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在潘屹的精心照顾下,面色渐渐红润,脸颊渐渐丰满,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话一天比一天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为了一个肚子里不是他骨肉的孩子,无怨无悔地忙进忙出,她总是忍着泪水对自己的心灵说:“潘屹,今生我欠你的,我会加倍偿还你,以后我会给你生一个可爱的孩子,即使和你住一辈子的地下室,也无怨无悔。”
怀胎待产的最后日子里,小雪的脸上常常有一种令人心酸的微笑,交织着甜蜜和忧郁的表情。
为了让小雪开心,潘屹狠狠心花800元买了两张音乐剧《猫》的打折票,却没想到保利剧院,是最初小雪和刘航开始熟悉的地方。小雪在6排坐下,下意识地回头看,从前刘航常坐的隔着3排的位置,坐着一个外形枯瘦的老头,再也见不到那个熟悉的清秀的中年男人,冲她挥手微笑的情景,一想到肚子里孩子的亲生父亲,还在百公里之外一个北京郊区监狱服刑,小雪就心乱如麻,他曾经带给她的温情和耻辱的记忆,在这个触景伤情之地,更加清晰地刺痛心扉。
小雪含着眼泪看剧,后来忍不住一个人跑到卫生间里嚎啕大哭,把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到了生产的那一天,因为胎头与母体的骨盆不对称,胎位不正,小雪拼劲全力,还是生不出来,全身都是冷汗,再用力,医生在旁边鼓励。产室外听到小雪痛苦的喊声,潘屹后悔选择剖腹产就好了,为了省万元的手术费,也因为剖腹产不利身体复原,小雪和他商量后还是选择自然生产,这时子宫开始出现破裂,大出血,出血量达1500ml。
“再不用力,孩子就有生命危险了。”医生说。
小雪一焦急,最后的努力终于让孩子呱呱坠地,在母亲的血泊中诞生,潘屹听到孩子的第一声啼哭。
“是个男孩,8斤。”护士把婴儿洗干净,用毯子包裹好,送到潘屹手里,他看着这个涕泣着降临人间的新生命,眼睛亮晶晶地像小雪,其他都长得不像,一定是像另一个男人,潘屹心中五味杂陈。
可是血还是没止住,慌乱中年轻的女医生把小雪动脉血管割破,血流得更多了,产妇有生命危险。女医生一边要求护士给小雪输血。一边向主任医师报告。
等主任医师赶到,小雪已经奄奄一息了,医生询问潘屹:“要止血救命,只能切除子宫,可以吗,家属需要签字决定。”
救命要紧,潘屹没多想立刻签了,手术做了4个半小时,直至把子宫切除才解除了大出血的问题。
小雪的命保住了,但脸色苍白如纸。医生安慰潘屹:
“切除子宫还能同房,一般3个月以后就可以恢复性生活。手术后一个月内,多卧床休息,以减轻对****伤口的重力压迫,让伤口完全愈合。一个月后进行适当室外活动,时间不宜过长。手术后休息时间为3个月,在3个月之内一定要禁止房事和盆浴。子宫切除手术后的病人在半年内要禁止挑水、提重物、拖地板等重体力劳动或活动。”
“可以生孩子吗?”潘屹不安地问。
“孕育孩子的场所就是在子宫里,子宫切了,就没有地方可以孕育孩子了。”医生说:“不过,你们已经有一个孩子啦,现在二胎也没有放开。”
医生不知道孩子不是潘屹的。
是第二次,潘屹看到小雪美丽的眼神,盛满刻骨的绝望和无奈:“我已经不是完整意义上的女人了,潘屹,我不能再为你生一个孩子了。”
“那有什么关系,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我们一起把这个孩子抚养长大,我会对她视如己出。”潘屹坚定地握着小雪的小手,坚定地说,小雪手心里都是冷汗,冰凉凉的。
一个男人什么时候最累?女人做月子的时候;什么时候最花钱?女人坐月子的时候。
生孩子和摘除子宫的手术,去了3万多元;医院请一个护工,一天100元。每天给小雪买营养品,一天产妇吃6餐,每天要100元,小孩的奶粉钱,喝进口奶每个月1000元,小雪因为大失血,没什么母奶,纸尿裤每个月好几百。现在手机都单向收费了,
只有婴儿从吃到拉,是一条龙付费的。
所以月子做完,小雪当初留给潘屹的6万元,花得一元钱都没剩,而那个月,潘屹因为没上班颗粒无收。
等小雪出院回地下室,恰巧房东来收1000元租金,潘屹口袋里只剩100多元,他想下午先向同事借一些:“明天给你可以吗?”
“好吧。不过下个月租金提200元,最近北京的房租都涨了,我们都成朋友了,就少提你一些。”房东说。
“可以。”潘屹苦笑,他是中介,当然知道房东说的是实话,年复一年房租和房价一样,只涨不跌;年复一年,更多一无所有只背负着渺茫梦想的北漂,涌进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
他们的对话,小雪躺在床上都听到了。
她知道潘屹养不起3个人,一个中介的收入每个月是时有时无的,一个婴儿每天从吃到拉都要去掉几十元,而目前她只能呆在家里带孩子,还不能出去找工作。更何况孩子不是他的亲骨肉,更何况,她今后不能再为他生孩子了,她知道潘屹是多么喜欢小孩啊?
那夜的灯光下,小雪想到了故乡一个僻静的小乡村,老家那矮小的屋檐、碧绿的田园和轮转的水车,在今夜感到无限温暖。
她不想再连累潘屹,可是如果离开他,北京是无法立足的,她还必须带小孩,没法出去找工作。只能回老家,回到家乡的农村,农村很穷,但所有的米、鸡蛋、鸡鸭都可以自产自足。
城市的贫穷,可以饿死一个人;农村的贫穷,是能够满足温饱的。
想离开北京的小雪更紧地拥抱着潘屹,这是他们今生相拥的最后一晚吗?
因为小雪知道,自己这次离开北京,就不会再回来了。潘屹在她的怀里沉沉地入睡,她吻着他的头发和唇,带着最后的温情、感激和眷念。
第二天,潘屹去上班了,小雪在网上订了回家乡的火车票,去街上买了一只鸭子,在怀孕的那些日子里潘屹每天炖汤给她喝,临别了,她想炖一次汤给他,最后一次,小雪边炖边哭,泪水落在汤里。
离开车的时间快到了,小雪收拾好行囊,把小孩用专门的渔网状袋子背负在身上,摇摇晃晃地出门,打的到了火车站。
小雪拥挤在熙熙攘攘的旅人中上车,找到靠窗的位置,火车启动,缓缓离开站台,小雪望着窗外,恍然间她想起8年前刚上大学,初入北京的情景,一个如村姑一样的女大学生扎着两条麻花辫子,好奇地欣喜地望着窗外陌生雄伟的城市,生活在眼中因为未知而呈现1000种可能,未知的情感未知的前途,因为未知所以美好,因为未知所以梦想。
从20岁到28岁,一个女孩把一生中最美的年华,都留在这个城市,可这个城市带给她的,是千疮百孔的记忆。
北京很大,大到可以无视一个弱小的女人哭泣的泪水;
北京很小,小到安不下一个母亲和一个婴儿安睡的床。
潘屹中午回来,看到小雪给他炖的汤,以及桌上的一张信笺——
我走了,原谅我没能当面向你告别,因为害怕面对你时,我的心会当场碎的。
永远记得那一天北京漫天大雪,我怀孕9个月了,孤零零地站在你面前,父亲多病,年迈的母亲在家乡照顾他,我不能去惊扰他们已经疲累的晚年生活,只有你收留了我。
是你在我最危难的时候,给了我和未出世的孩子人间唯一的温暖。
那时我就发誓要一辈子陪在你身边,和你在一起,即便永远面对没有钱和住地下室的日子。
可是,如今我已不是一个完整意义上的女人,我多想给你生一个可爱的孩子,可是我不再有重新孕育一个孩子的能力。
所以,我只能选择离开你,你应该重新找一个更纯洁的女孩,生一个可爱的孩子,而不是我这样的残花败柳。
别了,我最爱的人,彻底忘掉我吧……
今生欠你的,来生愿来还。
如果有来生,我还愿意和你住地下室,即便是一生一世。
永远爱你的小雪!!!
潘屹泪流满面,他知道这次小雪不会再回来了,在这么大的城市,如果一个人想刻意离开你,是永远也找不着的:“小雪你怎么这么傻啊,以后谁来照顾你。你一个人没有工作,怎么带孩子?”
潘屹很担忧小雪的未来,他盛了一碗汤,边喝边忍不住哭,泪水落在汤里。
这是一生中最有味的一碗汤;
这是一生中最无味的一碗汤。
这是一生最温暖的味觉记忆;
这是一生最冰凉的味觉记忆。