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笑:“同白少侠一起走,麻烦怕找不上我。就是找上了我,也只好认了。”
白年青笑道:“那好,你上车来吧。”
沈多身子轻轻一纵,就跳上了车子。
山羊胡子的目光很温暖:“你这个人很对我的脾气,回头有空来,我好好看看你那两件家什,金丝草鞋味道不大好,银玉草帽绽了边儿,见面不如闻名,闻名胜似见面呀。我告诉你,过树林时,静静坐着,最好一句话也别讲,小心来了山鬼吃掉你。”
话一说完,山羊胡子身一闪,人不见了,又溜回到了草屋里。巨人一扬鞭,三匹白马象听见了吆喝,一冲就冲进了森林。白年青在笑,笑山羊胡子的话荒诞不经。
沈多道:“你来过几次?”
白年青道:“一次也没有。”
沈多道:“我来过五次。每一次都是等到下午,太阳傍林梢时车才走。每一车六七人,把车帘挂好,车内点灯。过林子时,车外什么声音都有……”白年青不讲话。
沈多道:“都是些闻所未闻的声响,象有鬼魅跟着车子跑。象一群鬼在车栅上下翻飞,他们从林子里飞出来,飞上车,趴在车栅上,嗷嗷叫,象鹿又象驴,象狗又象熊,又嘶又吼又叫。他们的身子都很轻,功夫都很高,绝对不象是江湖上人,象一群小鬼……”
白年青道:“你看见人他们没有?”
沈多道:“没有。一出了森林,马车便静了下来,再没了一点儿声响,他们大概都留在林子里。”
沈多讲着这些,还心有余悸。他一边讲,一边向四处的树林里撒目。
树林里没什么怪异,一点儿声响都没有,甚至都没有鸟叫声。白年青笑了:“沈老兄何必惶恐,森林里没什么声响,这还是白天呢,是不是?”
“白天又怎么样?”是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响。
白年青和沈多以为赶车大汉讲了话,一看不是,赶车大汉头向前方,根本没回顾一下。
他与沈多急忙回头。
他们都怔住了——
后车窗帘卷了起来,窗边有一张笑盈盈的脸。
这是一张女孩子的漂亮面孔。
沈多愣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来的不是那些飘忽来去的不鬼,而是一个漂亮的女孩。
白年青笑了:“白天,我们才知道你不是鬼,是个女孩子。”那女孩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鬼?”
白年青道:“鬼如果都象你这么漂亮,都有这么一张鲜嫩鲜嫩的脸蛋,人可都不怕鬼了,鬼都得怕人,怕男人。”
那女孩脸一红,忽然嗔怒道:“你以为我不是鬼,你以为我不可怕?”
白年青道:“你有什么可怕?”
女孩道:“人想什么,鬼都知道,可怕不可怕?”
沈多突然道:“可怕。”
白年青仍笑:“你知道我与这位沈兄在想什么?”
女孩道:“真要我说?”
白年青道:“当然。”
女孩道:“不坐在车上,真累,赶车的,慢一点儿。”
也不知那巨人是不是听见了,但他马上把车放慢了。
女孩子仍是那一张笑盈盈的脸。
她的声音很好听,很脆:“你叫沈多,是山西流光阁的珠宝商。你这一次来燕氏坞,是有一件大事要办。你现在决定,要找到燕姿楼的老板,不见老板你决不讲出这件事来。可你共来过五次每一次都只是见到几个伙计,最多才见到了燕姿楼的管家。你这件事不敢对管家讲。”
沈多忽然面色苍白,大声吼道:“好了,别讲了。”
就是一阵子沉默,只有马蹄声,象响在林子上面的空中。
白年青道:“讲得好,为什么不说说我?”
女孩道:“你还用说么?”她的话语略有些迟疑,不象刚才那样轻松。
白年青笑道:“姑娘怕是对我这个人不甚了解吧?要不要我先告诉你几句。”
女孩叹息道:“好,我说。”
声音很脆,但很迟缓:“你叫白年青,是因为你左颊边有一绺胡子,你从前不叫白年青,你叫白俊。你从来没喜欢过这个名字,就象你从来没真正喜欢地一个女人一样。你有两件兵器,一件是你脚上的草鞋。别人都容易忽视它,以为它只不过是一个人用来走路的草鞋,没人知道它其实是你的兵器,你的草鞋常常救你的命。还有一件兵器是你的草帽。有人认为它不过是遮风避雨的东西,以为它和草鞋只是你这个人矫性装阔的用具,不知道你会用草帽杀人。你这回去燕氏坞当然不是为了什么珠宝,你是打赌输给了别人,才来这里的,你想再充一回侠客,把别人的亲人救回去,但你这一回可错了,你这一回虽快快活活地来,但只能扫兴而归。”沈多突然对白年青道:“这一回我可看清了,她不是什么鬼,她是个人,而且是个很有来头的人。”
白年青道:“可惜我从来就没有见过鬼,这一回又失望了。”话一说毕,二人向车壁抓去。
车壁马上被抓了个窟窿。
他们想破壁抓人,但没有抓住。
人没了。
叭叭——两声响,车上面的车板没了。
车突然飞快。
巨汉讲活了,声如狂吼:“如果谁从车上掉了下去,就再也不用去燕氏坞了,燕氏坞也再没车拉他!”
白年青和沈多互望一眼。他们的心意相通。他们要去燕氏坞,而且想不费很多工夫就去。他们不想滞留在这片神秘的森林里。他们不动了,他们决心坐在车上,去燕氏坞。
车轮突然滚掉了,车子一歪,车向左边歪时,右边的车轮也没了。
马仍拉着车厢在路上跑。
叭叭叭叭——左右车厢板也没了,只剩下一块车厢板面,巨汉稳稳坐在车辕边,沈多与白年青坐在车厢板上。
他们终于看见了这个女人。
这实在算不上一个女人。她其实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她长得很小,只有她的脸能告诉人们,她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而是个女人。可你看到了她的身子,就松了一口气:她还只是个孩子。
在男人眼里,女孩子同女人是两码事。
这女孩子轻功了得,她轻轻曼步,就不疾不徐地走在“马车”一侧,她向白年青和沈多做鬼脸,答,还讲话:“为什么不和我们在这林子里呆上一夜?点上篝火,烤烤野味,听听虎叫什么的好不好?”
这时的白年青同沈多恨不能马上摆脱她。
沈多闭上了眼,只有白年青看着她。
白年青突然一笑:“你还只是个孩子……”
女孩风情地一笑:“你为什么不下来?只有和我在这林子里过一夜,你才会知道我是不是个孩子。”
白年青笑着摇摇头。
女孩突然叹气:“你会后悔的,你去燕氏坞,你会后悔的,那时你找我就找不到了,你就找不到我了,你知道不知道?”
白年青仍摇头。
眼前突然一亮,林子没了。
也没了那个漂亮的女孩,她跟林子一起消失了。
“马车”慢慢来到一架桥上。
桥很高,象在云里,桥下响着瀑布似的水流,轰轰响着,流水撞击着大石,人不敢向下俯视,头晕。
马车慢慢地过了桥,来到了城堡前。
巨汉也不下“车”,只是把鞭打了一串花儿。
这一串花儿有名堂,一炸三响,九响三巡,都响在腕子那一抖上。
然后前头的两匹白马竟然用前蹄咯咯咯打门。
门吱咯咯打开了。
出来一个巨汉,惺忪着眼,望着这三个人。也没讲话,怔怔地看着“车”上的沈多与白年青。
二人下了“车”,向燕氏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