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童小童好像心中的秘密被人看穿了一样,被看得不知所措。
“你去!”他们说。
童小童扭捏了一会儿,坚定地说:“好,我去!”
童小童去了,他们无所事事地蹲在墙根下,谁也不说话,眼睛看着童小童的身影。
童小童来了。他们站起来,盯着童小童,希望从童小童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童小童紧绷着脸,嘴巴紧紧闭着。
“老师说了吗?”有男生问。
童小童点点头,说:“老师说郭东东生病了,是感冒。”
“好呀!”一个男生雀跃着说。
“我也感冒过,只要吃药打针,就好了。”另一个男生附和着说。
其余的男生看着童小童,因为童小童的脸上还是那么严峻。
“郭东东真是感冒了吗?郭东东会不会和老大爷一样,先送进医院,然后过几天再死掉?”
童小童的话像一声惊雷。
几个男生脸色顿时惨白,他们的目光扫过对方的脸,又飞速地把目光掉开了。下一个死的将是谁呀?
回到家,童小童感觉自己的身心空了一样,脚步轻飘飘的。他随手把书包扔在沙发上,整个人软塌塌地斜躺了上去。
爸爸妈妈回来看见童小童这样,吓了一大跳。
“小童,你怎么啦?是不是病了?”妈妈急急地到了童小童的跟前,把手放到童小童的额头。
童小童抓住妈妈的手,眼泪猛地蹿了出来。
“妈妈,我……”童小童哀伤地说,“我肺疼……”
爸爸差不多要笑起来,童小童竟然说他肺疼。这也是他第一次听童小童说“肺”这个词儿。
“你知道肺在哪儿吗?”爸爸问。
童小童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爸爸终于笑了,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是肚子疼。”
“我……难受……”童小童泪眼汪汪,“你们把我送进医院,好吗?”
爸爸妈妈都知道童小童怕进医院,他今天说出这样的话,算是非同小可了。于是他们忙着把童小童送进医院,还挂了急诊。
医生在童小童的身上却什么也没有查出来。
怎么会没有病呢?童小童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肺正被一个叫“癌”的东西在吞噬。童小童差一点说出了他抽烟的真相。
童小童坚持说自己的“肚子”疼。
后来医生跟爸爸妈妈商量后,给童小童打了针,服了药。
“好了,这一下没事了。”爸爸妈妈安慰童小童说。他们对童小童今天的“病”感到很奇怪。
童小童仍不能从恐惧中走出来。医生没有本事把许大爷救活过来,能把他救活过来吗?
爸爸妈妈,我对不起你们,我要死了,我得的是1i(癌)症,我背着你们偷偷抽了香烟,一共两次。我后悔死了。
这是童小童从医院回到家后偷偷写下的一段话。写这段话时,童小童的眼泪簌簌落下来。他把字条放进了抽屉里。在他死后,爸爸妈妈整理他的东西时,一定会看见他写的字条。
按童小童的意思,他是要在家休息的。可是他又怕他不去学校,他的那几个朋友到时候一定以为他跟郭东东一样了。
妈妈看着童小童弱不禁风的样子,说:“干脆别去算了,休息一两天再去。”
童小童还是坚持去了学校。
想不到郭东东又出现在学校里。
看到郭东东,童小童的浑身上下顿时产生了一股强大的力量。他手抓书包一扬,将书包朝自己的座位扔去。书包没有落到座位上,掉到了地上。童小童看也不看书包,朝郭东东奔去。他冲到郭东东的跟前,抓着郭东东的手,使劲摇着:
“你,你没有死呀?”
童小童的话惹出不明真相的同学哈哈大笑。
郭东东是知道童小童意思的,他十分开心地冲童小童以及另外几个男生眨着眼睛:“我没有死,我没有死!”
重新回到家的童小童精神焕发,简直像过节一样开心。
“我身体好了,肚子不疼了!”童小童大声地告诉他们。
爸爸妈妈再一次感到了奇怪。因为他们确切地知道童小童没有病,而且医生给童小童打的针是蒸馏水,吃的药是维生素片。
那张字条被童小童悄悄撕了,以后童小童再也没有碰过香烟。
烟头一闪一闪,闪现出一张稚气的脸。不过那张脸是忧郁的,是烦闷的,同时也是失意、扭曲的。
童小童抽着烟,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那时是九岁,还是十岁?童小童记得不是很准确了。虽然很荒唐可笑,但童春生和巩秋香对他的呵护却是真实的。童小童倚在沙发上,两只手指头夹着烟,那一吸一吐,以及把烟灰弹进烟灰缸的动作,很像回事。
在童小童的脚旁,是一摊竹片、纸片之类的东西。
抽到第二根烟时,门外有钥匙的声音。
童小童不为所动,继续抽烟。
童春生开门进来,空气中缭绕的烟雾使他的鼻翼不由翕动起来,接着他的目光扫到沙发上的童小童,眼睛瞪圆了。
“童小童,你在干什么?”童春生吼着,朝童小童扑过去。
童小童扬扬手中的香烟。
童春生夺过童小童手上的烟。
“你怎么又抽烟?”童春生的一只手握成了拳头状。
“解解闷。”童小童轻描淡写地说,“你不也抽烟吗?”
“你才多大?你找死呀?”童春生的胸脯急速地起伏着,他的拳头抬了起来。
“想清楚了后果再打我!”童小童冷冷地看着童春生的拳头。
童春生怔怔地看着童小童,他的拳头慢慢地松开了,今天他是有事情要跟童小童商量的,为了这件事情,他在进门之前,脸上就露出了和蔼可亲的笑容。
“你学什么不好?为什么要抽烟?那烟是你能碰的吗?你可以去做木头枪呀,去做弹弓呀,去做风筝呀,只要你不抽烟,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行了吧?”童春生悲愤地说。
“得了,别搞得像天塌下来了。你不也抽烟吗?你还喝酒了,还看麻将了,我说过你什么吗?”
童春生干干地咽着唾液,说:“我是大人!”
“大人?”童小童仰头大笑,“真有意思,真有意思!”
“我是为你好,小小年纪,怎么能沾染香烟?它会把你的肺抽坏的!”
“为我好?别说得那么动听,你和巩秋香离婚也是为我好?你们大人能做的事情,为什么一到我们小孩子做就错了?我也要长成大人吧?既然大人可以抽烟、喝酒、看麻将,我稍稍提前做了又有什么不可以?”童小童一脚朝脚旁的那些竹片、纸片踢去,它们如天女散花一样四处飘飞。
那些竹片、纸片刚刚是一只风筝的组成部分。
童小童像做那把木头枪一样精心做了风筝,可是他又像对待木头枪一样毁了风筝。
在罗群对乔小小说了“你敢不敢再做一只风筝”后,童小童萌发了做风筝的念头,说不清楚为什么,也许希望他做的风筝能给同学带来惊奇,也许罗群的“敢不敢”本身就具有挑战性,也许想通过做一件具体的事情,来打发无聊的时间。
童小童很快发现班级偷偷做风筝的大有人在。童小童比谁都清楚,等别人的风筝都做出来时,他的风筝是没有人在意的,甚至又要遭到罗群的嘲笑。童小童要做风筝,就只能做“唯一”的一个,于是童小童才那么“关心”别人做风筝,才那么笑话“痘痘”买来的风筝。
童小童做风筝的目的渐渐明确了。
童小童开始一心一意做风筝。
童小童万万没有想到他会看到那样的一幕:乔小小扛着一捆长长的竹子,至少有十根,他的身边跟着罗群,罗群的手上也拎着什么,他们挨得很近,一边走一边说着话,荡漾着微笑的脸不时扭向对方,那是默契,那是和谐……
那一刻,童小童的眼睛被刺得生痛,他的脚像被灌了铅一样,迈不动半步。
那天放风筝,乔小小和罗群就有过疑似的“亲密接触”,而在这之前,关于木头枪两个人又说了“悄悄话”……
把这所有的一切联系起来,童小童不得不承认,在他的眼皮底下,一个故事发生了。这虽然是一个俗套的故事,但是他原本跟乔小小是属于“同一战壕的战友”,有了这个故事,他们之间就不只是差距的问题了,乔小小完全可以不再把他放在眼里了。实际上乔小小已经不把他童小童放在眼里了,乔小小做第一只风筝没有告诉他,乔小小又开始做第二只风筝了,同样没有告诉他。
童小童的心灵深处是希望被别人看重的,也有讨好罗群等美女的想法。
话说回来,又有谁希望被别人抛弃呢?乔小小的所谓“好消息”不就是哗众取宠,吸引别人的眼球!
那竹子无疑是用来做风筝的,而风筝无疑是为罗群做的。
做一只风筝要不了那么多的竹子,乔小小一定还给别的女生做风筝,比如隔壁班的美女。想不到风筝也能打动美女的芳心,难怪乔小小要走运,要春光灿烂。
童小童要是把做好的风筝带到学校,是极其愚蠢的。
童小童只能借香烟消愁。
童小童只能把风筝毁了。
那一幕对童小童是一次打击,不动声色,而又深入骨髓。童小童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他甚至希望童春生的拳头落到他的身上,那样一来,好让他有借口来一次“爆发”,具有毁灭性的“爆发”。
童春生茫然着,没精打采着。
在学校里,童小童的目光时常冷冷地飘向乔小小和罗群。看两个人的样子,与过去相比,倒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倒能装得出来。
“有一件事,你绝对想不到!”这天下课,童小童刚走出教室,“痘痘”挨到他身边,低低地说。
童小童看看“痘痘”,“痘痘”也看着他,“痘痘”脸上的痘痘红得发亮。
“什么破事?”童小童没情没绪地问。
“痘痘”不言语,拉着童小童急走了几步。
“你绝对想不到!我保证!”
童小童明白了:看来又是一个男女生之间的故事,要不“痘痘”不会激动成那样。
在校园这块特殊的地方,男女生之间那些故事尽管俗套,但它们永远具有旺盛的生命力,更不乏热心的听众。那些故事把他们单调的学习生活搅得风生水起,点缀得花枝招展。
童小童用目光鼓励“痘痘”说下去。
“我告诉你可以,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简直是小学生的口吻。
“我不告诉谁,你说。”童小童说。
“痘痘”将头四下扭扭,然后把嘴巴凑到童小童的耳朵边:“我连续两次看见你那位朋友,在星期天跟老焦的宝贝女儿……”
又是他们!
“好!你说!”童小童把手搭上“痘痘”的肩,他们来到操场。
“痘痘”说的是他在星期天的早晨看见罗群坐在乔小小的单车上,有说有笑的,单车上还别着一只包。他曾跟踪他们,可是每次都失去了耐心,因为他们去的地方似乎很远,是去郊游,还是去做什么?他就不知道了。
“千真万确!”“痘痘”用这四个字结束了他的讲述,期待地看着童小童。这个故事使得“痘痘”不自觉地忘记了童小童带给他的不愉快,而把童小童看成了知己。
“罗群真算是老手了,不过你要记住,这次跟姜方格那次可不一样。”童小童同样知己地说,“当时罗群跟姜方格之间发生的事情都是许多人看到的,后来也没有下文了。可是罗群跟乔小小不一样了,乔小小的老爸是个不小不大的官员,他跟老焦是老同学,有了这层关系,可以很好地替他们打掩护,即使被发现,罗群在老焦面前,乔小小在他老子面前,也可以有各种借口为自己开脱。我也见过一次他们在一起,那时没有放在心里,听了你的话,我豁然开朗了,他们的关系绝对不是一天两天了,那地方肯定不在城里,是他们经常幽会的地方。你注意到没有,在学校可看不出他们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掩人耳目呀!”
“有道理,有道理!”“痘痘”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们装得真像呀!”童小童发着感慨,“那是人家的事情,我们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童小童拉着“痘痘”,离开了操场。
童小童相信“痘痘”不但会把他的“分析”传给同学,还会添油加醋。果然,关于罗群与乔小小的故事以另一个版本传到了童小童的耳朵里。
罗群与乔小小的故事要追溯到上次。上一次罗群与姜方格的故事,实际上是幌子,是遮人耳目的伎俩,是出于分散别人注意力的需要。罗群的这一招是成功的,果不其然,同学们把注意力放到她和姜方格的身上。于是,背地里罗群与乔小小有了足够的时间和空间眉来眼去,暗送秋波,打得火热。从这个意义上说,姜方格是罗群找的一个替罪羊。
新版本的故事有理有据,欲语还休。
对这种暧昧的故事,校园从来不需要真伪,也没有谁去探究真伪。可以说,每个人都相信它,但每个人又都不相信它。
这种奇特的状态,只能加速故事的传播。当故事迅速地在校园里掀起了又一波传播的高潮时,乔小小和罗群无疑是坐到风口浪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