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用凌厉的眼神吓住对方，却不自觉地变成了僵硬的微笑，毫无威慑力。他在心里骂自己：不就是装痞子吗？有那么难吗？
对方狠狠瞪了他一眼，令他心里一阵发毛，然后，缓缓地收回了腿。冯琨象征性地挪了挪椅子，将背包放在桌上，将十来本教科书从里面掏出来，又塞进了带锁的书桌里，然后把背包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收拾起忐忑的心情，不住告诫自己：我是警察，我是大人。
“好，我们继续讲课。”王绪拿起书本，一会儿照着念，一会儿自由发挥。冯琨的注意力全不在这里，他挨个打量着教室里的“同学”，心里琢磨哪一个有可能参与过那可怕的“校园暴力谋杀”。全班三十九个人，在认真听讲的不超过十个，剩下的有的在偷看闲书，有的在发呆，有的在睡觉，有的在互传纸条，还有一个女生在玩PSP，离她不远的一个男生戴着耳机闭着眼睛，时不时微张开嘴，无声地说着什么，看样子应该是在听歌。
王绪只顾讲自己的，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在他眼里，教室中似乎只有那几个正在听讲的学生，他的目光也只在这几个人间来回转悠，刻意不看其他人。
胆小的老师。冯琨在心里嘲笑着他。正在这时，他感觉有什么东西碰到了自己的小腿，他低下头，发现是后座那位男生的鞋底。
这个混蛋！冯琨心里怒气冲冲，眼睛里也一样。他回头狠狠瞪着那位男生，对方学着电影中酷哥的模样，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
“把你的脚缩回去，否则我打断你的鼻子。”冯琨一边在心里不断重复着：对方只是高中生，不用怕他！一边假装出凶狠的模样，咬着牙低声对对方说。
“说什么？”对方皱起了眉毛，但把腿缩回去了。冯琨慢慢转过身，打算就此罢休。
但对方的腿又快速地伸展开，脚狠狠踢在冯琨的椅背上，冯琨向前抢去，脸差点撞上桌面。我被高中生欺负了？他感觉受到了污辱，腾地站了起来，心里打算有所动作，但身体却只是停在原地，对后座那人怒目而视。
另三十七个人的目光一齐打了过来——听歌那位完全没注意到这事，还在闭眼陶醉。讲台后的王绪愣了片刻，手里的粉笔掉在了地上。
对视持续了有一分钟左右，冯琨心里开始没底了。这时，王绪从失神状态中恢复过来，用力地拍着讲台，装出一副可怕的样子：“你们想干什么？坐下！不愿听就给我滚出去！”
老师毕竟是老师，后座的男生狠狠瞪着冯琨，把腿缩了回去，冯琨见好就收，挪了下椅子，坐了下去。
王绪长出了一口气，脸上又露出温和的笑：“好了，我们继续上课……”
外强中干！冯琨把怒火撒到王绪身上，恶狠狠地看着他，王绪故意避开他挑衅的目光，并且从此再也不看他。冯琨在心里尽情地嘲笑着这位教学上的新手，嘲笑他的无能。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和王绪其实不相上下，但后来他又推翻了这个想法，因为自己毕竟只是心虚，行动上却没含糊——至少没让人觉得他含糊，而王绪不同，他的软弱直接表现在行动上。于是，冯琨心满意足，觉得自己胜利了。
下课铃好像在一年之后才响起，王绪匆匆做了个总结，宣布下课。睡觉的人被伙伴叫醒，听歌的人猛地睁开了眼睛，拿着PSP的女孩出乎冯琨意料地站了起来，高声说：“老师……”其他人参差不齐地喊：“再见！”王绪在此起彼伏的再见声中匆匆挥手，稳步走出教室，但在冯琨看来，他心里一定有种像要逃离地狱般想要快跑离开的冲动。
后边男生踢了冯琨的椅背一脚，冯琨瞪着眼回过头，心里咚咚直跳。
“你从小没挨过捧是吧？”后座男生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
冯琨不屑地哼了一声：“我从刚才就想对你说这句话。”但心里却有些七上八下的感觉。
拿PSP的女孩从不远处转过头：“张峰，别闹事。”
“你管得着我吗！”后座男生呼地站了起来，冯琨急忙跟着起立，被女孩称为张峰的男生瞪着他：“小子，一来就想当老大，没那么容易！”
老大？冯琨心里感觉特别好笑：你以为在拍香港黑社会电影啊？老大！
没等他笑出来，男生的手一下伸了过来，抓向他的头发。
虽然在警校的搏击课上，冯琨一直被称为“人肉沙袋”，但面对一个普通高中生，他还可以算得上是高手。一招练得滚瓜烂熟的擒腕，加上一拉一带，一拧一翻，另一只手朝肩膀上一压，男生就被他反扭住胳膊，按在桌子上。
教室里响起一片惊叹声，所有男生都转过脸，兴致勃勃地观战。不少女生向冯琨投来崇拜的目光。
“你他妈给我放开！”男生拼命大叫，使劲挣扎，但却摆脱不了警察的控制。
冯琨第一次体会到搏击中胜利者的喜悦，他觉得热血澎湃，自信心膨胀到了极点。
“听着，别玩什么老大老二的游戏，这是学校，不是电影里！把你的脚老老实实地缩回去，我腿上要是再出现什么鞋印，你就等着挨揍吧！”
男生不挣扎了，冯琨见好就收，学着电影里英雄酷哥的样子，把对手向后一推，整了整衣服，故意装酷转身坐了下来。
张峰被推倒在椅子上，椅子承受了力，根据某条物理法则，向后面翻倒，把张峰狼狈地摔在地上，后脑勺在墙上还撞了一下。
教室里鸦雀无声。张峰挣扎着站了起来，瞪着用背影来嘲笑自己的冯琨，猛地抓起椅子，对准了冯琨。椅子举得很高，砸击意图太过明显，明显得好像是要别人来阻拦自己一样。果然，两个男生立刻窜了上去，拉住了张峰，这时，张峰才开始发力要将椅子砸下，但力量明显弱于另外两个男生。
冯琨站了起来，看着张峰的架势，很是吓了一跳。两人各自对视了半天，张峰的椅子被一个男生一把夺下，冯琨哼了一声，转身又要做下。
张峰却突然推开两个男生，一把揪住冯琨的头发，将他拉倒在地，一下骑在他身上。头皮上的剧痛令冯琨变得疯狂，他伸出双手揪住张峰的领子，双手交叉用力，以领子勒紧张峰的脖子，张峰的脸立刻变得通红，挥拳想打。
冯琨不会给他机会，一个腰桥发力，张峰的身子就向前倾斜，冯琨抓紧领子向左发力，张峰一骨碌地翻了过去，撞在旁边椅子的边角上，疼得大叫一声。冯琨就势一跃而起，举拳想打，犹豫了半天，只是用手指了指张峰：“想找打，我随时奉陪！”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有种大侠的感觉。幻想中，他的披风在夕阳下随风飞扬，如血的残阳映着他孤单的身影，身后，是一地敌人的尸体。
张峰被那两个男生搀了起来，再没敢看冯琨一眼，狼狈地离开了教室。冯琨心中好一阵得意，但随即又慢慢静了下来，自嘲地一笑：欺负高中生，好像也不算什么能耐。
下一堂是体育课，几个班级分别占据了操场和各个球场。王绪这班上篮球课，这正好是冯琨惟一的强项，在同学们的惊叹声中，他不断在球场上表现着花样，连体育老师也连连点头。他沉浸在女生们的崇拜目光和男生们的惊叹里，没发现张峰不在。
他春风得意时，张峰正垂头丧气。他和另两个男生坐在宿舍楼附近的花坛上，一个男生递给他一根烟，他迎风点燃，狠狠地骂了一声，一个男生安慰了他两句，另一个说：“这小子也太嚣张了。我看，放学找人修理他一顿！”
“对！”张峰狠狠地将一朵花拔了下来，在手里揉成一团，但随即又垂下了头：“可高三的刘强淹死了，他那些社会上的哥们儿我又不认识……”
另两个男生沉默了，张峰越想越窝火，猛吸了一口烟，一脚踢飞了面前的一块小石子，狠狠地骂了句脏话。
石子在水泥地面上弹了几下，打在一个路过的男生腿上，男生夸张地抖了一下，匆匆而过的脚步慢了下来。张峰身边的一个男生抬头看了看他，然后招了招手，粗暴地喊：“过来！”
张峰也看到了男生，脸上浮现出不屑的神情：“这不是小斌吗。”
男生低着头，慢慢走了过来：“有……有什么事吗？”
“去，到校外给我买包烟。”张峰的伙伴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可是……”男生嗫嚅着，偷偷打量着说话的人。张峰看着男生，想也没想就站了起来，男生吓得后退了一步，终于抬起头，露出那张带着恐惧的懦弱的脸。
“你没听见吗？让你买烟！”有力的手掌，在男生头上用力推了一下，男生半长不短的偏分头全乱了。
这一推让张峰的心情感到舒畅，他忍不住又在男生头上推了几下，男生踉踉跄跄地后退，既不敢反抗，也不敢逃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