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单位，先给领导报了到。我的领导是个30多岁的矮胖子。叫胡建国。短发，带着粗框黑边眼镜。为人圆滑，世故。对谁都笑嘻嘻的。
他见我来了，立马笑脸相迎。说：“文鑫。你看，不好意思，今天你休息还把你叫来。”
我看了他一眼说：“你扯那没用的干嘛？我不是还是得来吗？”说着拿起他桌子上的黑兰州。
胡建国掏出打火机，给我点着。无奈道：“没办法。那孩子20多岁，自己创业，钱被合伙人骗了。欠了一屁股债。好了5年的女朋友也把他踹了。一个想不开，就从30楼跳了。老两口就这一个宝贝儿子，哭的死去活来的。求我们一定让他们儿子走的漂漂亮亮的。那场面叫个惨呀。”
然后他又恭维我说：“你是我们馆里最资深的整容师。这活又比较紧。所以我们只能把这艰巨的任务叫给你，我们最信任，也最有能力，最……”
我打断他的话。
“得、得。您可别再给我戴高帽了。我都快忘了我的姓了。”
然后他笑呵呵的把我送了出去。
我高中毕业填报志愿时瞒着父母填写了现在殡葬管理。我到现在还记得收到录取通知书时我父母那冻结的表情。我老妈惊讶了10分钟后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找对象呀！？”
其实我报考这专业也纯因为冷门，就业方便，还在我们城市不用去外地。我们这个城市虽不算一线大城市，却也是省会，人口也是百万以上。而这城市只有我们一家殡仪馆。每天都是忙碌碌的，人员巨缺，所以我一毕业就根本不愁工作。我老爹知道我考了这个专业，他硬是一个月不和我说话。他是希望我能接他的班，到他所在的国企平平安安当一辈子工人。后来我慢慢告诉他，殡仪馆其实也是国企编织，而且福利待遇也很不错。最主要我自己也喜欢。他也就慢慢理解了。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好找对象，有一次我妈安排我相亲，那姑娘一听我的工作吓得手都不敢和我握。
我们每个班上8小时，三班倒。馆里一共有12个整容师，我和其中的3个算是老资历的。所以我敢对我们领导耍贫嘴，不过我还是比较听话型的，基本上是随叫随到。一个月才休息3天，我基本上就没怎么休过。没办法12个人有时也忙不过来。
我换上工作衣，洗手、消毒。戴上手套和口罩进到工作间。在我准备的时候已经有工作人员把尸体推到了里面停放妥当了。我拿起放在桌子上以供我复原用他生前的照片，相片上是个面目清秀略带书生气的男孩，再和躺着的一比。额骨、右颧骨碎裂，整个右脸凹陷，像被捏破了一半的西红柿。左边脸颊乌青肿胀，里面是淤血。鼻骨塌陷，好像是被人随意贴了个三角型在正中央。这就是一堆不规则的烂肉。
我叹了口气。首先我需要把淤血放出来，我用手术刀给他左脸开了个小口，乌黑色的血液慢慢滴进我放好的盆中。然后再在右脸开个较长的口，用手术钳夹出碎骨。夹的差不多了，就要开始填充了。我们一般用的填充物是棉花。第一，它吸水，可以吸收血液，让伤口不再渗血。第二，吸满血液的棉花好定型。填充是个慢功夫，我要对着照片不定的比对，调整。有点小时候捏橡皮泥的意思。最大限度还原死者生前样貌。
我昨晚一夜没睡，早上9点闭眼，接了两个电话，中午被陆飞叫出去，遇上命案，折腾完就直接来上班。再坐在这安静的工作室里，我感觉眼皮有些重，视线有些模糊。没一会，我就鸡啄米似的打盹。我被额头传来的凉意惊醒。这才发现我枕着死者的下巴睡着了。
我摘下手套、口罩。走到水龙头边洗了个脸，让自己清醒清醒。
回来的时候我吓了一跳。看到刚才眼睛闭着的死者眼睛睁的老大。
我好笑道：“你放心哥们，咱一定把你化的帅帅的。”边说边把他眼皮按下。用力过大，刚填好的脸颊让我压了个坑。我心里骂了句“靠！”继续调整。
填充、调整完毕就要用羊肠线缝合。缝合完毕就可以化妆了。一般老年人的装最好化，家属基本都有心里准备。所以妆化的越自然越好。然而中青年男士的装最不好化，他们平时都不会化妆的，这个年龄段去世对于家属来说也最难接受。所以基本上很难使得家属满意。我用调色板调了半天，调出个比较满意的颜色，然后给死者上色，感觉还行。等化完，我又左看看右看看。在鼻子上修饰了一下。基本满意。
我叫人把死者的家属叫进来。我自己则虚脱了。这个妆我化了5个小时。不过家属也整整等了5个小时。我们这的规矩，没结婚的男子去世属于夭折，不办丧事，直接火化。也就是说，这是这老两口最后一次见自己的儿子。所以他们就一直等着。
胡建国陪着他们进来。当他们见到我给他们儿子化的妆后，齐刷刷的给我跪下了，泣不成声。我赶忙把他们搀起。说：“叔叔，阿姨。起来。我当不起。别折我的寿好不？”男的要给我塞钱，我推托。说：“这是我该做的。我不白做，有工资的。叔叔，阿姨。你们再陪陪儿子吧。我出去了。”
然后就听见让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儿子呀！啊……儿子！”
我见不得这个。鼻子酸酸的。我给胡建国说句劝着点。就出去抽烟了。
我坐在焚化塔前的长椅上。现在是晚上10点多。夏末的晚风带着泥土的气味让人觉得宁静。我很喜欢夜晚的火葬场。这时间没有人，火葬场最忙的是早上，过了中午12点也就慢慢闲下来。也没有灵。只有我和漫天的星星。这里好像是个独立的空间，能让人忘却一切纷繁。我靠在树上享受着这种感觉。
为什么殡仪馆、火葬场没有灵体呢？我问过师父。他告诉我，灵体留在世间是因为眷恋。有谁活着的时候会眷恋火葬场？所以灵体会出现在他们生前最留恋的地方，或者最留恋的人身边。也会留恋自己死亡时的地点。所以有人走进刑场会觉得不舒服，会冷。有人走到十字路口会不舒服，会冷。有人走到命案现场会不舒服，会冷。那就是因为这些地方都会有死于非命的灵体在那里徘徊。有人说，走进火葬场也会冷呀？那是废话，因为我们的火葬场是建在山上的。当然冷了。
我小歇了一会。就给胡建国打了声招呼，下山了。今天本来我休息，现在班加完了。家属很满意，他也就让我回去休息去。可我还不能回家睡觉。本职工作做完了，兼职工作还要做。我打车来到了我中午和陆飞吃饭的KFC。
离餐厅还有几米我就看见林美丽在门口飘着呢，茫然都看着进进出出的人。只是现在除了我，别人很难看见她，偶尔会有些八字轻，也就是灵力弱的人经过她身边时会莫明的打个寒战。
我慢慢走到她旁边，像个老朋友一样给她打招呼到：“嗨！林美丽。”
她惊讶的看着我，问道：“你能看见我？”
我点点头头算是回答。我问她：“你知道你现在是怎么回事吗？”
她幽怨的说：“我知道我死了，被那个混蛋毒死的。在警察抓他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可感觉浑浑噩噩的。”
我说道：“理解，刚成为灵体还不太适应。”
“灵体？”她不解。
我回答道：“就是人们常说的鬼。”
她下意识的想要摸额头减轻郁闷，可惜没摸到。现在她就是一团能量没有肉身，他身体在停尸房呢。
她问我：“你是什么人？鬼差？带我走的？”
我小声的说：“咱找个僻静点的地方好不啦？别老在人门口杵着。”
刚才我就感觉进进出出的人看我眼神异样。在他们眼里我一个人对着空气叨逼叨的。都可能以为我神经不合适。
我前面走着，林美丽就跟我后面飘着。
我们来到这购物中心的背后，白天这是上货用的。晚上这没什么人走动。
我接着回答林美丽的问题：“我是个收灵师。专门收你们这种因特殊原因逗留在人间的灵体，送你们踏上投胎之路。你说我是来接你的也对。”
没想到林美丽坚决道：“不！我不甘心。我本来能有很好的生活，却这么毁了。我要报仇。”
我说道：“你不是看见他被警察带走了吗？他会受到法律的制裁的。”
林美丽边向后退边说：“不！我还有很多事没做……”
我打断她的话道：“你没有身体现在这样什么也做不了呀。来，乖！别闹。进到我这个袋子里。”
说着我打开收灵袋，继续诱导她：“人生其实就像玩游戏一样，一次意外失败。从新开个号，再来呗。没什么……”
突然，我全身如同过电一般又麻又冷，僵直无法动弹，好像汗毛都竖起来了，浑身起鸡皮疙瘩。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这是我11岁时第一次见到灵体仿佛梦魇般的感觉。
眼前刚才如同她生前的美丽灵体却呈现出她死亡时尸体的丑陋状态。全身粉红，嘴脸扭曲，嘴脸滴血。然后她狰狞的“嘎、嘎”冷笑。
那笑声刺的我脑袋发闷，我艰难的抬起双手捂住耳朵，紧闭眼睛。
大概就几十秒钟。一切感觉都消失我。我睁开眼，林美丽的灵体也消失了。我蹲下身子喘着粗气。心里想着：“这他娘的是怎么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