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月凉如水,院里古槐狰狞若幽鬼,两三大雁悲鸣,女子独身伫立夜色,衣襟飘飘如绝世谪仙,冷风过处,寒鸦不栖。
直到一个半老的消瘦男子手拎一只山鸡回来,女子才惊喜的娇呼,美丽的身影,向前移去,破碎的脚步踏着破碎的月光,一路小跑,推开木门,俏声道:“林先生回来了,还拎着一只山鸡呢!”
“是吗,师父回来了?”云轩艰难的伸出一只手半撑着身体坐起,极目远眺。
片刻,重新关上的木门再次被推开,首先进屋的,是一束皎如水的月光,随后一个消瘦的男子推门而入,炯炯的眼神,扫向云轩。
“师父。”微微垂首,语气很是恭敬,云轩如今拜入仙门,这般机缘全凭林天衣所赐,对待这个便宜师父,言语间,不禁感激异常。
“嗯”林天衣稍顿了顿,松掉山鸡,倒负双手,缓缓踱步过来。
“伸出手来,我看看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闻言,毫无血色的苍白小手伸出衣袖,空气中,略微颤抖,怎么看也是有些无力虚浮。
同时,一只枯瘦的手掌三指并拢,林天衣宽大的袖袍中徐徐探出,搭在云轩孱弱的手腕上,一时间,短暂接触的一股凉意缓缓传开。
随着脉搏紊乱的虚弱跳动,林天衣传入一丝的劲气,渗入肌肤,流淌进经脉,本来应该传出一阵或强或弱的反弹力的经脉内壁,却显得灰色松垮,劲气却如泥牛入海,全无了痕迹踪影。
这丝劲气并非可开碑断石,拥有莫大威力的真元,而是一丝灵活自如的巧劲,若窜入人体,必会遭到无情而迅速的反噬,若然不动,那就有些麻烦了。
收回手掌,皱眉沉吟半晌,林天衣突然叹口气,开口道:“情况似乎不甚乐观,一个多月,你能撑到现在已经算是不错,不过这么长的时间,血气恐怕略嫌淡薄,经脉少了几分生机,却与活死人无异了。”
“那怎么办?”云轩还未开口,秋水已莲步轻移,凑上前来,淡淡的体香萦绕鼻端。
短暂的沉默,云轩一脸郑重的抬起头来,道:“那会怎样?”
“呵呵。”林天衣洒然一笑,脸上堆积的皱纹层层叠叠,其中还夹杂着一种老奸巨猾的微笑,道:“别人或许没有办法,但是么,到了我这里……”
“怎么样?”
“自然是迎刃而解。”林天衣嘴角含笑,胸有成竹道。
话音方落,一层健康的红润顿时映满脸颊,云轩喜滋滋的搔了搔头皮,满脸兴奋。
“先生不要高兴得太早,要想痊愈,还得靠你自己。”林天衣冷冷的一声,不合时宜飘入了云轩的耳朵。
“什么?”云轩疑惑道。
长时间的病痛折磨,一朝得治,得失之间,足以让一个人变得脆弱不堪。
“你以为什么事都是这么容易的么?”林天衣朝着云轩的方向瞅了一眼,喟叹摇头,道“天下间可没有成白吃的午餐。”
“那我该怎么办?”云轩赞同的点点头,凝重的问道。
林天衣不语,微眯的眼神,隐隐瞥了瞥俏立一旁竖着粉耳的秋水,一抹不易察觉的精光,一闪而没,微笑道:“先吃过饭再说不迟。”
奇怪的看了林天衣一眼,稍微有些疑惑的云轩傻傻一笑,揉了揉肚子,里面空空如也,说道:“正好饿了,先吃饭。”
林天衣嗯了一声,拖着看似懒散的步子,不紧不慢,接着从怀中取出一根微亮火折,屈指一弹间,火星掉落……
烧鸡依旧被做的浓香馥郁,一滴滴焦黄的油脂地落下来,扑鼻的肉香,惹得云轩垂涎欲滴,看这样子,想来少不得要便宜了这吃货。
于是,火光下,映着一个满嘴流油的少年。
篝火欢快的燃烧,云轩望着。
仿佛千年之后的一双眼睛,在燃烧的火焰里涌着沧桑,跨越沧海桑田的距离,悲哀的凝望着。
他相信,篝火灭了,他还是哪个火光下脸色苍白的少年,但多年以后一个陌生的身影还会回头,或许记忆里早已没了那一堆篝火,那一个少年。
或许他还记得哪个少年,但他却忘记了,那个少年是谁?
是谁?
是他!
夜深,但注定无眠。
剑犹在滴血。
他的眸子里,除了冷漠,什么都没有。
白衣染雪,倒提青霜。
“死,或一个理由。”
雪落城墙,衬着苍白脸庞上惨白的夜,皑雪白衣,衣角随着凄厉的寒风飘飞,飘忽的身影形若鬼魅幽灵,独独一双眼睛,仿佛夜里唯一的黑色,不是漆黑,是幽黑。
是眼中的世界再没有一丝的亮色?
还是,心在蛊惑?
不知道,只知人间地狱。
“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我一辈子都没做过坏事……”
“他说谎,我知道你和翠花偷情……”
“我杀了你!”
“我怕你吗?”
“……”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缓缓握住剑柄,温和,眼神愈发幽黑。
“他握着剑!”
“莫……莫拔剑?”
“快,别让他拔剑!”
凄厉惊恐的嘶吼,在茫茫长夜里渗人的响起,夜,这样长。
手指似乎无力,但剑随它出鞘,微微可见一指宽的出鞘剑身,如一泓悬瀑碧水,折射着妖异的幽光。
青霜出鞘,幽蓝的剑光倒影着苍白的脸庞,寒气逼人,诡异的湛青剑身,冰凉。
剑光如月光,闪烁挥洒,半空中,一点碧光闪过,只有一道模糊的光影,谁都看不见,包括他。
剑无风无音,存在天地的时间只有一刹,所以它要杀人吮血。
身影如飞还可见,但剑不可见,他踏上一步,刺骨的冷风拂起他的发梢,幽黑的眼睛看着整个黑夜。
幽光闪烁,距离最近的一人,表情成了永恒,剑太快,他错身过后,凄艳的血才从胸口飙射而出,雪地染血。
腥红的鲜血斑斑驳驳,点缀着单调的雪夜,一朵落雪点到剑上,晶白冰壁如血管缓缓透红,剑上雪,寒冷。
每个人的眼神都变了,不再恐惧,而是充满血丝的通红,剧烈的喘息,那是临死前的野兽反扑才有的神情。
青霜回鞘。
所有人的眼神变了,多少夹杂些灰白。
莫拔剑,用剑快如闪电,但更快的事出剑那一刻,神鬼莫测。
但不能后退,体内灼热沸腾的真元,滚滚流向各种冰寒的兵器,淡淡的毫芒逐渐充盈。
隐约间,万众一心的沸腾杀意,勾动了天地一丝浩大如天威的元气,千百杀意,汇聚成无数道破空而来的虹芒,剧烈摩擦的空气,嗤嗤作响。
他仍未出剑,因为天地变色那一剑只是一剑,拔剑反而无力,所以莫拔剑。
众人的手段皆是狠辣无比,看家的本领自然不容小觑,一道暗金色的凌厉剑芒先至,没有封闭他的去路,只有一往无前的怨气与杀意,从暗金色的剑芒里,迸然爆发。
他没有倒退,也没有出剑,头颅略偏,身体如林中虎弯曲成一个惊人的弧度,紧绷的肌肉,被拉扯到极致,下一刻,头顶暗金色锐利剑芒险险掠过,风声猎猎,一块黑色巨石爆裂开来,破碎成渣。
一道剑芒躲过,但后面是无数道破空的长虹。
划破长空,剑虹卷着森冷的寒气呼啸逼来,他身躯如一杆长枪,笔直的挺立在大地,一只苍白的手抚摸着剑柄,冰冷的轮廓,摩擦着不含一丝温度的手心,擦拭到底处,剑鞘尽头的那一刻,猛然抬头。
“譬如朝露,一剑昙花。”
青霜已出鞘,似水如夜凉,漫天一片蓝光,笼罩大地。
血光迸溅。
风凄凄吹,幽光之下,所有的虹芒尽皆湮灭,血色弥漫,一个个站立的人如一根根木桩不动,突然血雾爆开,纷纷跌倒。
“不要……”
她喊着,声嘶力竭。
白色的美丽身影,飘飘而来,绝艳的容颜,此时凄凉的眼神,如幽幽古风吹,风华绝世,一如往昔。
他略微迟疑,麻木的脸庞微微抽动,但不回头,脚点大地,掠入远处雪林,只可见背后狂野的身影,黑发飞舞。
飞雪扑过脸颊,他只知逃,直到隐没在无人可见的寂寞雪夜里。
终于停了下来,他仰头望着纷纷落下的雪花,心血来潮的生了一堆篝火,他不冷,只是没有感觉。
篝火欢快的燃烧,他望着。
仿佛千年之前的一双眼睛,在燃烧的火焰里透着好奇,穿越咫尺天涯的光阴,无声地注视着。
刀锋染血时,回头已太迟。
以为忘记的,还放在心里,难道那曾经拥有的,反而要忘记吗?
依稀可见,千年篝火前,那个痴痴的少年。
如今,俱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