很慢。接着他看了公爵一眼说：“我们走。”
他说话声音一直很低，慢条斯理。甚至讲起自己在窗帘后观察的事情也好像在讲别人的事情，尽管讲的时候有点冲动。
他们走进书房，这里跟公爵上次看到的有了变化。一道绿色花丝幔横穿整个房间，把书房和床铺分开，沉重的幔帘垂下来，入口都是关闭的，房间很暗，若是没有满月很难看清房间。隐约中罗戈任的脸有些苍白，他的眼睛望着公爵，很闪亮。
“至少可以点一支蜡烛吧。”公爵说。
“不用。”罗戈任把公爵按在椅子上，自己在他对面坐下，距离很近。“暂时休息一下。”他说。一段沉默过后，罗戈任说：“我就知道您会在那家旅店落脚的，我走进走廊就想着您可能在等着我。您去过教师妻子那里吧？”他说话前会找一些偏离主题的事情铺垫。
“去过。”公爵心跳得厉害，勉强回答。
“我想到了。我觉得有话要谈，所以带她来这里过夜，这样今晚就可以……”
“罗戈任！她在哪儿？到底在哪里？”公爵浑身打战，站了起来。罗戈任赶紧站了起来，朝幔帘看了一眼说：“在那里。”
“她睡着了？”公爵问。
罗戈任还是像刚才那样看他。
“还是过去看看吧。不过……算了，去吧。”
他掀起门帘，转向公爵，请公爵先走。
“这里比较暗。”他说。
“看得见。好像有一张床。”公爵说。
“走近些。”罗戈任提议。
公爵又走近了一步、两步，然后停下了。他站在那，细看了一会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公爵在暗夜里听到了自己的心跳。现在他看清了整张床，上面的人睡着了，没有一点声音。她被蒙头盖上了一条白色床单，四肢轮廓模糊，只能勉强看到那人笔直地躺着。周围很乱，到处是乱扔的衣服，还有一些鲜花、缎带和钻石首饰。被单下面是一只裸露的脚尖，一动不动。公爵感觉房间是死一般的寂静，突然一只苍蝇的声音使他害怕起来。
罗戈任碰了一下公爵的手：“我们出去说。”
他们出来后重新坐回椅子上。公爵越发地发抖，疑问的目光一刻没有离开。
“看得出来您在打战，您情绪失常的时候或者发病前就是这样。我不知道现在该对您做什么。”
公爵用心地听着，希望从他的话里找出一些线索。
“这是您干的……”他看向门帘说。
“是我。”罗戈任低下头。
他们沉默了好一会儿。
罗戈任继续说：“您如果发病了，大喊大叫，那么现在街上或者院子里的人就能猜到这里有人，就会来敲门，会有人进来。我故意连蜡烛都不点，就是为了造成我不在家的假象。我总是出门的时候把钥匙拿走，三四天不回来有人来收拾，这是我的规矩。所以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在这里。”
“等下，我问过女仆和管院子的人。其实他们知道的，对吧？”公爵问。
“我知道您问他们了。我对珀夫努奇也夫纳说昨天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那顺便来，马上就去伯夫洛夫司克，没在这里停留。所以她不知道，我昨天回来也是悄悄地，因此没人知道。路上我还担心她不愿意偷偷摸摸地进来，但是担心显然多余了，她走路说话都很轻。为了不发出声音，她还脱下了裙子，她是怕您的。在火车上她像个疯子，也是因为害怕才到我这里过夜的，我本来想送她去教师妻子那里，她说在那里会被您找到，要求我把她藏起来，天亮就动身去莫斯科，后来又说去奥略尔的什么地方，在躺下睡觉的时候还一直嘟囔那个地方。”
“您现在想干什么，帕尔芬？”
“我不放心您，你现在还在发抖呢。我们在这里过夜，待在一起。如果有人来看见她，马上会把她运走的，那我就要接受审讯，会被判刑的。让她躺在那里吧，就那样躺着。”
“好，就这样。”公爵热烈地说。
“不去自首，也不把她抬走。”
“就是这样。无论如何也不。”公爵的态度决绝。
“就这么定了，谁也不说出去，我们悄悄过一晚。我今天只出去了一小时，其余时间都守着她，还有就是晚上出去了一次，是去找您。我还担心这样热的天气会有味道散发出来。您闻到什么味道了吗？”
“现在即使闻到可能也没有发觉。但是到了早上会有气味的吧。”
“不会，我给她盖上了很好的漆布，还盖了床单，放了很多日达诺夫牌子的消毒药水。”
“跟莫斯科出事那次一样？”
“因为怕有气味。您怎么了？不能站起来了吗？”看到公爵双腿发软，罗戈任担心地问。
“用不上劲，因为吓到了吧，过会就没事了。”公爵喃喃回答。
“我铺下垫子，您好好躺着。我也躺下。兄弟，我还不知道，所以现在早点对您说，让您知道这一切。”
罗戈任的意思含糊不清，一边把垫子铺好。他费了很大劲才把靠垫经过整个房间搬到幔帘后的入口处，总算安顿好了。他搀扶着公爵，把他带到铺位，公爵已经可以行走了，害怕的劲过去了，但是他还是发抖。
“兄弟，现在天热，很容易有味的。”罗戈任让公爵躺在好一点的垫子上，自己在旁边和衣而卧。“我不敢开窗，我母亲那里有很多植物，散发着香味，我想去拿一些，但是怕珀夫努奇也夫纳起疑。”
“她很好奇这件事。”公爵附和。
“是不是去买些花束放在旁边呢？看着她躺在花丛里也会觉得可怜。”
“您告诉我，用什么干的？”公爵思绪很乱，“是那把刀子吗？那把？”
“对，就是那把。”
“我还有很多问题。您还是都告诉我吧。您是不是在婚礼前就准备杀死她？在教堂台阶那里？是不是想那样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那样。”罗戈任仿佛对这个问题一点也不奇怪。
“您没有把刀子带到伯夫洛夫司克？”
“没有。我要说的就是这把刀。我今天早上才拿出来，之前是锁在抽屉里的。事情是今天凌晨发生的。刀子好像只进去了一俄寸半，最多两俄寸。在左胸那里，几乎没有流血……”
“这个，这个我知道的，我在书看过的。”公爵显得很激动，“是叫做内出血，对，内出血。有的甚至没有一点血流出来，但是心脏被刺穿了。”
“等下，您听听。”罗戈任打断他，“您听见了吗？”
“没有。”公爵望着罗戈任，样子也十分惊恐。
“有人在走动，就在厅堂，你听一下……”
两人开始不说话，仔细地听。“我听到了。”公爵坚定地说，“是有人在走动，要不要锁上门啊？”
罗戈任想了一下，“锁上……”
锁门后两人重新躺下，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对了，”公爵有点激动和急促，“我想要您跟她玩过的牌，那副牌。”
“对，玩过的。”罗戈任说。
“牌在哪儿？”
“就在这里，”沉默了许久他才接着说，“就是这一副。”
一副包在纸里的牌被拿了出来，罗戈任递给公爵。公爵拿在手里，一种莫名的难过涌上来。他明白了他做的一切是徒劳的，就像现在这幅牌在手里也没什么用处，无济于事。他坐起来，双手一拍，罗戈任没有动。他的眼睛在黑夜里很明亮，但是一动不动。公爵坐在椅子上望着他。过了一会儿，罗戈任一反常态地大喊大叫。
“您记得吗？音乐会上那个军官打了她一耳光？一个士官也冲到跟前……”
公爵被他的举动吓到了。等罗戈任重新恢复平静，公爵坐到他身边，开始仔细观察他。罗戈任没有看他，公爵就一直等待着。黑夜慢慢过去，天凉了。罗戈任有时讷讷自语，有时大喊大笑。公爵伸过发抖的双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和脸颊，公爵的腿又开始发抖，不听使唤。天终于大亮了，他躺在垫子上，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和精力，他把自己的脸贴向罗戈任。公爵开始流泪，但是罗戈任似乎毫无觉察。
很多个小时过去了，门被打开，人们看见了完全没有知觉的罗戈任在发热病，公爵只能抚摸他的脸颊企图给他安慰。对于别人的问题他已经听不懂了，也不能认出周围的人。假如施涅台尔本人现在看到了这副样子，应该会骂一句：“白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