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娘是第二天下午到的。
苏芷蓉大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奶妈在窗外苦口婆心说干了口水:“大小姐,这样的躺姿很不雅观,要是被未来姑父看到了,该怎么好!”
苏芷蓉翻了个身,仍旧把手脚放开,螃蟹似的。
“这样嘛,好多了!”
奶妈扯着鸭公嗓,很满意。
“奶妈,大小姐睡着了么?”
吉儿的声音突地在身后响起。
苏芷蓉一激灵,坐了起来。
“哎哟哟,吓死我了!”奶妈一转身,和吉儿弄了个对眼。
“没呢!”奶妈朝里面噜噜嘴。
“奶妈,你的声音!”
“咳咳,昨晚受了风寒!”
“这大热的天,秋燥还差不多!”珍珠冷不丁说了一句。
“一边玩去!”奶妈朝她白了一眼。
“哐当!”一声,吉儿把门打开了。
苏芷蓉弹簧似地跳下床来,就要往外走。
“别别别!”吉儿一伸手:“大小姐,夫人可吩咐过了的,大小姐是不许出这房门的!”
苏芷蓉瞪着她,眼睛很大很圆很黑。
吉儿的笑容很装很假变成很真诚,还着点惊异:“大小姐,你的眼,眼睛是怎么弄的?”
“什么呀?”
苏芷蓉一脸的无辜。
“黑呀,黑得像锅底!”
嘿嘿,是吗,有这么漂亮吗!
苏芷蓉小小地得意了一下,顺便把昨天摔在地上的铜镜捡起来,看了看“哎呀,我的个娘!”
呃,熊猫眼!
“大小姐身体不适么,病了么,要请大夫过来么?”
吉儿的关心让苏芷蓉吓了一大跳。
昨日关于火针的解释还历历在目。
“不会,不会,昨晚和祖宗们聊了一夜的天,当然睡不好了!”
“祖,祖宗们!”
吉儿的眼睛瞪得都要裂开了。
“呵呵,也没什么啦,就是聊些家常啦!”
吉儿言归正传:“大小姐朝我身后看看!”
阳光照了进来,撒在地上,一个人影也没有,一件物品也见不着。
苏芷蓉看吉儿的神色,很正常呀!
苏芷蓉抖抖索索地说:“你,你身后有什么?”
吉儿回身一瞧,喊了声:“许嫂子,你到哪儿去了?”
苏芷蓉就捂了捂小心脏。
奶妈在门外跟着喊了声。
一会儿,许嫂子才以怕踩死蚂蚁的速度过来了。
“呵呵,才跟着吉儿姑娘走呢,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跟着走也能迷路,苏芷蓉就看着她,盘着罗汉髻,戴一只银簪子,脸面黄黄的,身穿一件青底白花的褙子,里面套件元色衫子,一件米黄色罗裙拖到脚腿上,绣花鞋若隐若现的,年纪大约三十来岁的样子,虽不是十分漂亮,却自有一番风韵。
吉儿郑重地介绍:“这是方圆百来里最厉害的绣娘,人称陶朱绣凰的就是她!”
苏芷蓉啊了一声,算是打了个招呼。
陶朱绣凰这几个字一下子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民妇见过大小姐!”许嫂子上前行了礼,张嘴一笑,浑身都动了:“哎哟,什么陶朱绣凰,都是乡亲们开玩笑啦,不要当真!”
“绣凰就是绣凤凰么?”珍珠挤了进来。
许嫂子脸变得更黄。
“给你个铜板,一边玩去!”奶妈也挤了进来,从腰间拿出一文钱递给珍珠。
珍珠欢天喜地拿了过去。
“玩一会还给我呀,掉了双倍!”奶妈加了一句。
珍珠吧嗒一声从台阶上滑了下去。
“为请许嫂子来,我们可费了好大的功夫,大小姐,现在,她就是你的刺绣老师,这个把来月,你跟着她好好学,夫人要检查的!”
吉儿细细地叮嘱。
苏芷蓉啊了一声。
许嫂子就走过来,朝苏芷蓉身上上上下下地看着,表情有些复杂:“这个,那个,什么针脚,歪了,斜了,哎呀,不对呀!”
“你,你要干什么!”
苏芷蓉吓了一跳。
吉儿一拍手,门外走进两个彪悍的丫头。
一张长条桌子,上面放着绣花绷,针线盒,布料,纸,笔等。
“应有尽有,若还缺,大小姐尽管吩咐!”
苏芷蓉走过去要看,许嫂子就从身边插了过去。
“呃,线还差两色,纸也不行,太薄了!”
又把绣花绷拿起来弹了弹:“倒也行!”
奶妈就在一旁啧啧称赞:“瞧瞧,这就是行家里手范儿!”
许嫂子就把缎子拿起来。
等等,那底下是什么,戒尺。
苏芷蓉浑身就哆嗦了一下。
“夫人说了,大小姐须得跟许嫂子认认真真地学,若是一个月还学不会,许嫂子的酬劳就再商议!”
吉儿就认真加威胁地看着许嫂子。
许嫂子的脸色就渐渐阴了,然后渐渐放了睛。
她两眼紧盯着苏芷蓉那双手
一只手拿着戒尺在手里荡悠:“放心,大小姐学得出来!”
苏芷蓉的脊梁下面就有一股凉气往上窜。
“呵呵,这就对了,我去回夫人先!”
吉儿客客气气地去了。
两个彪悍的丫头站在那里,虎头虎脑,五大三粗。
苏芷蓉就多看了几眼,好像有喉结,好像有胡须。
确定真的是女人么!
难道就没人怀疑过!
“大小姐,夫人吩咐我们在这儿伺候!”两个粗粗的声音一齐响起。
奶妈连退了几步,台词千年不变:“哎哟哟,吓死我了!”
“两位大姐!”苏芷蓉和气兼客气兼气虚阴阳虚:“这里就不劳烦你们了,有楚儿珍珠和奶妈呢!”
“不行,夫人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得做什么,上刀山下火海都不皱眉头!”
两个丫头大义凛然,誓死如归。
苏芷蓉只好把她们当空气。
“楚儿呢?”
“大小姐,请吩咐!”两个丫头动作划一。
也!练过。
苏芷蓉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改变,面孔狰狞,很暴力。
“夫人,夫人,你们眼里就知道夫人!”
两个丫头瞪着眼,向后一退,做好了被人突然袭击的准备。
苏芷蓉一挽袖子,攒足了劲,咬牙切齿,倒地就拜:“两位大姐,饶了我吧!”
“大小姐,请吩咐!”
“你!”
“啪!”地一声响,苏芷蓉一哆嗦。
许嫂子的话就悠悠地传来:“大小姐,开——始——学——刺——绣!”
苏芷蓉就看到她手里的戒尺一颤一颤。
她的心也一颤一颤。
“师傅,从哪儿学起?”苏芷蓉的脸上瞬间多了真诚的微笑:“呵呵,有句老话说‘家有良田万顷,不如薄艺在身’嘛!”
“嗯!”许嫂子语重心长:“大小姐这句话是说到点子上了,打小到大,我师傅也是这么说的!”
苏芷蓉眉眼中透着热情。
“是哦,一般来说,师傅教徒弟一开始总会说这句!”
呃,有什么不对劲。
许嫂子的脸色又变了。
“咳咳咳!”许嫂子说起了规矩:“本来嘛,徒弟拜师傅是要上茶的!”
“大小姐,请吩咐!”两个丫头又蹦了出来。
苏芷蓉赶紧捂住了小心脏:“不劳烦两位大姐,这些礼节我要亲自做才显得有诚意!”
苏芷蓉瞧了瞧,没有水,楚儿不在,幸好昨日的茶只喝两口,赶紧端过来:“师傅,请喝!”
“嗯!”许嫂子端了茶,狠狠看着苏芷蓉,杯子摇摇晃晃响个不停,脸上却带着笑:“其实,没必要撒,我是个不拘小礼小节的人,大小姐太客气了!”把茶赶紧放到一边。
“请问还有什么礼节?”苏芷蓉非常之严肃兼认真兼虔诚。
“啊,大小姐,不用了,咱们不用理这些繁文缛节!”许嫂子赶紧站起来,走到条桌旁。
苏芷蓉就跟了上去。
“刺绣刺绣,顾名思义,就是刺和绣!”
许嫂子开始讲解。
“啊!”苏芷蓉张着嘴巴,满脸迷茫。
“咱们先看工具!”
许嫂子拿起针:“尾要顺,顺才能不咬线,头要尖细,尖细才好走线!”
“哦!”苏芷蓉把嘴巴闭了起来。
“针不要太大,太粗,也不要太细,太小!”
“呃,要多大才合适?”
苏芷蓉在刺绣上提出了平生第一个问题。
“合手吧,哈哈,合手!”
“合手是什么意思?”
这是苏芷蓉的第二个问题。
“拿着合适,顺手就行!”
许嫂子拿出手绢擦了擦汗。
“要多大才合适顺手?”
这是第三个问题。
好像,好像又回到第一个问题上。
“啪!”戒尺重重拍在桌子上,许嫂子的脸由黄变红,由红变黑,由黑变变变,太快了,看不清。
“刺绣第一要则,不要问那么问题!”
苏芷蓉一哆嗦。
“刺绣第二要则,不要随便说话!”
“刺绣第三要则,参考前面两条要则!”
“大小姐,不是我说你,你看到哪个绣娘一天到晚叽叽喳喳,东家长西家短的,静坐,静坐懂不,静坐才能绣出好绣品来!”
许嫂子的话很有道理,苏芷蓉佩服地点点头。
“再看布料!”
许嫂子拿起一块缎子在手里掂了一下:“嗯,绣布可不能轻,这块刚刚好!”
苏芷蓉也上前拿了拿:“嗯,是哦,麻里夹着丝,不滑不涩,正是绣花的绝佳好料!”
“旁边这块也行!”许嫂子用手划了划,点点头。
“不行,这块绢子的,绢子不好绣!”
苏芷蓉很坚定。
“请问,你怎么知道不好绣?”
许嫂子发问了。
苏芷蓉:“呵呵,刚才师傅不是说绣布不能轻么,这绢太轻了呀!”
很有道理,孺子可教也!
奶妈在一旁就赞叹:“这么好的师傅,只怕不要一个月就教会了,一个月,一个月,许嫂子一个月是三两银子吧?”
许嫂子就双眼发亮:“说银子作什么,咱不是那些个俗人!”非常欣慰:“呵呵,大小姐学会刺绣了,我总算后继有人了,哎呀,要是十来天学会了就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